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闻言皆是一惊，颜宁亲自带人疏通的官渠，南十字街地势最低处都已经排空了积水，怎么会短短两天就把平康坊给淹了。
颜宁此时也无暇多问，放下筷子便往外走。
赵涟气闷地白了他的背影一眼，转头叫谢长松把自己的蓑衣给颜宁拿去。
赵涟的蓑衣果然不同寻常，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轻便又细密，半丝风雨也透不进。颜宁整个人被罩在里面，只觉清爽温暖。
颜宁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南城的时候，没被大雨淋着，反倒被随着雨水溢出的泔水给熏着了。
整个平康坊横竖十几条街，全部被雨水倒灌，无一幸免。
南十字街受灾最重，泔水流得到处都是，臭气冲天，直呛得人想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街道上胡乱堆砌着各色砖石木料，仿佛一排排路障拒马。众人无法只好下了马，再怎么嫌弃也只能顶着臭气涉水而行。
颜宁拖着灌饱了水的官靴，转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樊城。只见这位工部侍郎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整个人已被折腾得没了人样，竟是一丝文士风度也无。
樊城根本顾不上这么许多，伸手扯了扯斗笠，草草给颜宁行了个礼。
“同知大人，请速速前往太医院，明日之前务必备好预防时疫的汤药。”
颜宁闻言略略有些诧异，“哪里来的时疫？”
“今日丑时南十字街几座民房不耐雨水侵蚀突然倒塌，人当场就死了三个。木屑泥瓦把刚疏通的官渠又给堵了，水排不出，尸体都泡在了水里。偏巧夜里突发暴雨以至泔水逆流，把南十字街整个都淹了。原本那脏水里就什么都有，最易滋长疫病。再加上尸体在水中泡了三个多时辰，您来前刚刚才捞出来。下官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这水跟淬了毒也没什么区别。整日泡在这毒水里，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呀！”
颜宁的目光从抢修的众工匠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又落回到樊城身上，“樊大人，还有什么话都一并说了吧。”
樊城干笑两声，也不敢再隐瞒，“毒水污染了两口水井，其中一口是官井，连通启真坊和永昌坊。”
樊城见颜宁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后背上不自觉地就冒出一层白毛汗。他轻咳一声做掩饰，简略解释了两句，“此事下官早已上报，想必很快便会处置妥当，同知大人，不必，额不必忧心。”
颜宁没理会樊城，连忙解下腰牌递给随他同来的千户何岳，“去康王府，找谢长松，让他去太医院请方院判，准备好预防时疫的药剂。再把内卫府能调的人都给我调过来，越快越好。”
何岳深知时疫危害，丝毫不敢怠慢，答应一声，纵身跃上屋脊，一路飞奔而去。
何岳刚走，颜宁又转头吩咐万崇堂，“带着你的人，即刻封锁两口水井，找到两日内所有打过水的人，全部带去永芳别院。再叫人多储备些净水，以备不时之需。”
永芳别院是颜宁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处院子，颜府被抄家时一并被罚没充公。颜宁恢复侯爵之位时，连府邸都没要，只要回了这一处永芳别院。
永芳别院是他的出生之地，也是他留给自己的终老之所。
这处别院重新修缮后颜宁自己都还没住过，如今却要用来临时安置病人了。
樊城见颜宁如此紧张，不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怯怯地问道：“敢问同知大人，下官处置，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颜宁摆了摆手，待万崇堂走远之后才继续问道，“官井被污之事樊大人可是上报给了尚书刘琦？”
“正是。”刘琦乃工部尚书，是樊城的顶头上司，此事上报刘尚书乃是理所当然，樊城不知颜宁为何有此一问。
颜宁心下了然，“原来如此。”
水井连通三坊两市，一旦处置不慎很可能会造成大规模中毒。如此大事刘琦却并未上报给赵涟，也并未采取任何防范措施。而刘琦此人做事素来谨慎，如今竟敢渎职，要么是已经投靠赵濯，要么，就是遭人威胁不得已借机拉赵涟下水。
颜宁想到此处，心中已有计较，转身便朝来路走去。
见颜宁默然不语转身便走，樊城心里却开始打鼓，连忙快跑几步追了上去，“同知大人……”
颜宁心知樊城是个纯臣，一心只做眼前事，对官场之事不甚上心，所以他并未多做解释而是转移了话题，“百姓如何疏散如何安顿可有章程？”
