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六月月圆时。
离一月前所见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愈大的风波前夕，表象却如潭中死水毫无波澜。
陈羽拿得虎符，并没有过于招摇的举动，而齐达在那日回府重筛丹荔，除去重新送了一篮来，也再无动作。
倒是太皇太后陈枫，近来常常领了阿璃到处走。
近年她逐渐远离权力中心，陈氏一族也在慢慢地架空这个数年处在权力巅峰的女人，善使心计如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可奇怪的是，她却没有丝毫反击。
萧璟则是一切如常，像极了从未收到那张纸条，阿璃也没有对此过问。
而另一片天地。
萧珏勒了马，望着天上圆月，白马悠悠晃着，他忽而问身旁将帅：“圆月人团圆，今夕是本王离开皇城的多少年岁？”
无人回应他。
只有这轮圆月看见，当此时，皇城中的萧璟亦望向了它。
二者一人困于方寸皇城，一人独在辽阔天地，此时透过同一轮月，遥相对望。
又是两日。
六月十七官员休沐，萧璟起的稍晚了些。
去给陈枫请安时，阿璃也起来了，只是今日小姑娘不太高兴，挽着他不愿撒手。
更反常的是，今日他并未作催促，而是坐在暗处看着这边。萧璟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只是忽而想到，陈枫本也有个哥哥，听闻感情甚好，只是在她掌权后，不知为何发难处死了他。
她一向宠着阿璃，如今看着他们兄妹，不知是否有些触景生情。
萧璟虽也想留下，却无奈今日特殊，只好狠心挣脱了小妹的手，转身离去。
之后整一日，他除去在御书房翻出一个小盒揣在身上，便一直拿着一节笔管比划着。
申时，他便回了寝殿。
皇宫大道倾洒着落日黄昏，建物的影子拉的很长，一路上忽明忽暗，萧璟影子与之交叠，九年前那些肮脏的手生得愈发大，几欲从阴暗中生出，将他堕于九天之下。
城门外，倏地出现一队暗卫直奔皇宫。
紧接着，守京郊的卫兵们也渐渐集合，陈羽纵马出现在军队之首，筹谋多日，陈氏就等此刻，一举颠覆大夏政权。
门楼之上已全是陈家族人，见军队大旗上赫然的陈字，大开城门，陈羽却不立即领军进城，而是马驻门前，等待着城中信号。
若是黄烟起，那便是刺杀成功，萧璟已魂去黄泉，红烟则反。
萧璟不通武艺，且无侍从傍身，要杀他并不是难事。
一刻钟，两刻钟……
皇城上空冉冉升起一缕黄烟，陈羽唇边挂上笑，事态尽在他掌控之中，接着，他架马上前，对身边林尧道：“开始吧。”
林尧得令，喊道：“圣上遇刺——”
“啧，”陈羽居高临下踹了林尧一脚，语气不善：“大声一点！”
“是，是……”林尧连忙应着，随即扯开嗓门大喊：“众将皆随丞相——清缴叛贼——”
一时千人军马涌入，百姓听得马蹄声，皆躲于屋中不敢出。
军队在城中官道长驱而入，直奔宫门，只消片刻，偌大宫殿，就已被这支真正的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羽下马，领着小队与等在宫门口的陈氏臣子进了宫门。
按照他们的计划，接下来，只需找到萧璟的尸首，再“找到”萧璟身旁的传位让贤遗嘱，此事便成。
可还未等他们走几步，宫门处一阵喧闹。
陈羽猝然回头，只见不知何处杀出的一小队人马与陈家军队纠缠在一起，这队伍人马不多，身手却极其矫捷，与军队交手却不恋战，脱战后便直冲陈羽而来，陈羽身旁将士迅速将他围至中央，可此队伍竟是虚晃一枪，绕过他们直冲宫城内部。
这片刻功夫，陈羽只来得及看见领头人的脸——居然是齐达！
他惊觉不对，齐达什么时集结的人马？又为何在这个时候闯皇宫？难不成消息有误？
陈羽摁下慌乱，留话道：“再召百人，随本相一同入宫，余下人马严守此处。”
随即催促身旁将士奔走，此刻，他不亲眼看到萧璟的尸身，难解心头不安。
赶至寝殿，只见方才那队人马列于门前，却不见齐达，陈羽方要下令强攻，半空中忽而飞来一圆状物，有人挥剑打落，陈羽看去，惊得瞳孔皱缩，那竟是派去杀萧璟的暗卫之首级！
