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格勒河生长在青州的四肢百骸,它赋予各个部族的牛羊以神圣的生命,它自高耸的北方雪山起源,灌入源源不断的初春雪水。
雪山下便是大辽诸部的圣城,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巨城巴莫拉汗,无数草原英雄和王流血厮杀的地界,人们也称呼那座城为『统万城』
每逢春初,雪山的坚冰消融,雪母的甘泉沿着褐色的深黑山脊流淌,在山下汇聚出一条清澈甘甜的长河,『统万城』在这时已有搭建巨大的渡船,他们不辞重金买下汉人的翠竹,坚韧的粗麻绳,在船下编扎好九十九匹顶好的羊皮袋,羊皮袋吹气扎紧,为渡船提供巨大的浮力。
而后,洛女踏入为她们准备的献舞之地,奢华至极的舞台垒于渡船之上,轻纱红布飞舞。
铁皇的仁慈将随着洛女和渡船的漂泊昭告整片青州大陆,当渡船最终停留搁浅在浅水的地处,那便是牧民们齐聚一堂开展那达慕大会的地点,牧民们要点起冲天的篝火,小伙子们摔跤射弓,捉羊术马,分享流油奶香的羔羊肉,痛饮辛辣烈喉的古梨酒。
夜幕下,女孩们翩翩起舞,所有人都盘膝而坐,喝的面颊红润,称兄道弟。
若是水草丰美,更会有牧民扎帐久住,福泽铁皇的恩赐。
穿着马面裙的女孩呆坐山坡上,裹着牛羊粪臭的清风拂过她的脸颊,垂在耳畔的细软青丝跳跃,却遮不住她亮闪的漂亮瞳子。
放牧的长绳还握在手里,姬苏的心却已经飞到了那让人魂牵梦绕的远处。
“那座渡船是不是很大很大?”
“嗯...大概有三个帐篷那么大吧?”龙琉拿手指比划“不过青州也有很多人是没看过的,毕竟青州太大了。渡船要容纳一个班子的人,要有吹马头琴的,演雪母和山神的,扯幕布的挑灯火的,好多好多在台后忙的。”
“所以你是看过咯?”姬苏侧过头撇了他一眼
男孩得意的点点头“小时候我还去上面演过呢。”
“你演的什么?”
“没水喝倒在地上的死狮子。”
“...那你演了什么故事。”
“雪母降下神山的甘泉,就是从河里用碗舀点水洒在嘴旁,我舔舔嘴唇装作喝到水从地上起来,嗷嗷的跑就行。”
“....”
姬苏面无表情的捂了捂脸。
“你还去过万统城,是么?”
“嗯。一个破破的大石头城,没什么意思的。”龙琉摇摇头“本来青州是四四方方的辽阔地方,住进万统城,就一点没意思了,怎么能拿城墙把人围起来呢?那是,囚徒啊。”
姬苏愣了一下,她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穹庐似顶,笼罩四野。只有这样才是青州。”
龙琉高兴的双手一拍“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我本来还不知道怎么拿汉语和你解释呢,没想到你理解了,你,聪明!”
姬苏笑笑。
龙琉忽地伸出手,遮在额头上,眺望太阳在天空的方位。
“时间到了?”姬苏问。
“嗯,我出去了,晚饭你找嬷嬷,她不会饿着你的。”
女孩扯住他的袖子,起身的龙琉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一个人没事么?”
“是指我的安全吗?”
“嗯。”姬苏不安的凝视他“你每次出去都要带刀穿甲,还要牵两匹备换的马,说是和我出去找路,但哪有找路要带这些东西的?”
龙琉低下头挠挠头发“这个...在我们青州出门佩刀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怕啦。”
但女孩仍然紧紧地盯着他,眸子里有隐约的清光荡漾。
姬苏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她松开了手,将手探向自己的后背,解开了一束小绳的结。
“你,把脑袋伸过来。”
“哦哦,这样吗?”龙琉乖乖地俯下身子。
“笨,再低一点。”
“我已经很低了,是你太矮了。”他忍不住贫嘴,脑袋上立刻挨了两下敲打“痛痛痛!”
