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路一早就在办公室忙碌，门没有关。Jackson过来敲了敲门示意。
自从黎路前不久那趟去了北京，两人的上下级关系已有微妙的逆转，但名头上还没变。因此客套起来也不像从前那么自然。
黎路倒是无所谓，直接抬头问敲门的人：“Jackson？一大早什么事？”
Jackson闪进办公室，还很妥帖地关上了门。怕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话要说，黎路认真起来，站起身抱臂应对。
Jackson开门见山：“你是怎么把Amy劝退的？”
语气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情绪，欣赏有之，看戏也有之。
Amy的确走得爽快，黎路居功至伟——众所周知，是黎路背靠可以绝对压制的大靠山，生生把老功臣Amy逼走的。甚至项目都还没跟完就收拾收拾滚蛋了，小喽啰们八卦之余，也颇有些唇亡齿寒。
但——Jackson本该乐见其成，这一通来找黎路什么意思？是对她强硬手腕的兴师问罪，还是也瞅见了她的“靠山”之强劲，来投石问路？
“你本事不错，Amy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项目参与度也高，出于保密的需要，我不敢轻易放她走。你们是怎么谈下来的？”
Jackson一番话，暗戳戳把自己早就想把Amy请走的心思摘了干净，劝退是内部优化的功劳也好、见不得光的职场倾轧也罢，全成了黎路一个人的事。
黎路避重就轻，回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不喜欢小孩儿。”
Jackson：“嗯？”
黎路三十出头，正是干事业的好年纪，显然，传统路径里“什么年纪做什么事”的结婚生子这一项，在她目前看来优先级并不高，Jackson也是知道的，但这和刚刚在聊的事有什么关系。
“Amy经常把小孩儿带到公司来，即使是非家庭日的时候。嗯……正如我说，我不喜欢小孩。”黎路补充。
“既然她说家里没有人带小孩，那就回去当全职妈妈吧。我请她走，不是皆大欢喜？”
这番话说得可有点不正确了——妥妥反派发言，Jackson保持谨慎，没敢接话。
“你心软了？”黎路斜眼瞧着Jackson。
Jackson盯着黎路的脸，像是要仔细找出些什么破绽——但他的这番努力失败了。
Jackson做出一个鼓掌的动作，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Road，你真是好手腕。”然后似笑非笑地走了。
黎路坐回自己宽大的办公椅，目送Jackson离开后往后一靠，身子轻轻一晃，连带提溜椅子转了半圈，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Jackson离开可没再好心关上门。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黎路抬眼望向外边开放区域的格子间，不少人从工位上站起身来。
谁来了？
疑问很快得到解答，熟悉的身影直接来到了黎路的办公室门口。
今天黎路的办公室可真是个往来无白丁的好日子——一尊尊请不动的人物，今日都来主动拜访。
是孟和煦，穿着一身低调不掩质感的休闲西装，这身衣服进可开员工大会，退可去酒吧小酌，于是令人捉摸不透是为公还是为私而来。孟和煦过来也没说话，对着黎路一仰下巴眨眨眼。
黎路款款起身：“小孟总来上海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们稍微准备准备。”
孟和煦笑道：“突击检查，哪有提前预告的道理？你们这边气氛不错，通过检查了。”
黎路横眉佯怒：“我们公司有这种突击检查的制度？我怎么没听说。小孟总，当领导的巧立名目可是大忌。”
孟和煦耸耸肩，不再开玩笑：“有其他事情来上海，顺便来这边公司看看。借一步说话？”
门还开着，于是窃窃私语的大家看见孟和煦做了个绅士的动作请出黎路，黎路点头回应。
八卦的开水锅又沸腾了些。
“小会议室我提前预约过，正好会议取消了，我们去那边聊。”黎路引着孟和煦往会议室方向走。
两人穿过大片的开放办公区。每走过一块地方，周遭的声音就低下来一片，而过去之后两人身后的区域叽叽喳喳声马上又响起。
低声的八卦像海潮一样此起彼伏。
两人进小会议室没多久。黎路开门探头喊人：“Emily？叫品牌运营现在有空的同事都过来一下，有事情简单说两句。”
被点到的人半是好奇半是紧张地进了会议室，他们还从未和这位小孟总在直接的工作场合见过面。
这位年少有为的总裁多数员工只在年会或新闻上打过照面，少数与他共事过的人也并不常谈论，于是在大部分同事眼中，只有一些道听途说的桃色新闻和豪门秘辛。
孟和煦本来年纪不大，除去身份外也无甚特殊，加之之前基层锻炼的时间久，和众人并没有太大隔阂，可以打成一片。
一开口大家都在心里暗想：以为是个鼻孔看人的公子哥儿，没想到还挺平易近人。
和几个同事闲篇扯过言归正传，孟和煦问：“上个年度微光那款现象级模拟经营手游心意家园，是你们负责推广的是吗？”
黎路坐在一边旁听，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见没人回答，Emily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是，参与的核心成员基本都在这里了。”
上年度这款游戏本来不是微光主推，没想到甫一上市，竟然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大获成功。不过对于黎路团队来说，也算预料之内。
