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顶着红肿眼眶的李岚之呆滞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白芷捯饬,白芷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斟酌着今日的发饰。
兰美人进宫月余了,一直不着粉黛,仅一身白衣裹住玲珑有致的身形,绫罗绸缎、精致刺绣花纹更是视而不见,以往令白芷费解的事情在昨日那场争吵里有了答案。
她小心翼翼地梳着头发,“美人,奴婢吩咐小厨房煮了两个鸡蛋,一会儿给您敷一敷吧?仪容不整是违反宫规的,皇上说……“
李岚之突然侧首冷漠地盯着白芷,左手直接抢过她手里的梳子,打断了后半句话,双眼直直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你出去吧。“
毫无预兆地激烈反应倒是让白芷诧异了一下,立马止住了话头,连忙退出去了。
白芷是个孤儿,八岁入宫,摸爬滚打赚了几十两银子,终于有机会找分管嬷嬷换了这个差事,如今看来,也只是不挨打罢了。不过想到昨晚在门外守夜听到的一整夜断断续续的哭声,却也是忍不住心有戚戚。
等白芷拎着食盒再回到寝殿时,李岚之已经坐在外间的紫檀木桌边了,素雅的簪子随意绾了一个髻,双手趴在桌上,头侧靠在臂弯处,像一只毛茸茸在舔舐伤口的小猫。
白芷静静注视了许久才提起嘴角踏入,“美人用膳吧,今日有鸡丝肉粥,几道清口小菜。“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打开摆上。
听到鸡丝肉粥时,李岚之眸光闪了闪,便自顾自地拿起勺子喂入口中,白芷心里暗暗记了下来。
李岚之一勺一勺囫囵吃着,其实思绪早已飘走。
“咦,这鸡丝肉粥怎么会有红豆?定是膳房不认真对待,我找他们去!”正剥蛋壳的白芷一直注意着李岚之的一举一动,碗里的红豆自然不可能逃过她的眼,气得她恨不得马上逮住那个罪魁祸首。
正打算行礼告退找人的白芷却被拽住了衣袖,她这才顺着手指看向李岚之,却见李岚之望着粥,眼眶通红,双眸含泪却一颗都不曾滚落下来,还在不停地用勺子搅拌粥,试图找出所有红豆的架势。
“美人,奴婢的错,您别哭,奴婢拿上给您换。”上手拿粥的双手再次被攥着,捏得她疼了。
李岚之发觉自己用力才松开一点,“白芷,这粥哪来的?“
看着情绪激动的李岚之,白芷以为这饭食有其他问题,怔了一下急忙答道,“奴婢到膳房时,田管事说这是给您的,奴婢打开看了一下是咱们的正常份例就拿回来了。“
“美人,这饭食有何问题?皇上定饶不了他们!“白芷说着又要出门。
“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这粥很好喝,”李岚之又拿起勺子将一颗颗红豆吃下去,嘴角不由勾了勾,“你替我打赏那位田管事吧。”
这下轮到白芷不解了,红豆鸡丝肉粥就这么好喝?
不解归不解,白芷应下后用鸡蛋敷了敷眼就办事去了。
其实,李岚之从小有个奇怪的嗜好,喝粥喜欢加红豆,幼时母亲常常笑话她应该生在南方,毕竟“红豆生南国”,那她这个喜欢红豆的小女郎来自南方才对。
这个嗜好只有府中亲近的人才知晓,皇宫里的御厨怎会在鸡丝肉粥里加红豆呢?李岚之眸中闪过一丝疑窦,但仍是怀疑膳房的人不小心放错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让李岚之心情好上了几分。
白芷发现,自从那鸡丝肉粥之后,兰美人似乎精神了一些,以前用膳总是食不下咽,如今竟是主动问起膳食,面色红润许多。
连着几日,燕珏都未曾踏入海棠阁一步。
以往李岚之是巴不得他如此,可自那日得知周予柏死讯开始,她便期盼着燕珏再来透露只言片语。
可如今她没有任何消息渠道,得想想办法,眼神掠过眼前的红豆,想着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就算不是也要去试试。
“白芷,把这红豆鸡丝肉粥端上,咱们去膳房看看。”李岚之一边吩咐一遍准备着出门。
白芷摸不准李岚之的意思,以为是连着几日吃腻了,终于露出脾气了,“美人,要不奴婢告知腊月公公吧?”
李岚之直视白芷,“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告状只会被欺负地越来越惨,这道理你不懂?何况,我也不是去问罪!走吧。”
白芷只好跟着亦步亦趋走向膳房,心理止不住地叹气。
经过御花园时,石榴花开得正好,远处亭子里有几个人华服锦绣,李岚之刻意避开些许。
沿着侧边小径到了膳房,膳房小太监见了李岚之忙殷勤迎过来,这位可是敢给皇上甩脸色还未被惩罚的娘娘,谁敢小觑?
“兰美人安,您有何事吩咐直接叫咱们过去,”之前给海棠阁备膳的小太监躬身起来:“怎么劳您大驾来这呢?”
她温和笑笑,一幅好脾气模样,“没事我就不能来了?皇上禁我足了?”
小太监神情僵住,忙不迭抬手打自己嘴巴,“瞧奴才这破嘴,请美人恕罪!”一遍弯腰请罪,一遍侧开身子让李岚之进去。
现在正是早膳刚结束没多久,膳房里的宫女太监各司其职,忙忙碌碌,行礼后又投入准备午膳中。
她逡巡一圈,朝着冒着热气的砂锅走去,此时一个管事模样的太监走过来,“美人,这些粥都是刚炖上的,各宫娘娘午膳要用的,您要是想要,跟奴才们说一声便好。”
李岚之这才转头看向管事太监,“你是哪位?”