姬苏不高兴地噘着嘴,双手环过男孩沉下的脖颈,将一束尚且含着体温的细绳挂上,灵巧地缠起结来。
蛮族少年下意识抬高了头颅,因为女孩正伏在他的胸前为他佩戴物品,属于豆蔻少女的那股子幽香开闸一般涌现出来,姬苏的头顶近在矩尺,他只好窘迫地四处转移视线,不安分的等待着。
等等...如果现在把视线放低了是不是能看...哦不行,我不能做那样的人。
龙琉咬住了舌头。目光不受控制的下移。
“好了。”姬苏满意的退出去,吓的龙琉一下子挺直了身体。
姬苏迷惑地眨了眨眼。
“呃,我没事。然后、这是?”男孩低下头,感受着胸前忽然增加的一股重量。
“我的平安扣”她弯着眉眼笑笑“是我去一个地方前,我母亲送给我的,她希望这枚玉扣能保佑我的平安。现在,我把它借给你。”
他默默地摁在胸前,隔着衣物触碰那圆圆的玉坠,目光安静的出奇。
“我会好好珍惜的。”龙琉非常认真的说。
“我没说送给你,只是借你。”姬苏没好气地说“将来要还我的啊。”
“嗯。”龙琉也笑笑,笑的少年得意。“那这个给你。”
麻布衣裳的青州少年挽起长袖,将缠绕在手臂上的一节白兽裘脱下来,递向了姬苏。
姬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昂贵的饰品,接过了手。
“我要是说不要你肯定会把玉坠还给我吧。”
“你怎么知道?!”
“唉。”姬苏叹息着一圈一圈缠上自己的小臂,出乎意料地柔软,毛茸茸的料子摩挲着皮肤,居然没有半点不适瘙痒的感觉。
“你居然要缠这么多圈”男孩惊奇地看着她的动作“我只要两圈半就好了,你缠了有足足五圈吧?手那么细,将来要是生了孩子连抱抱都会辛苦的。”
姬苏的脸一红,立刻扭过头抛下他走开,紧紧将手摁在自己胸前,背朝龙琉。
“你...登徒子越来越不要脸了,赶紧走就是了!”
“哈哈哈,好,那我走了。”
风滚过她的裙侧,马蹄声如碎雨骤响,而后一点点淡去。
很久后,女孩才回过头,眺望他纵马狂奔的小小背影。
只是凝视着,凝视着,她的胸膛里有一颗如擂鼓轰鸣的心。
“一定要平安啊。”
————
姜黄裳背靠在一个避风的山坡后,终于听见了她等待的声音,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你迟到了。”
“嘿,我的朋友,你瞧,姬公主给了我什么?”
蛮族武士兴奋地掏出衣服里的玉坠,在姜黄裳的面前炫耀似的闪了闪。
澄澈的天光透过翡翠透明的玉身,折射出介乎于蓝、绿、青之间的光霞。
尽管那玉坠里有不少的瑕疵和云棉,但他依然不介意,像是摩挲着宝物那样紧紧篡着,笑的开花一样灿烂。
姜黄裳皱紧了眉毛,凑上去仔细地端详。
“这不是她的玉坠么?她送给你了?”
“没有,没有,她借给我的,说担心我出事。”
龙琉擦了擦鼻子,神气的哼了一声,活像被主人嘉奖了的马驹,只是被赏了颗糖就摇头晃脑地撒蹄子蹦跶。
姜黄裳低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龙琉摘下来的玉坠,招呼也不打的翻身上了马狂奔。
“你干什么!!”男孩高举双手气急败坏地追问。
姜黄裳放肆的高声大笑,朝他挥挥手往前离去“苏苏的玉坠子我也稀罕,借给你带之前就先让我带带吧!谢谢你咯!”
“你!!!”
脸色铁青的龙琉也立刻跳上马急挥马鞭,骏马立刻疾驰起来,激烈地追赶前方的马匹。
“哈哈,你有本事过来拿呀!”姜黄裳笑的前仰后合,夹紧了腿,马匹一样加快了速度疾驰。
穹庐似顶,笼罩四野。
彼时的青州依然如旧,她和她的朋友们在这片大到无边的草原追逐,大口呼吸着自由香甜的风,扬起骏马蹄下浩瀚滚滚的烟尘。
碎金般的光在河流上跳跃闪烁,成群的牛羊漫过山坡,像是倒伏的白云流过苍穹,绵软洁白。
姜黄裳肆无忌惮的大笑。
时光静静的流过他们的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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