因为他们对这款游戏投注了足够多的心血。按照黎路主导的推广思路，投放渠道的效果非常显著，首日下载量便是开门红，自此节节高升，甚至短暂登顶了一段时间——在没有人觉得一个家园系统游戏能做到的情况下。
当然，军功章最后属于研发团队，毕竟黎路他们做的不过是开门吆喝而已，游戏里没有一草一木是他们设计，他们也不能抢这个功。
这些都是去年的事情了，推广组最后也获得了不菲的年终收益。但微光的项目实在太多，宣发的人员像候鸟一样，总是会随着项目迁徙。
在那之后黎路领着他们已经又过手了好几个项目，有大有小，也并非个个成功——起起落落也算工作常态。不知小孟总突然提起心意家园意欲何为？
没有放任他们做太多猜测。小孟总直接说：“我觉得那一次效果非常好，有很多经验值得总部的品牌推广部学习借鉴，这一次年终前可能需要你们去那边分享一下经验。小黎总这次在总部学习交流，也带给了总部很多新鲜的空气。我知道团队成果不是一个人的功劳，你们整理整理，分工汇报。”
算是个意外之喜，众人恍然大悟。黎路这次去北京没白去——不仅自己高升了，带着团队有些“鸡犬升天”的意思。
团队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便少了一些桃色气息，而多了一份身为小弟的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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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说给你点男模来着，我可没忘记呢。”程贝贝打来电话，黎路刚到家，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把包包甩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闺蜜回嘴：“究竟是给我点，还是你自己想玩？别拿老拿我当幌子。”
“都有都有，别揭穿。”程贝贝笑：“不过呢，这次可真不是我找你做幌子，确实有人点名要求你过来哦。”
还能有谁叫得动黎路这尊大佛？那必然是一般人降不住的孙悟空了。黎路在到酒吧前心里就有预感，看到李怡然的瞬间石头落下来。
李怡然鬼鬼祟祟，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和黑口罩，黎路无语：“你这个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女明星？”
李怡然说：“你不懂，这样子很有必要的。就算被拍到了，只要没全脸，都可以找理由说是p的。”
黎路挥挥手，懒得理她们，留李怡然和程贝贝两人在一边叽叽喳喳。
酒吧热闹的很。男模来来回回换了几波，黎路却突然苛刻起来，拿出来面试的架势，这个说话不好听、那个脸蛋身材都不过关。程贝贝倒是不在意，找两个活泼的跟他一起玩牌。
李怡然刚进门时有点野马脱缰的兴奋，这热情消散后很快就兴致全无，无精打采地瘫在沙发上刷手机，不知道在和谁生闷气。
黎路一边喝酒一边斜眼注意着她，女明星见过的绝美脸蛋多如牛毛，何况还是个老二次元——原话是“三次男人的确没意思。”这样一个人对男模兴致缺缺也是正常，只是不知道又在和谁闹什么脾气，黎路暂时观察不出是否需要自己出手替她排忧解难。
稍微走神了一会儿，没成想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路路姐，你在这儿？跟谁一起来的？怎么没叫上我啊？”
这故作热情的语气太过招摇，显得虚假而谄媚。黎路一抬眼，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是那个之前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小男明星魏洺。
魏洺自然看到了黎路身边的李怡然，说起来前一阵子两人还在互联网上cp炒得热火朝天，如今这个场合，却像陌生人一样互不搭理。黎路好像还看到李怡然翻了个白眼。
魏洺颇夸张的凑过来：“姐姐，我可想死你了，上次微信也不回我消息。”黎路有些皱眉，不露声色地在沙发上往外挪了两厘米。
那边程贝贝玩的热火朝天，李怡然全副武装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在对着手机上什么软件疯狂打字。黎路孤立无援，只能微微推开魏洺，假装有工作消息打开微信。
……结果一解锁就看到自己三个小时前给章砚发的消息，话头结束在突兀的地方，对面前一句是：【马上进超净实验室了，手机不能带进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消息可能回复不及时，抱歉。】
看着空落落的聊天框，黎路感觉心情更差了些，但也没有谁可以责怪。
黎路扣上手机，打量来来往往的男模大都长得歪瓜裂枣，只有这凑上来的男明星，虽然油腻，但好歹人模狗样。
……解个闷子，也不是不能凑合一会儿？
黎路拍了拍沙发对魏洺说：“坐。”
魏洺将这妥协视为一种邀请，有些得寸进尺，差点要搂上来。黎路不露声色地一闪，躲开了他的动作。
这小明星脑袋瓜子里空空的，只会说一些霸总刻板印象撩妹台词，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剧里学的，自以为能够对黎路散发魅力。
黎路果断打断施法，脑子里突然闪过三小时前发给章砚的消息内容，新找的话题，连同之前露营的邀请，他都没有回复。
露营……吗？
黎路问魏洺：“你对露营感兴趣吗？”
“露营？风餐露宿的，遭那个罪干嘛？每次去野外拍戏都要难受死了……”
一不留神把真心话给讲出来了，魏洺见黎路神色不对，赶紧住嘴。
