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沈家酒楼显得格外安静，大厅里只有一盏电杠灯把沈木犀所在的八仙桌点亮，陈叔和沈木犀对坐在八仙桌上。
顾辰在给两个孩子盛着汤。
沈木犀虽然把一直压在心头的真相和盘托出了，但是面对陈叔的沉默，沈木犀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尴尬的局面。
沈木犀觉得这样的局面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开口说道：“陈叔，我肯定是不会和陈炎结婚的……”
此话一出，顾辰抬眼看她，陈叔也看向她。
陈叔：“我进门的第一刻你就知道我要找的是陈炎？”
陈叔这个问题问得直中沈木犀的要害。
沈木犀心里是有犹豫的，她很难告诉陈叔自己重活了一世。但是她也很清楚，不必再有一个所谓的谎言来维系这种尴尬。
沈木犀：“我认出了明美和明事，我知道陈炎有一双这么大的儿女。”
陈叔随着沈木犀的话，把手放到了桌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叔：“你没有见过她们。”
沈木犀：“对，陈炎其实也没有给我说过。”
沈木犀看向明美，明美也抬头看着沈木犀。
陈叔：“那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掌柜的。”
沈木犀：“我希望您能带着孩子留在沈家酒楼，当主厨。”
陈叔带着孩子就要往二楼去。
沈木犀：“我只有一个私心，明美可以留在沈家酒楼好好学厨。”
陈叔听着沈木犀的话，他脚步有些停顿。
陈叔：“她不适合。”
明美听懂了沈木犀和陈叔在说什么。
明美盯着陈叔，拉拉他的衣角。
“姥爷，我想学厨……我不想像妈妈一样。”
明美的话几乎刺痛了陈叔的命门。
看着陈明美，陈叔有些出神，因为明美有一双和女儿一模一样的眼睛。
因为他的女儿，也是自己坚持女徒不得学厨的规矩，所以当初不许她学厨。
只是如今徘徊踟蹰间，陈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木犀。
一方面他觉得沈木犀能够收留他们祖孙三人并且十分信任自己主持后厨工作，一方面她又是自己女婿想要再入赘的对象。
无数次，陈叔想起自己在乡下卧床的女儿都觉得自己当年没有教女儿学厨是不是一件错事？
不然也不会因为陈炎学技而让女儿和他结婚，这些陈叔无数次回忆反思。
他听人说在城里见过陈炎，女儿写了很多信也不见回复，打电报也没有下文。
这次女儿为了去采早上浅水里新鲜的茭白拿到场镇换钱贴补家用。
那天浓雾的田间，她一脚踩空摔下田埂，碰到了一块硬石头，于是便卧床。
陈叔在又一次听闻陈炎即将娶亲的传言，于是便带着陈炎的一双儿女来了城里。
陈叔其实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基础判断，陈炎应该是不想再和自己的女儿过了。
这次他来城里其实不是想找到陈炎希望他回心转意与陈家再续前缘。
他只是需要一个说法，让女儿死心，让事实给他一个曾经答应让陈炎学徒以及让他入赘都是错的的答案。
最后他也想在城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可以让一家人安身立命。
陈叔觉得沈家酒楼挺不错，沈木犀当掌柜的，虽然没聊过工钱，但是沈木犀以自己做乡厨的日薪给自己结工钱。
他其实很感激沈木犀那天收留他们一家三口，因为那天要是不进沈家酒楼的吃那口茶汤泡饭。他或许不仅要承认自己识人失败，还要接受自己人到老年一身所长仍是无法养育儿女的现实。
带着孩子在城里晃了三四天，陈叔愈发觉得，要找到一份工作比找到一个人更难。
直到他被沈木犀接纳，他想好好展现自己的一身所学，恩情无以为报，是陈叔在内心想过无数遍的。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要为女儿打抱不平的人是收留他们的沈木犀。
并且他也在后厨日常的工作中和见沈木犀最近的所作所为深知沈木犀不会与酒楼的大师兄结婚。
这些年的种种，如潮水扑面而来，这些天的点点滴滴快速闪现至他的眼前。
这些在沈家酒楼当差的日子里，他有很多转变，比如明美确实很有天赋，并且非常能吃苦，即便不如男子身强力壮，如果好好培养，一定可以是不错的锅匠，守护她自己一世安生立命不成问题。只是……
只是无数个迟疑，让陈叔无法全心全意的教授孙女。
她是个姑娘，锅匠每天站立、切墩、颠锅、配菜……学厨太辛苦。无数个反复让陈叔迟迟无法面对自己是否要对孙女和对女儿做出相同的抉择。
