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菜小虎私信了程颂住址，如他所说，距离不远，他就住在山后舒罗族的村子里。两个人约好第二天上午见面，程颂就关了直播蒙头大睡。
山中清寒，天光还未大亮，早起卖菜的大妈们已经在迷蒙雾色中出没。
宋泉说过，早上六点就是玄云观活人最多的时候，村里的牛喜花女士和宋小娥女士在院子里闲聊，天南地北侃了个遍，最终一定落脚在老百姓的实际问题上。
她们不知道程颂已经搬了进来，说到兴奋之处，声音格外高昂。
程颂睡得正熟，被她俩吵醒后不悦地“喵”了一声，蹙眉缩进被子里。
“我跟你说，赵芬芬的男人在外面养小！”
程颂睁眼，一只猫耳朵从被窝里竖了起来。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村里好多人都晓得。”
“作孽啊，芬芬勤快嘴巴也乖，这一世算是嫁错人了。”
“早说了他们家风水不好，男人不是死就是嫖，我跟你讲……”牛喜花女士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收效甚微，“他们家门口那个井以前死过人的！”
“那不是大清朝时候的事情嘛，大清都亡了一百年了！”
“那也是不吉利！前些天我男人还到那附近转悠过，回来了就跟病秧子似的，睡得像猪。”
程颂就当是听相声，也不敢惊动他俩，轻手轻脚开始洗漱。俩老太太戴五色织锦的头巾，坐在石凳上，脚边各放着三四个装满绿色蔬菜的竹筐，谈笑间，半村人身败名裂。
鹿山风景区位于神鹿县，山后的寻鹿村是舒罗族的聚集地，他们民风淳朴，保留了许多古老的生活习惯，时至今日还有很多人家习惯住吊脚楼。
省会星城将风景区并入新区后，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十年前，几所大学在山下建新校区，大学城里的学生也给当地经济带来了新活力。
以前的村民思想僵化，不愿与外人来往，这几年有些心思活络的大爷大妈发现商机，开始在网上推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要是遇上特别大方的买主，也愿意帮城里人养猪养鸡。
鹿山附近的别墅区住的都是不差钱的主，他们买的菜都是村民一清早从田里现摘的，比超市新鲜得多，日子久了，大家寻了玄云观这么个僻静所在接头。
玄云观地方宽敞，又有桌椅板凳方便大家唠嗑，天晴的时候，牛喜花经常来院子里晒谷晒衣，逮住人就是唠。
“滴——”
不远处传来小轿车的汽笛声。
“来了来了！快走快走！”
“杨小姐好有钱嘞，我们家的叶叶菜全被她家包了！”
“富得流油！保姆开的车都比小虎那个显眼包好。”
牛喜花和她的老姐妹健步如飞，提菜就往水泥路上跑。
程颂洗漱完就把玉米和鸡蛋蒸上了，等他慢吞吞吃完早餐，趿拉着拖鞋放心大胆出门时，忽然听见一声惊叫。
“啊呀！”
程颂回头，正是牛喜花女士。
“阿姨您好。”他眉眼一弯，打了个招呼，心里有点忐忑，担心她不喜欢外人。
“啊呀，啊呀呀！这个后生好看得很！是不是来拍节目的！”牛喜花的菜兜售一空，她提着空篮子快步走到程颂跟前，长臂一挥把晾衣架上的小粉书包取了下来，笑道：“哈哈！孙女的书包昨天忘记收了！”
星城是娱乐名城，小老百姓几乎形成了一种思维惯性：凡是颜值远超正常人水平的人都是明星。
为推动文旅融合发展，蜜桃电视台正在鹿山深处的一家农家乐录制综艺，牛喜花前两天还去当过背景板，下意识以为程颂也是娱乐圈的人。
不，他比那几个明星还要好看，一双猫儿眼又亮又纯，起码是个超级明星。
牛喜花还没看过这么俊的人，越看越高兴，开始刨根问底查户口：“你是明星？叫什么？演过什么？”
程颂摇头，“阿姨，我叫程颂，不是明星，非说演过什么……家里有人演过狸猫换太子。”
“果然，难怪基因好。”牛喜花笑吟吟道：“不是演戏，那你来玄云观考研？”
“不是。”
“那考公？”
“也不是。”
“不考公也不考研，你出家啊？唉，你们年轻人就是吃不起苦，稍微有点不顺心就来这种地方。”
程颂反问，“这种地方怎么了？”
牛喜花摆摆手不做声了。
也是她这一扭头，程颂看见她后脖子上有道淡青色的手印。
奇怪，这位大婶中气十足，按理说不会招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可这青色手印必定是穷凶极恶的精怪所留，留下手印又不害其性命，为什么？
程颂问：“阿姨，您刚刚是卖菜？生意挺好。”
牛喜花一听这个就舒坦，眉飞色舞道：“可别小看这小本生意，我是种田能手，我们家的蔬菜远近闻名，那个杨小姐是做大生意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她说吃来吃去还是我们家的菜最新鲜环保，我就是靠卖菜供完我们家两个研究生。”
“厉害。”程颂发自内心佩服，他赞叹了几句，牛喜花更来劲了，开始跟他分享自己培养孩子的经验，程颂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插话。
“我有个‘招财进宝’的符，送给您？祝您生意兴隆！”程颂从口袋里拿出张黄符，硬塞给牛喜花。
“‘招财进宝’还是可以的，天上神仙千千万，我只信财神爷。哎呀，你要是个女娃就好了，长得这么漂亮，你要是跟我儿子好了，我也不用信财神了，我开始信月老。”
这雄的怎么和男的在一起？
荒谬。
程颂忍住没接茬。
“这符要怎么用？泡水喝？”牛喜花问。
程颂摇头：“您贴在床头就行。”
