春蚕回来后又气又急,气愤难平,“帝姬,一定是质子欺负你了,对不对?”
敏倾莞尔一笑,“瞧你这话说的,我现在是帝姬,他只是质子,还能怎么欺负我?”
窗外飘来丝丝缕缕的桂花香气,刘敏倾往外一望,禁中苑桂花、□□、月季、双荚槐盛开,香飘十里。
刘敏倾心中忽有些陶醉,“春蚕,去采摘些桂花来。”
春蚕却道:“帝姬,您是想吃桂花糕么?”
刘敏倾笑道:“不,我要做酒。”
夜里,春蚕用长竹竿打着花枝,桂花很快纷纷然而落,清雅之香扑鼻。刘敏倾坐在旁边,看春蚕打桂花。
春蚕身量不高,中等身材,现下细看,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和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她今天穿着淡蓝色的短衫、深蓝色的长裙和浅紫色的背子,双环髻边插了两朵浅紫色的绢花。
她回忆起母亲如何教她做桂花酒,先要洗净晾干,用熟蜜拌油,装入瓷罐深埋地下后月余取出,这时湿乎乎的桂花就有了窖香,再将桂花拌入糯米,再放酒曲,封垓后再次深埋于地下,过月余后取出,原酒纱布过滤后就是清甜的桂花酒了。这时她唯一回忆家乡的办法。
春蚕落了满身的桂花,笑起来眼睛微弯,却略显滑稽,她疲累着身子,“帝姬,还要多少?”
刘敏倾点点头,道:“够了。”这时,一阵风又吹过来,除了金桂花的香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飘弥过来。
刘敏倾回头一望,只见殿外立着一个颀长的玄衣少年,他的眉眼似乎被烛火温润了,透出些许的柔光,他被烛火打照着,立着不动,瞧着你时,眸光里百转千回。
敏倾情急之下,想要站起身来迎他,发髻却被花枝扎乱,绢花歪在髻边,暖黄的柔光将她的脸润色地如羊脂玉一般,娇嫩而皙美。
她听见自己用极其不自然的声音问他, “你怎么过来了?”
玄衣少年这才缓缓踱步过来,眸中映着烛火, “帝姬在打桂花?”
敏倾笑道:“是啊。”
她觉得慕容台的声音非常浑厚,与他精致的五官并不怎么谐和。
这是隆庆三十八年,刘祺当上皇帝的第三十八个春天,雨水多得出奇,花朵在宫中争先恐后地开着。可敏倾在各色纷妍的花朵中,她独爱桂花,有人说桂花怯怯的,并不美。
可小时候带给她最多美好记忆的就是桂花,见后苑偶长两枝,也不知是不是恒倾帝姬与她互通心意,给她留两枝以作欢喜。
玄衣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玉佩通体白泽,上等的和田玉,下面还配着一绺蓝青色的络子。
看着他灿烂得近乎明媚的笑脸,敏倾真的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一会儿暴戾,一会儿温柔。
他这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症?
慕容台见她不接,他轻声道:“谢礼。”
谢礼?!
刘敏倾自然不敢接,说不定他在玉佩里藏了毒,明天就暴毙了呢!
刘敏倾奇怪地看了慕容台一眼, “你…你不是恨我么?”
慕容台瞄了眼四周,俯下身子靠近她,这个姿势在别人眼里极其暧昧,他轻声道:“恨就要完全地恨,欠了人情,这让我怎么恨到极致?”
刘敏倾回望住他,如玉的面庞泛着冷光,眸中柔意轻泛,却隐着无限阴狠和森寒。
刘敏倾怯怯地从他里接过玉佩,然后退了几步,笑得有些勉强,“谢谢…”
慕容台微笑着离开,敏倾这回只觉得完了,她真的将慕容台得罪不轻啊。
春蚕这边好奇地凑上来,看清是枚上好的和田玉后,也也有些惊疑, “质子居然送帝姬礼物?”
刘敏倾听出她如此讶然的语气,便问道:“为何不能送?”
春蚕用手指挠了挠头, “帝姬对质子很不好啊,有时候奴婢也是看不下去的。”
春蚕的声音又再次清醒地告诉她,她与慕容台的关系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烛火被风吹动的声音传入耳中,敏倾又再次问道:“春蚕,如果我说这位质子将来很厉害,他将来随随便便就能捏死你,你会怎么办?”
春蚕却不以为然, “怎么可能?质子那样不死在宫中都不错了。”
刘敏倾还是盯着春蚕,春蚕这才知道原来帝姬是认真的,她瞧瞧地上的光影,轻声道:“帝姬,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春蚕还是建议帝姬赶紧逃吧。”
也许一切都已注定?上天只是让恒倾帝姬多活几年便要让她再次逝于历史么?那她还回得去么?