陈叔夜里也会在灶前徘徊冥思，祖师爷真的说过，传艺不传女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按照这样做了，却没有守护到自己的女儿呢？
看着明美在专业和更加规范化的地方学习，自己也很是安慰，陈叔无数次看到明美被人夸奖时，他都在思考，当年不让女儿学厨，让陈炎入赘，最后又抛弃他们一家是不是做错了。
他想到卧床的女儿，心中总是五味杂陈。
他想找到陈炎，哪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陈炎就是陈世美，陈炎就是欺师灭祖，陈炎就是白眼狼。这样陈叔也就铁了心培养两个孩子成材成人。
陈叔只觉得心里太乱，他无法回答沈木犀。
昏暗的灯光中，他拉着一口饭都没吃的两个孩子往楼上去了。
这一天陈叔觉得有些累了，他不太想思考。
……
顾辰再次加热好汤，打算让沈木犀再喝一点，将盛好的汤推到沈木犀的面前。
“再喝点吧？”
沈木犀不说话，摇摇头。
“你真的不嫁大师兄吗？”
沈木犀机械的摇摇头，突然发现问题不一样，又使劲的点点头。
沈木犀猛地抬头撞进了顾辰俯身深邃的眸中。
沈木犀一时有些恍惚，她觉得既然事已如此，那今夜就先这样。她猛地站起身，引得顾辰有些错愕。
顾辰一时也为沈木犀突然的靠近感到心脏突突心跳。
他看见沈木犀坚定的眼神，直至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沈木犀径直走向后厨，顾辰仍愣在原地，他还停留在刚才的近在咫尺中……
见顾辰半天没有动静，沈木犀转身叫他：“小师弟，赶紧的来帮忙，那爷仨估计两顿饭都没有吃了。”
顾辰得令来到后厨，沈木犀已经架起了炉灶，开始做饭。
沈木犀看到菜架上有新鲜的茭白，于是又切了一碗肉丝。
沈木犀自言自语：“做个什么好呢？这个茭白肉丝面吧。”
顾辰只在一旁看着，唇边牵起浅浅的微笑。
沈木犀见顾辰没有打算过来帮忙的意思，觉得随便吧，自己开始做。
好在顾辰本来话就不多，不然这会心烦意乱的沈木犀肯定要把他赶出后厨。
沈木犀将肉丝切码整齐，用碗装好，再将淀粉、盐、白胡椒码足底味备炒。
案前沈木犀将茭白外皮拨开，见着里面嫩嫩的脆生生的样子，忍不住一口咬下。
生吃的茭白，脆甜可口，水汽十足。在这样的夏夜里爽口绝佳。
沈木犀边嚼边觉得，如果是一早新摘的茭白，挂着露水，而后又在井水里透过一遍后，又将是怎样的清甜呢？
此刻沈木犀的脑海中竟是圩边的景象，或有几刻她心中有万亩田园泛起微微清风。
案前，沈木犀认真地将茭白切好丝，她转身想要拿一个盘子盛，转身要拿却发现，顾辰不知何时将后厨的吊扇打开了。
沈木犀一时浅笑，原是清风来自头顶。顾辰靠在墙边看她做菜冲她笑笑。
沈木犀将炉子点火，待油热，锅里加油。
先将肉丝滑散，见肉丝滑嫩出锅，盛出备用。
再将切好的茭白大火爆炒，见茭白稍有断生，锅底泛出少许汤汁，沈木犀把肉丝倒入锅中翻炒，再翻炒几下，沈木犀拿出她存在后厨的好酱油。淋了浅浅一点，酱香随锅边激发出浓烈的香气。
肉裹满茭白渗出的汤汁，淀粉的薄芡让肉变得鲜嫩，与口感脆韧的茭白呼应。无数属于水边的画面泛起。
沈木犀最后加了小小一勺糖，激发最后的鲜。
她将茭白炒肉丝盛出，放到一边。
换锅烧水，水开，细面入锅。
沈木犀再转过身却发现，顾辰已经来到自己身边，拿过她刚才用过的锅开始洗着。
沈木犀看着顾辰洗锅，发现他洗的挺好，不错，看来平时在沈家酒楼有在好好干活。
顾辰则抬头看她，示意一旁的灶。
面条在开水中翻滚，此时正在断生，还需要一会儿。
沈木犀适时的翻动了面条。
可以了，沈木犀又拿过三个大碗，将碗打好汤底的调料。
然后将锅里的开水，沏好面汤。
将面挑入碗里，最后布好茭白肉丝的浇头。
沈木犀这会儿又有些迟疑。
顾辰：“我去送。”
沈木犀点点头。
……
顾辰端着三碗面，轻敲了三下陈叔的房门。
将一条长凳架着三碗面，转身离开了。
……
陈叔将房门打开，看到眼前的三碗茭白肉丝浇头的面条，却发现长廊中空无一人。
明事饿了赶忙出了门拿过那碗面开吃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姥爷好久没有吃过茭白了。”
陈叔看着明事吃得欢，让明美也赶紧过来把面吃了。
陈叔内心五味杂陈，他记得前两天，胡大力几个师兄弟闲时问陈叔老家什么最多。
陈叔说茭白。
陈叔说新鲜的茭白，做出来的茭白肉丝面，汤白菜鲜，回味无穷。他们村在水边，茭白很多，女儿也是抹黑采茭白摔了。
再想来，那天不远处沈木犀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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