“那就好，图个心理安慰，你还真别说，我们家最近老丢东西！”
“您别急，慢慢说，都丢了些什么？报警没有？”
牛喜花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倾诉对象，不吐不快：“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报警干什么？都是些锅碗瓢盆，还有一床褥子。我儿子说要给我们买个监控器，那怎么行？监控器都比这些丢了的东西贵......怪，反正就是怪，又不是吃的，闹饥荒的都不偷这些。”
程颂听得认真，神情若有所思，好像真的在帮牛喜花想办法。
牛喜花越看越顺眼，小程虽然不务正业，年纪轻轻不读书不干活的，但性子极好，家里两个孩子都没时间陪她说话，小程却是个大闲人，以后要是找不到人聊天，她就来观里找小程。
她突然想起以前住这儿的陆青砚，那小子人还不错，就是神经兮兮的，他们正一派可以结婚成家，他三十好几了，还不找个归宿，比小程更不靠谱。
“哎呀，孙女上学要迟到了，书都还没装，我不跟你讲了，有空的话明天过来。”牛喜花起身，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这符的威力不小，她明天肯定过来。
程颂微笑着目送牛喜花回家，直到她消失在竹林中。
能留下青手印的多半是精怪，它们不能像鬼魂一样四处游荡，只能依附在器物上，因此它们活动的范围很小。
牛喜花对自己还不够信任，贸然提出上门驱邪有些不妥，先用这张符保护他们一家，走一步看一步吧。
-
上午十点，程颂一边问路一边找，赶到了小虎家。
小虎本人长得虎头虎脑的，一见程颂就脱口而出道：“你没美颜？”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程颂道。
“我叫贺云轩，属虎，所以小名叫小虎，以前ID叫云轩美食，没什么人看，陆道长给我改名之后，流量就好了起来。”
程颂：“......他老人家的业务范围真广。”
“我说的是陆青砚道长，两三年没看见他了，他说那个名略显高雅，不适合白日梦平台，要改个接地气的土名才值得信赖。”贺云轩说完，语气顿了顿，又道：“他陆青砚根本不像个道士，反正我没见过他那样的道士，你都比他像，话说回来，你俩皮肤都好，是不是玄云观的井水养人？如果我用你们观里的井水做菜是不是更好吃？”
“我才来了一天。”程颂无语了。
贺云轩调试好设备，直接把程颂拽进镜头开始直播。
【喔喔喔！老婆！】
【真的不是要出道吗？内娱确实缺新中式帅哥！】
【老婆的手腕好细好白，么么】
【老婆可以再盯一下镜头吗？要晕倒惹。】
【哈哈，怎么有点呆萌，确定干得了天师？】
贺云轩从来没看过这么多彩虹屁，他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接下来直播捉妖。”
【啊？你说得跟真的似的！！！】
【玄学博主来美食博主家捉妖，有生之年系列。】
【不就是长得还行吗？小白脸一个，爷今天就看看这小屁猫怎么翻车！】
【AAA大姨严选打赏了爱心桃酥×1】
【AAA大姨严选：把猫猫的玉珠手链链接放上来！！！】
程颂全然不知弹幕在激动什么，他跟着贺云轩进到里屋，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不是说看妖怪吗？秃头老头是妖怪？侮辱性太强了吧hhh】
【不对劲，你们手机里这个老头有重影吗？】
【卧槽，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扔了！】
【真的有重影？是不是剧本？】
【没有重影，你们能不能别带节奏了！】
听贺云轩说，卧病在床的这个人是他三叔，三叔十年前和老婆离了婚，后来就没再娶。小虎的爸妈在沿海打工，他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开始了家里蹲，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开始分享家常菜的制作，没想到真的红了。小虎全职直播后就安心住在老房子，顺便给他三叔作伴。
三叔以前身体挺好，砍柴种地样样都行，上周开始也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脸色发白，经常自言自语说“今天够了，够了”，贺云轩听了心里瘆得慌。
不到两天，三叔就病倒了，贺云轩开车带三叔去医院瞧病，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他昨天晚上给陆青砚打视频，那黑心道士只看了一眼，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得贺云轩怒挂电话。
打开白日梦app之后，贺云轩在本地刷到了程颂的视频，现在想想，他真是昏了头，居然让程颂一个学汉语言文学的待业人员捉妖。
然而程颂也只看了一眼，脸上就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跟那缺德的陆青砚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没有良心呐，别人生病他居然笑。】
【呃......看病这个业务好像不归玄学博主管吧。】
【受够了你们这些标题党，不是说捉妖吗？！】
贺云轩问：“你不问问妖怪在哪里？”
程颂单手一指：“在他身上。”