“亲近大自然很好的呀，路路姐是想去吗？可以叫上弟弟一起呀，……我烤肉可特别香呢，之前在综艺里培训过！”魏洺一张嘴鬼话也是一套又一套。
所谓培训，是指调料品都分不清，被带教大厨骂得眼泪汪汪吗？李怡然在旁边默默地又翻了一个白眼。
黎路反正只是随口搭话，也没想着真的和他发生什么，便忽略他话里的那些自大和油腻：“你会露营吗？有自己去过吗？”
“怎么会没去过？我早有研究，还买了专门的露营帐篷呢，不如路路姐今晚……去我家客厅露营？”
……感觉这张俊脸也有点恶心了。黎路沉默。
李怡然在一边听得笑出声来，笑到一半却突然停住发出惊呼——“欸，你不是那个……？”
李怡然没朝着魏洺说话，反而望着两人身后。从来都是被众星捧月着的男明星终于实在压不住火了：“姓李的，你一直在这里阴阳怪气什么呢？我跟我路路姐说话呢。”
“我看你路路姐可未必想去跟你露营啊。”沉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带着笑意。
来人根本不理会魏洺反应，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似的，只对着黎路说话：“稀客呀，黎路。难得看你主动来这里。”
“孟和煦？”黎路听出来人的声音，回头看他。
倒也不奇怪，兰语酒吧本就是小孟总常来的地方，回上海头一天来这里故地重游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他这话，倒像在暗示些别的什么。
黎路不回答也不否认：“半主动吧，闺蜜局。”
孟和旭回头看和男模们玩得热火朝天的程贝贝，“你闺蜜看起来忙得没空搭理你。那我能否提出邀请，黎小姐，出去散散心？”
黎路没有拒绝的理由。魏洺知道眼前这人不是自己碰瓷得起的角色，眼睁睁看着孟和煦和黎路离开，默默把牙咬碎。
李怡然噗嗤一声露出了今晚最快乐的笑容，神清气爽地加入了程贝贝的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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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乌烟瘴气的酒吧，黎路出门狠狠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孟和煦带着笑看着她：“既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为何要强迫自己来这里？”
为什么？因为有李怡然在，并且还托了程贝贝叫自己作陪——某些关系拉不下面子，某些人情总是要偿还。黎路讨厌孟和煦这种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用去做的底气，但并没有多费口舌和他争执。
一路无话，直到走到街边停着的豪车前。
“请，”孟和煦绅士地做了一个请上车的动作，给黎路拉开副驾门：“我没喝酒，今天做你的专职司机。”
黎路若有所思地坐上车：“那么司机今晚准备带我去哪儿？”
孟和煦：“悉听尊便。”
车门关上，两个人困在在狭小的车内空间中，刚刚饮下的酒精有些直冲脑门，黎路突然没道理地问到：“男人会对露营感兴趣吗？”
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孟和煦笑道：“我可以将这理解为一次邀请吗？”
黎路轻轻靠在副驾驶座上，头有些脱力地后仰：“随便你怎么理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真实的原因——我对一个男的有兴趣，但是约不出来。”
“他曾经很喜欢露营这些东西……是他变了吗？还是我根本就不懂男人？”
孟和煦半天没做声，沉默久到黎路有些疑惑，侧头一看，只见他肩膀耸动，竟是在偷笑。
“也会有你黎路拿不下来的男人？我以为都像你对我一样游刃有余呢。”孟和煦说。
车里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轻松了很多，在黎路这番挑衅似的坦诚以后。
孟和煦满嘴跑火车：“什么变不变的，你往好处想想。一个男的对你没兴趣，多半是阳痿。”
黎路：？倒也不必为了消灭对手而下这么毒的黑手。
“更年轻一点的时候，我在国外念书，一度也很沉迷于登山、滑雪、各种极限运动。”孟和煦言归正传，带着回忆慢慢讲。
“后来呢？就不喜欢了吗？”黎路好奇。这一段她从来没有听孟和煦讲过。
“没所谓喜欢或者不喜欢，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热爱的东西，好玩罢了。找到了真正值得为之奋斗的事业之后，就渐渐淡了。”时过境迁，孟和煦说起来就像谈论童年的玩具一样漫不经心。
真正为之奋斗的东西？黎路思考，章砚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似乎有些区别，但黎路尚未想清楚。
“打住打住，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为了帮你去追别的男人——既然在我的车里了，脑子里可不许想那些脏东西。”孟和煦侧身给黎路扣上安全带，一瞬间无话，车里的空气安静到几乎落针可闻，两个人的距离只有几厘米。
潮湿的呼吸擦过脸颊，黎路感觉耳尖有些发烫。
而孟和煦只是给她稳稳当当扣好安全带便坐了回去。
“黎小姐，专属司机乐意为你效劳。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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