刘敏倾望着那几盆金桂花,心中滞涩难言,她只觉得迷茫无助了。
春蚕见状,连忙安慰道:“帝姬质子不会起事的,他又不得南蛮皇帝的喜爱,那里又有八个皇子,怎会轮到他翻身呢?”
刘敏倾无言以对,她怎么告诉春蚕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多日后,宫中迎来十分热闹的大事,千秋节——皇后的诞辰。
皇帝许是看重疼爱皇后,允许皇后将千秋宴摆在金鸾殿。
整日中宫里都洋溢着喜气,俞皇后这个寿星百日须在金鸾殿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所以今日敏倾不用前去请安,她慵懒地卧在桌案上,薄而清淡的日光投进来,她也不觉得有任何轻松愉悦。
今日千秋节,宫中的管束松了许多,她甚至可以听到宫人们四处撒欢、嬉闹的声音。云履敲击在宫中的青石砖上发出阵阵动听的声音,酒味与饭食香气融在一起,混合出奇异而温馨的芬芳。
春蚕这会换了新衣裙,欢跳着过来,她笑嘻嘻地道:“帝姬,外头的仆媪在发赏银呢,奴婢也领到了,要是皇后天天过诞辰就好了。”
诞不诞辰的她不知道,但你和我的死期快到了,敏倾望着春蚕那副笑脸,暗暗地想。
春蚕黑暗的眼睛燃起了几缕小火苗,她低声说:“帝姬,今晚的千秋宴,孟大人也会来哦。”
敏倾眸也没抬一下,“来就来呗。”
春蚕倒是给帝姬这幅样子吓了一跳,“帝姬您怎么了,往常听到孟大人你不是最开心的么?”
敏倾没回应她。春蚕马上对她报以好奇的目光,小声道:“帝姬,是不是知道孟大人要娶二帝姬了,所以伤心?”
敏倾真的给春蚕逗笑了,轻拍她的额头,“别胡思乱想行不行?”
春蚕的双眼倏然地湿润了,鼻头微酸,声音嘶哑中含有泣意:“帝姬,您不开心奴婢知迫,但不能躲在这独自伤心,您要去告诉孟大人,让他知道,您还爱着他。”
敏倾无奈,只好把春蚕拉着坐下,双手捏着她的小掌,轻声道:“春蚕。我没骗你,我放下孟大人了好么?你以后只认慕容台是我唯一的夫君,知道么?”
春蚕哭得更大声了,敏倾不明所以,只听春蚕伤心道:“帝姬,你果然变心了,我奴婢那么欺负质子殿下,奴婢以后会不会被发卖出去或者乱棍打死啊..”
刘敏倾哭笑不得,“怎么会,帝姬会陪你一起赴黄泉。”
春蚕马上被吓住不哭了,“您说什么?”敏倾叹气,“去,本帝姬饿了,端点吃的来。”
春蚕慢吞吞地起身,像是没回过神,失魂落魄地走了。
敏倾望了望春蚕拿来的食盘架,高低错落的三层木格上,糖霜韵朵、千果巧粽层叠如山,奢侈极了。
刘敏倾的白皙脸颊已经晕出淡淡的粉色,唇不妆而赤,眉眼忧郁,像是寒冬翻舞的雪花,冷艳而疏离,她拿着块蜜玉糕,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看着的确心情不佳。
突然,刘敏倾眼中迸发出精光,忙吩咐道:“春蚕,快梳妆,我要自救。”
春蚕内心一松,唇边不由得露出几缕微笑,“好,帝姬。”
一柱香后,盛颜仙姿,微施粉泽,春蚕扶起帝姬去后苑,后苑住的正是慕容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就不信,他不会对我没有半分的动心。”
敏倾深吸一口气,似在安慰自己。
春蚕却心中更是忐忑,慕容台以后真的会得势么?帝姬不要枉费了心思才好。
招摇地进去后苑,却没想到松衍也在。枯树下,松衍眉眼温存,含羞欲怯,两只手紧张地绞着丝帕,而她对面那个阴戾的男子正是慕容台。
他们在下棋,敏倾心中真的翻白眼了,这叫日子过得不好?她都不一定有他们这么快活。
气不打一处来,刘敏倾转身踏出别苑,倒是慕容台注意到了,他轻笑一声道:“帝姬怎么不进来?”
刘敏倾这回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暗自下定决心,还是返身回来。
她笑道:“两位雅性。”
松衍今日打扮得素净,倒显得敏倾过分招摇,慕容台盯了她一会儿,随后垂下眼眸道:“帝姬有何贵干?”