“兰美人安,奴才田德喜,是膳房的管事。”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像是认识她的模样。
她点点头,止住脚步往外走,“前日我宫里的鸡丝肉粥不错,是哪位公公的手艺?“
田管事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是来找茬的呢!
“回美人,膳房统一炖的,春来,你过来!“
炖粥的灶台下站起来一个人,瘦瘦矮矮地模样,眼神怯生生地,瞧了李岚之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这几日都是春来负责的粥,他是才从下面提拔上来的,因为炖粥手艺不错,”田管事给李岚之解释道,又猛地一下拍了春来,“还不给兰美人请安,兰美人夸你呢!”
春来闻言立马跪下,使劲磕头,“谢美人夸奖,谢美人!”
李岚之静静观察了他一会儿,看不出异常,人多眼杂,也没办法问出什么,只能下次找机会了,吩咐白芷给他赏赐了五两银子便施施然离开了。
回去路上,她一直在回想方才田德喜和春来的一言一行,竟没有丝毫异样,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兰美人,见了淑妃娘娘不问安吗?”御花园小径侧边站着淑妃的宫女,趾高气扬地发问。
白芷急忙扯了扯李岚之的衣袖,“美人,是淑妃的宫女碧琴!”脸上急出热汗了。
李岚之淡淡瞥了一眼碧琴,转身往御花园中的亭子里走去,被忽视的碧琴气得不行,却也没办法。
亭子里,一身天蓝色襦裙的女子斜靠在美人塌上,两边的白色纹金丝纱帘挡住了湖面的风,元宝发髻高高挺立着,蓝宝石首饰熠熠生辉,抬眸看人之时,慵懒妩媚之态引人沉迷。
“民女拜见淑妃娘娘,娘娘万安!“屈膝行礼的李岚之依旧用着独一份的自称。
此时碧琴气鼓鼓地站到淑妃身旁,“娘娘,她……”
淑妃抬手止住碧琴的话,“方才远远见妹妹路过有急事,不然以为是可以避开本宫呢。”
“民女不敢。”淑妃没叫起,李岚之一直是请安的姿态,纹丝不动。
“进了宫应该自称臣妾,不是民女了,兰妹妹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吧?”淑妃把玩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漫不经心地说着。
李岚之抿唇不语,不为所动。
碧琴见她如此顶撞淑妃,忍不住上前一步甩了一巴掌在她脸上,“啪“地一声响起,四周风都静止了。
白芷见状膝行到李岚之身旁扶着,一边查看着她的脸颊,眼泪簌簌而下,“碧琴,你干什么!“一边狠狠瞪了一眼。
碧琴挑衅地笑着退回淑妃身后,趾高气扬地回视,“我们娘娘好心教导规矩,兰美人却不知所谓顶撞高位,我替娘娘教训一下。“
“你!“白芷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满腹委屈,李岚之没有落泪,按住了白芷继续的话,只把嘴角破了的血渍给抿了下去,在无人注意的衣袖之下,拳头攥地手心生疼。
淑妃就坐在榻上玩味地看着这一幕,待日头高悬才轻叹一声,“回宫吧。“
碧琴搀扶着淑妃起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远离御花园,正待白芷想扶着李岚之起身时,淑妃理着鬓角,娇柔地声音传来:“既然兰美人不听教训,那就继续跪两个时辰吧!“
换做之前,淑妃定然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罚跪李岚之的,可前日里皇上大庭广众之下怒气冲冲离开海棠阁后也未曾踏入,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这不就来找茬给下马威了?
正是日头高悬的时刻,晒得人脸颊通红,李岚之本就冰肌玉骨,看得路过专门打探消息得宫女太监都忍不住心里暗自嘀咕淑妃太狠,白芷拿着手帕想提李岚之擦擦却被拒绝了。
“你说在这宫里,是不是只有攀附皇上,拥有无限宠爱才能不被欺负?“这好像是自她伺候这位以来第一次听她主动提及争宠,白芷不知道怎么答,她作为宫女只知道要给上面的人好处才能避免欺负。
“呵呵,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李岚之自言自语,抬起衣袖轻拂过额头,往日平静无波得神情里生出了一丝锐利。
不过半个时辰,新入宫的兰美人被淑妃宫女打耳光罚跪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后宫众人见皇上那边并无动静,失望不能看淑妃吃瘪之余又有隐秘的愉悦,毕竟这位兰美人的威胁十足的大。
倒是身在安乐宫的丽妃听闻时,把平日自己最爱喝的莲子银耳粥给砸了,“蠢货!“
其实近日江南雨水过多,燕珏几日几夜都忙着和诸位大臣商议治水之策,根本无暇踏入后宫,等他知晓李岚之被罚之事时,已经月上中稍。
腊月禀报时忍不住暗地里骂小安子,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说,龙椅上的皇上听闻后久久未语,垂眸的样子腊月看不太清,只感觉此时的御书房太过安静,针落可闻。
“皇上,可要去看看兰美人,听说膝盖都肿了,是白芷搀扶回到海棠阁的。“
燕珏闻言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腊月,继续拿起奏折批阅。
直至亥时三刻,将最后一本折子放下,燕珏揉了揉眉心望着深沉的夜色,踏着步子迈向了御花园旁边的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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