陈羽收回目光，寝殿前齐军往两旁退开，正中有人出来，正是萧璟。
与往日一贯沉寂避退的他不同，此时萧璟像是居于高位，掌控全局的狩猎者，眼中染着的，尽然是狠厉决绝。
他手中提着染血剑，头身皆被喷溅上血迹，尤其左手满是鲜血，还混杂着几丝黑发。
方才那颗头颅，竟是由这个一直被认为是文弱皇帝的萧璟扔出！
萧璟自寝殿的一片黑暗中踱步而出，满身鲜血却又面带微笑，隐忍多年，才换来今夜的爆发。
他俯视其下一众，其后慢声道：“丞相为何如此惊讶？”
“是真以为朕诸武不通，还是……”
寝殿上空忽然闪出四道黑影，落到萧璟身旁，来者浑身漆黑夜行衣，下摆如鸟羽般层叠，面部隐于兜帽下，却还是能窥见其上带着一种特制面具，唇部有如鸟喙般突起。
萧璟寒声继续：“还是以为朕孤立无援，没有哪怕一个侍从傍身呢？”
暗卫的出现不仅将陈羽震得说不出话，就是齐达，也从未料到萧璟除去他还有外援。
虽好奇得抓耳挠腮，他还是忍下来，在萧璟身旁充当冷面武将。
陈羽迅速缓过劲来，萧璟虽有后手，但他即使有兵，也一定在城外。
眼前萧璟身旁仅仅几人，不过垂死挣扎，故弄玄虚罢了。
“陛下当真神通，”陈羽狠声道：“只是臣倒要看看，是臣千军厉害，还是陛下这暗卫能以一敌百！”
“给我上！”陈羽一声令下，身后百余人蜂拥上前，齐军及那四人亦迎上，萧璟正欲上前，却被齐达一把拖住，拽进寝殿。
萧璟被拽了个猝不及防，问道：“武定侯何意？”
“陛下龙体为重，如今皇城局势诡谲，陛下在便大夏在，可万万出不得意外。依臣看，陛下还是随臣先行离开。”齐达擦了把冷汗，他一月搜罗，秘密行事，才联系上散落各地的齐家旧部，送来武学精英。
可就算如此，这一队人马也只有五十号人，加上萧璟那不知何处来的四个暗卫，怎么也不可能与陈家军队抗衡，当下还是走为上策。
萧璟却不认为如此，抬剑细细抹去其上血迹，道：“武定侯此话有误，应是皇室在便大夏在，朕若去，还有小晋王，有何可惧？”
言罢，拂衣出门去，提剑入了殿前乱局。
其后数久杀伐，齐家军随萧璟齐达且战且退，虽有伤亡，却没有过于惨烈。
那四个暗卫武艺及其高强，甚至齐家军比之都逊色不少，个个以一当十，且夜行衣袍下还藏有诸般暗器，打的陈氏措手不及。
齐达虽会武，但不甚精通，将近半个时辰下来，几乎筋疲力尽，倒是日日待在宫墙中的萧璟，没有显现一丝疲态。
不过一番打斗下来，齐达倒是发现萧璟与自己一样，武艺不甚精通。
自保有余，但除此之外仅会几个杀招，不过这杀招倒是练得纯熟，几乎出剑便索命。
除去武斗，萧璟一直在往仁寿宫退走，也就是太皇太后所居。
他们且战且退，陈羽却已经失去了耐心，对林尧吩咐道：“去，再召三百人，今日必除萧璟。”
林尧领命便跑，而此时一众人几乎是到了仁寿宫门前，萧璟收了剑，示意齐达随他进宫。
两人踹门而入，萧璟从袖中取出一段骨哨，几声响后，他对齐达道：“让你的人都撤进来。”
齐达便以剑击门，几声钝响，门外齐家军便迅速调整阵仗，时进时退，一时便有数人退进宫内。
陈羽发觉对面想撤，正欲发话，一暗卫忽而从袍中拿出几枚灰石般的圆物，往地上一砸，瞬时烟雾大起，且一股辛辣味直升而起。
陈军毫无防备，个个被熏得泪流满面，一片混乱中，只听得一阵大门关声，齐军已经全部撤进仁寿宫内。
不比叛军好多少，方才在宫外的齐家人也没有防备，大多都是被四个暗卫或拽或推进了门，此时呛得眼泪鼻涕直流，一暗卫默默掏出药膏，分发给众将抹在眼睛下方，这才得以缓解。
萧璟与齐达见状，纷纷捂住口鼻，齐达讪讪问：“陛下，这是什么新奇物事？”
萧璟也不知，遂摇头，齐达惊道：“这难道不是陛下养的暗卫吗？”
“谁说的？”萧璟笑而不语。
一晚杀伐，此时他倒笑得温柔。
思绪在这一瞬不知飘向了何方，萧璟又转瞬拉回，道：“去搬些东西将门堵住，还需在这里撑上一会。”
而在众人忙活的当口，齐达终于有时间发问：“陛下为何要来这仁寿宫？”
萧璟擦拭着佩剑，道：“祸从何起，就在哪断。”