贺云轩小时候落过水，在鬼门关附近晃悠过的人容易看见脏东西，他昨晚挂完电话，看见三叔身上有一层灰蒙蒙的雾，那东西他只在快死的老人身边见过，但将死之人身边的雾远比缠着三叔的雾更黑更浓。
“但它不是妖怪，它是精怪。”程颂科普道。
这两者必须区分开来，妖怪都是活物，比如程颂自己，精怪则是活物的欲念附着在器物上形成。
【博主有点东西，我看到的也的确不是妖。】
【喵喵喵？你们在演戏吗？我一句都听不懂。】
【记一下ID，等你们老了给你们卖保健品。】
程颂上前，问：“叔叔，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痛，好痛，浑身发软，手都抬不起来......下床？下不了，天旋地转。晚上也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叔叔表示他快废了。】
【别娱乐化别人的痛苦行不行！我一开始就不赞成请天师驱邪，还直播......】
【谁问你了？这人家三叔，又不是你三叔！】
贺云轩急道：“我三叔到底生了什么病？”
程颂：“他肾虚。”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爆笑如雷了】
【如果是肾虚，医院肯定看得出来。】
【能不能别拿老人的身体开玩笑啊！】
【没看见他有三婶，老头是不是在外面偷人。】
“胡......胡说！”贺云轩一脸愠色，从未在直播间发火的他也忍无可忍了：“我三叔怎么可能偷人？！他这些年和女人说话都不超过十句！”
【AAA大姨严选：嘿嘿，格局打开点，小猫又没说他找的是女人。】
【我操，找的是男人？】
【喜提男婶子！】
“嗯，是没偷人，他偷鬼。”程颂道。
【我靠！我靠！】
【真人鬼情未了？？？】
【妈呀，和鬼怎么偷啊！】
【诸位，别太入戏了行不行，现在都只是小白脸的一面之词，你们女生理科不好，确实逻辑思维差】
【心眼小小，牛子小小，滚！】
【男的真的好典！】
贺云轩道：“房管把ID：063244863踢出去。”
【哈哈哈，小虎你还是好样的。】
程颂问：“叔叔，你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家，你自己知不知道是什么？”
“没……没有，不知道。”
听说“偷鬼”，贺云轩原本是不信的，但他太了解自家三叔了，当年三婶带孩子离婚就是因为三叔搞外遇。三叔这些年酗酒，对外还说是对三婶情深，忘不了妻儿借酒消愁，其实就是给自己的恶习找个借口，看他刚刚的表情明显是心虚了。
贺云轩气恼得很，顾不上还在直播，直接质问道：“三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没那回事......咳咳。”
【老头心虚了。】
【做亏心事了吧。】
【上班偷摸吃瓜，这是我应得的幸福！】
程颂见他死活不承认，道：“算了，没有就最好了，多喝热水。小虎，我们走吧。”
【就这？主播就这点本事？不看了。】
【笑死，直接水灵灵下线了，主播别混了。】
【猫猫天师那边说晚上十点会再次开播。】
【鄙视，明显吊大家胃口，就是炒作。】
【拜托，我特意跑厕所看的直播诶，打工人很难的！】
【大家再观望一下吧，我觉得猫猫不是那样的人。】
【呦，这就护上了，杀猪盘就是骗你们这种人，还没出道就一堆水军粉丝洗地。】
贺云轩也不甘心，送程颂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你到底会不会驱邪？”
“当然。”程颂笑起来跟狐狸似的，可他的眼神又十分清澈纯真，让贺云轩不信也得信。
贺云轩道：“那你刚刚说我三叔和鬼一起那个，是真的吗？”
程颂道：“是真的，你不是也看得到吗？要不然，你不会让我过来。准确来说，偷的是精怪，但对于外行来说，鬼可以泛指一切灵异事物。”
贺云轩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瞒你，三叔的确好色，从早到晚都在平台刷小姐姐，我回忆了一下，从上周起，三叔就不怎么玩手机了，睡得也早，还不让我随便进他屋，要不是他卧病在床，门肯定也是锁着的。”
程颂进一步确定了，道：“晚上十点我来找你，会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云轩性子急，道：“你如果骗我，怎么办？”
程颂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我是骗子，就罚我每天在你直播间露腹肌......”
“谁要看那种东西！！！”贺云轩如避蛇蝎。
“粉丝爱看，这会是猫猫最大的牺牲。”程颂嘟囔了一句，继续道：“如果你输了，我住道观的这一年，你给我当厨子。”
贺云轩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回去路上突然回过神来，露腹肌不也是他程颂赚流量吗？真是亏死了！
*舒罗族是参考多个少数民族杜撰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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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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