“根本疏散不了！”一说这个樊城又急了，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民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一片住的都是贫民，好容易挣得一个庇身之所，都不愿搬离。甚至有些人一听说可能还要拆房子，一个个全把自己锁在家里，宁可被臭水泡着也不肯出来。这万一要是再闹出人命，后果难料啊！”
颜宁见樊城急得差点踩到一处石块，连忙伸手扶了一把，“户部那边什么说法？被淹商户的补贴银两何时拨付可有消息？”
“两日了一点消息也无，”樊城抬手扶住歪掉的斗笠，口里不住地叹气，“杨侍郎每日都去问两次，一直没批复，说是上面暂未议定。”
颜宁心下暗叹，涉及户部他也毫无办法。
户部是赵濯的钱袋子，被他看得很紧，外人根本插不进手。颜宁的人安插进去已经三年，至今仍然未得任何实权。
而户部又向来是御史台都察院的重点监察对象，需要动银子的事拖得再久他们也有话说。
更何况如今账目尚未盘清，户部是绝不可能支出这笔灾银的。
而到时候若是引起民愤，那全部罪责都会算在工部的头上，赵涟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樊城是不懂官场上这些派系争斗的，颜宁也不打算跟他讲，于是便安慰道，“户部现在也难，月前修缮堤坝已支出不少银两，如今看这情形说不准还要有大把的地方要用银子，一时拨弄不开也是有的。”
樊城如今对颜宁颇为信任，听他如此说，便也没多想，叹了口气便又跳下沟去了。
内卫府百户秦简正在街口帮颜宁看马，一见颜宁过来连忙迎了上来，“师父，要走？”
“嗯。”颜宁应了一声，从秦简手上接过缰绳，“你留下，等何岳回来让他带人协助樊侍郎疏散百姓，如有不从者一律羁押。”
“啊？师父，真要抓人啊？”
看着秦简这一脸呆样，颜宁太阳穴不禁就是一阵乱跳。他照着秦简大腿就踢了一脚，骂道：“能不能长点脑子！”
秦简揉着腿，嘿嘿一笑，“师父别生气，别生气。”
颜宁叹了口气，幸亏只收了两个徒弟，再多一个他都得疯。
颜宁这边正准备上马，忽听远处有人叫他，大雨声都掩盖不住那人的急切。
颜宁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慌慌张张朝这边跑来。那人身着内监服色，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衣摆，浑身湿透，好不狼狈。
颜宁认出来人乃是宫中传旨太监唐礼，不禁暗道一声不好。
唐礼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近前，恭恭敬敬地朝颜宁行了个礼，“同知大人，传陛下口谕，叫大人即刻进宫觐见，不得耽搁。”
颜宁从马背上的皮囊里摸出一条干巾递给唐礼，“公公可知何事？”
唐礼接过干巾道了声谢，一边擦脸一边摇头，“咱家只在外围侍奉，哪里知道那许多。”
唐礼说完不禁又催促道：“陛下叫得急，大人快走吧！”
颜宁转过身，飞身一跃便上了马背。他朝唐礼伸出手，“公公可介意与我同乘一骑？”
唐礼身为传旨太监，本不宜与外臣接触过多。可他来时已耽误不少工夫，眼下也不容他多想了。
唐礼只是略一犹豫便抓住了颜宁的手，也没见颜宁如何用力，唐礼便觉眼前一花，人已经稳稳落在马背上了。只是手里的伞没拿稳，翻了几翻掉在了水里。
“大人好身手。”唐礼双手抓住马鬃，干巴巴地赞了一声。
颜宁轻笑一声，接过秦简递过来的斗笠直接扣在了唐礼的头上，“公公坐稳。”
还没等唐礼反应过来，颜宁双腿一夹那马儿便冲了出去。
唐礼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前一趴，紧紧抱住了马脖子。
颜宁一手按在唐礼的肩上，微微向前俯身，“公公传旨怎地一个人来？”
唐礼惊魂未定，颤声答道：“轿子，坏了……”
唐礼话音未落，颜宁便看见了不远处的路边聚着四名轿夫，他们旁边正是一顶翻了的青布小轿。
原来是轿子抬杆断了。
颜宁不动声色地勒了下缰绳，稍稍放缓了马速。他扶着唐礼的肩让他坐正，笑道：“公公若是害怕，我便慢些吧。”
谁知唐礼却摇头，“大人还是快些吧，耽搁久了陛下怕是要发怒。”
颜宁心头一紧，莫不是赵熠出了事？
颜宁抬手按住唐礼的斗笠，嘱咐一声，“公公，坐稳了。”
紧接着那马便如一阵风一样从歪倒的青布小轿前一掠而过。
颜宁在禁卫房匆匆收拾了一番，便有内监前来传召。
这时颜宁才得知，赵涟和赵濯竟然也被召进了宫中。
看来真的是出大事了。
颜宁微微皱眉，心中默默梳理了一下近几日的情报，却并未发现异样。
抬眼已至御书房外，内监刚要进去通报，便听房内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乍响，紧接着是老皇帝暴怒的吼声，“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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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宫中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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