齐达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本没底的心忽地自信起来，好似身后还有万千援兵似的，底气十足道：“有理，陛下真是好谋算，今日定是那陈氏的死期！”
说着慨叹道：“今日见陛下如此英姿，也算圆了臣的辅君梦。不过还请陛下恕罪，在此之前，臣一直觉得，觉得……”
齐达真怕心中话一出口，萧璟擦的那把好剑下一秒就要染上自己的血。
一时语塞，可从他身旁过的一个齐家将嘴快，接话道：“在此之前，侯爷一直觉得陛下是个窝囊皇帝呢！”
“……”
齐达险些一口气把自己噎过去。
就是之前真这么想，他也从未如此出言不逊，面对萧璟也从来规矩，没想到有此被抖落所思所想的一天，慌忙道：“臣万死！陛下恕罪！”
见他如此慌乱，萧璟倒觉得奇怪，道：“朕这九年的确如他所说，窝囊得彻底。你如此想无可厚非，又有何罪？”
“陛下？”齐达从惊奇中抬头，一时语塞。有千言，却又堵在心口，欲说不得。
正当此时，宫门一阵巨响，他脸色顿变。
是陈羽一行开始砸门了！
宫内近四十人，加上方才搬来的器具抵住宫门，却还是被撞得弹起些许，一个黑袍人道：“陛下，此处只怕撑不到一刻钟！”
话音没落，又是一阵冲击，门外似是力盖山兮，有两个齐家将被撞得弹开来，齐达见此势，也上去补上，可就在此刻，萧璟余光瞥见，宫墙上有士兵冒头，那边竟是寻来了爬梯！
黑袍人见此，迅速护到萧璟身旁，四人手中飞刃翻出，腕力一使，便有四个叛军从墙上倒了下去。
可即便如此，叛军人数实在太多，不多时，接连不断的人翻了过来，宫门也被撞得开了几乎半口。
四十余人重新聚到一起，萧璟齐达被护在中心，齐达见门外乌泱泱的人群，自知此夜已到了最为凶险的时刻，不禁握紧了剑，心中已然做好了提剑为君死的准备。
萧璟面色并不好看，藏在袖中的手不断揉搓着骨笛，像是此物能静心似的，他迅速平静下来。
不多时，宫门承受不住此般撞击之势，最终是被破开，陈羽等此刻良久，带头冲上来。
事已至此，他也不装什么君臣之分上下之礼，直言道：“尔等若能取萧璟项上人头，待陈姓天下定时，免徭役赋税十数年，赐金分地，尊享王称！”
此话出，陈家军士气高涨，直扑上前，齐军无路可退，逢绝境而迸发出的斗志亦不容小觑，一时杀得难舍难分。
可陈家军士人数实在众多，久战下来，齐军终究寡不敌众，不消刻钟，便伤兵减员。
萧璟抬剑的手已经不稳，他终究不是武将，平日亦少有机会能习武，撑到此时，已然是极限。
在打落对敌砍来的一刀后，他短暂地停滞了一会，而就在这个当口，他身后一人暴起，挥刀就斩向萧璟脖颈！
此时场面混乱不堪，黑袍人被冲的与萧璟有几人远，纵使伸剑想拦，也已经来不及。
齐达见此，几尽是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想要扑过去拦住这一刀，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鸣镝呼啸而来。
在场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这鸣镝正正射中举刀之人脑部，那人血肉崩溅，当即毙命。
鸣镝声势过大，引得在场人皆侧目而视，只见宫城官道，一少年左握弩箭，右牵马绳，纵马疾驰而来。
近了，才看清这少年一身黑银劲装，高冠束发，左耳鲜红流苏耳坠翻飞，生的一副凤眼薄唇，模样却不与乱局中萧璟相像。
齐达惊呼：“是西北小晋王！”
齐达：重生之我对陛下黑转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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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硝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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