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琉。”
“怎么？”
“我在想...”姬苏侧过头，去看男孩一样没有合拢的眼睛“要是你突然兽性大发，在只有你我的帐篷里对我出手怎么办？”
龙琉愣了一下“兽性...大发？什么意思？我的汉字识得不多。”
“嗯...就是忽然像野兽一样。”
“可我们蛮族的武士都会比自己比喻成猛虎，这是种荣耀。”
“那要是猛虎去欺辱一头羚羊呢？”
“老虎就是要吃羊羔的，羊羔吃青草，青草吃水和太阳，青州的一切才能持续下去。”
男孩歪过无邪的眸子，不遮不掩地看着她“怎么了么？你有点奇怪。”
姬苏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忽然泄了气的皮球，手一扯被子将身体侧向反着男孩的一面。
“没什么。睡觉吧。”
龙琉挠挠头。
这顶青州帐篷老旧，顶上革布薄而透光，明亮的月光滤过斑黄的布匹，将少女赌气似鼓起来的圆圆脸颊照的一清二楚。
“你...生气了？”
“没有啊。”女孩弯曲的睫毛轻轻一抖。
“可你看起来在很不开心。我刚刚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你没有错，因为你就是一头粗暴的青州野兽，就该去吃没有抵抗力的羚羊。”
“....”
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大脑，龙琉突然想通了什么，一双大眼瞪的笔直。
“我知道了，你是把自己比喻成羚羊！你担心我对你做什么！”
“....我没有。”
“你明明有。你的脸，红了。”
有些兴奋的男孩坐了起来，还来不及多笑了两下，厚软的枕头已经径直砸中了他的脸。
“我没有！”姬苏面红耳赤的反驳，怀里恶狠狠地抱着下一块准备扔出去的枕头。
“但是你...噗啊”
又一块枕头命中正脸。
蜷缩起来的女孩迅速逃回被窝里，将自己的耳目鼻口掩的密实，像头逃回龟壳的小小王八。
“姬公主？”龙琉含着笑，用枕头去戳缩成一团的卫国公主。
一团被子抖了抖，往远处挪了点距离。
“这种时候就意外的小孩子气啊。”
“...”一团形状圆润的被子保持沉默。
龙琉摆摆手，无声地投降。
“好了好了，您别生气了，还您的枕头给您。”
“.....”
腕白似玉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朝他摊开手心。
龙琉笑笑，将两块枕头放了上去，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姬苏。
“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哦。”
一团被子将枕头裹了进去，倒是有点像深海的章鱼吃进去小鱼，蠕动不停。
蛮族武士瞅完最后一眼，翻过身，侧躺着睡下。
他愣了一下。
清幽的花香沁入鼻间，毫无防备。他慢慢凑近枕头，小心翼翼地嗅嗅，呆若木鸡。
洁白的梨花悄然盛开了，如雪般飘洒在年轻人的肩头，连月光都为之黯淡。
那是种他从未见过的花儿，但龙琉想那一定会是一种端庄典雅的花儿，春天时结成的沉甸花苞垂在稚嫩的新芽上，会像纯白的大湖那样美，风儿流过，大湖的湖面泛起涟漪。
他枕在这块枕头上，像是枕在春天盛开的花圃。
“你把我们的枕头弄反了。”姬苏背对着他，平静地开口。
“嗯。”蛮族武士淡淡回了一声，视若无睹地枕了下去。“很好闻。”
“....”
“我喜欢这个花香。我想枕着它睡觉。”
“在我们中原，你这样的行为被称为非礼。”
“你不愿意么？那我还你就是。”
“....睡觉。”少女透明的耳尖红如树果。
“.....哦。”龙琉慢慢闭上眼睛。
浩瀚的青州夜空下，两拍心跳渐渐相近，渐渐平缓而安宁。
他们都做梦了。
云霞般的千年梨花，一大盆的奶香糍粑。
————
姜黄裳从一片漆黑中苏醒。
狼群的嗥叫就在不远处回荡，但是篝火杀住了群狼的野心。
头疼的像是有巨人拿斧头劈开了裂隙，她咬着牙抽吸凉气，去摸腰间的佩刀——
她摸了个空。
挑亮的油灯从背后递来，姜黄裳愣愣地看着面目慈祥的奶奶，记忆杂乱。
“这是给我的药么？”
接过有些腥臭的药汤，姜黄裳皱皱眉，仰头一饮而尽。
火辣的灼烧感顷刻从喉间一直蔓延到胃里，细密的汗珠立刻就从额头渗出，但同时也遏制住了慢性毒药的不适感，更烈的毒压住了原先的毒，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困倦感再次缓缓攀向意识的高点，姜黄裳昏昏沉沉的眨了眨眼，再次卧倒在床榻前。
她用朦胧的视线努力凝视和煦微笑的牧民老妇，轻轻地说：
“你...是谁？”
老妇人怔了一下，有些惊讶的歪了歪头，完美无缺的伪装无声崩落。
对，姜黄裳太清楚那种老人的疲倦了，不该有着那么刻意的疲倦和苍老刻在眼睛里，真正的老人应该是风轻云淡的，看什么都要淡，对什么都无所谓。
就像师傅那样。
在快要沉睡过去前，姜黄裳颤抖着伸出握紧的拳头，瞳子里渐渐熄灭的惊恐一点点放大。
“你.....是谁？！”
“达尔罕部的雪母。有趣的汉人小姑娘，你的眼睛很锐利。”
她彻底撕下了那层淡淡的易容装束，慵懒华美的妇人脸庞立刻出现在姜黄裳的面前，她是个端庄的妇人，五官笔挺，眉细如柳，即便没有涂上眼角的那一层胭脂，眉眼间的流转也依然是上位者的从容和威严。
女人将手伸向姜黄裳的脸，而她已无力反抗，只能任凭她将手覆在面额上，犹如垂死的野兽。
“你....”
“别害怕，孩子，我只是来这里确认达尔罕部世子的安危”她轻笑着抚摸女孩滚烫的额头“对你的照顾只是随手之举。接下来你会一直大睡几天，要记得多喝水，多吃些补身子的羊汤，发烧退了后就会好起来。”
妇人的手带着某种奇幻的魔力，并无危险的气息，反而有一股母亲般温和的暖意在手心，让她更加疲倦地一点点闭上了眼睛。
“世子....是谁？”
“你们还不知道么？”妇人吃惊的收回了手“是我的儿子龙琉.达尔罕.犹柯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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