刘敏倾笑道:“今日皇后娘娘诞辰,自然是邀夫君入宴啊。”
慕容台笑道:“帝姬之请,臣自然会去。”
自从上次见面后,敏倾才发现慕容台愈发地瘦了,倒有几分风竹之姿,她笑道:“那就等夫君啦!”
松衍的面色十分难看,似乎在郁愤不平,她道:“妹妹近来身体状况欠佳,就不能去了四妹妹可以帮我多陪陪孟大人么?”
敏倾神情未改,淡道:“那是自然,二姐姐放心。”
这低头间,她竟看到慕容台的鞋子,已经发旧,要不下次给他缝双新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慕容台收回了那只脚,淡道:“帝姬无事便回去吧,这里简陋,有碍帝姬的眼。”
刘敏倾则拉了椅子坐下,见桌上有茶,便倒了杯茶,让舌尖在微含苦涩的茶水和温热中品鉴茶香,她笑道:“好茶!”
她跑得很快,像只兔子似的。
“帝姬!”春蚕没回过神,几秒后反应过来,也慌张地拎裙子跑了。
松衍摇摇头,“四妹妹还是如此顽劣,慕容台,你日后真回了南蛮,也看在她心性不熟的份上,饶了她吧。”
慕容台端详起那茶杯,茶杯的沿口还残留着口脂,异样的瑰丽,他笑道:“帝姬在玩什么新花样?”
松衍摇头,“孟之臣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自是尽力,可是若你想伤害我这个四妹妹,我也是不许的。当初孟之臣知你非池中之物,对你是倾力相助,托我与你扮恩爱以免去宫中苦楚,可是你意有所不轨,竟将主意打到我四妹妹身上,明明那晚你们什么也没发生,对么?”
慕容台笑道:“我这是在报答你啊,现下,没了四帝姬,你很快就能和孟之臣成婚了,不是么?”
松衍却笑道:“你难道不也是为了你自己?敏倾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是整个夏国最受宠的帝姬,你成了她的驸马,我父皇还有不支持你登位的道理么?”
“二帝姬真是聪慧,只可惜不是男儿身啊。”慕容台又说道,“你明知孟之臣心悦四帝姬,为什么还叫四帝姬作陪?”
松衍站着的身子一僵,随后苦涩地笑道:“这有什么,他的心都不在我这儿,倒不如让孟之臣和四妹妹开心一晚。”
慕容台却道:“二帝姬,下次不要这样做了,四帝姬已嫁为臣妇。”
松衍甩了甩袖子,冷声道:“臣妇?你在茗妃那场落水局中做的手脚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下次胆敢让我发现你又伤害四妹妹,就别怪我不客气。”
慕容台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霎时又隐去了,“二帝姬所言,微臣铭记在心。”
丽正门,围聚了一群华衣贵人。
皇后的千秋节,皇帝特意下令在丽正门搭建纱帐喜棚,邀众宫中之人赏灯,是夜丽正门口金炉脑麝祥如云,放眼望去,一片灯海。
有用五色妆染的羊皮灯,有用罗布做的万眼罗灯,有用五色珠子为网的珠子灯…盏盏疏明有致,共贺国母千秋之岁。
艳丽的帷帐后全是茶维欢笑之声,女子们打扮容颜娇美,有若盈水柔嫩之态。皇后头梳高髻,衣着织金银线六幅罗长裙,织金的凤纹牡丹衣袂长长铺展在身后,在如云的灯火璀灿里,繁复精细的云纹制样在明暗交接中若隐若现地游动着点点光辉。
她亲昵地挽着天子的手臂,将头倚靠在他宽厚的肩膀处,明明是中宫之后,此刻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般情态可人。
在云灯之中,敏倾找寻着慕容台的身影,在忽明忽暗中,她见到一个玄色的清瘦背影,那背影略显孤寂。
“慕容台?”敏倾呼喊着他,努力挤过人群,下一瞬,烟花绽放,在黑夜中划过长长的一抹绚丽色彩,然后在空中陡然炸响,敏倾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
耳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望向黑夜中又有几朵烟花绽放,耀人眼目。
当那两只手从耳中放下,她回头一看,是黄清秀如玉的面庞,男人的目光炙热坦诚,里面透出的光莫名让人安静,只是在她望向他的下一瞬,眸底又多了一缕忧伤和心疼。
她慌张回头时,那长长的流苏曳动着,划过优美的弧线,最后狼狈地打在她的稚嫩的脸上,印出一道红痕。
她没瞧见自己的模样,正是娇柔可欺,眸球乌灵闪亮,微微睇绵藐,让人想狠狠地欺负,揉进身体里。
“敏儿,多日不见,你又清减了。”他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多日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化为现实。
曾经的他们多么相爱啊,他爱她的娇纵,他爱她的直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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