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道结界，便是去往醉仙引的路，”红冠白衣的仙童将小舟停靠在岸边，为远客引路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山海自有归期——二位，有缘再会。”
岁晚青颔首回以一笑：“有缘再会。”
林藏锦在他后面走下舟，踏过幻境出口的结界，才变回了本来的模样。
岁晚青回头时多看了他两眼，悄悄地抬袖比划了两下，深觉无法再轻松地将他箍进怀里，实在是有些可惜。
那略有惋惜的目光，落在林藏锦眼里的时候，便又是另一层意味了。
“怎么，现在不像那个顾青山了，你很失望？”林藏锦抬了抬眉梢，问道。
岁晚青迟疑了一下，诚恳道：“……好像是有一点。”
林藏锦暗自琢磨了一下幻境中那个少年的模样，觉得差不多也能用一个障眼法变幻出来，便道：“你想看的话，我应该也能再变回去。”
他这话说得完全没有开玩笑的语气，实打实把岁晚青呛了一下，连忙摆了摆手道：“不、不必如此……”
这时他才注意到林藏锦一向背着的那把寒武剑不见了：“小锦，你随身带着的那把寒武剑呢？”
“收进内府了。”林藏锦道。
出幻境之后，虽然变回了原本的身体，但在幻境中意外领悟的那道剑意已融入他的神魂之中，此刻正安稳地悬停在他的识海内，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一般。
借着这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意，他发现自己可以随时召出那柄灵剑。
这灵剑天然与他神魂有感应，使用时格外顺手，饶是以九重玄冰所造的寒武剑，亦不能与之媲美千分之一。
如此相较之下，他自然无须再用寒武剑了。
岁晚青在幻境中见过他召出那灵剑，对此虽有所猜测，但并未多问，而是抬头朝远方那座漂浮于云端之上的群岛望去。
林藏锦问：“接下来去哪里？”
岁晚青便朝那云层掩映的岛屿遥遥一指：“七圣遗址。”
圣殿横亘在醉仙引的西南面，由七座浮空的岛屿构成，周边祥云缭绕，依傍灵河中段灵气最为富饶之地而居，但却并不寒冷，相反四季如春。
众岛屿中心有一方清潭，名曰神赐，乃殿内大能闭关修行之地。
然而此刻，那位正沐浴在潭中小憩的仙人却猛地停滞灵力，披袍上岸，顺手抓来路过的三个交头接耳的门内弟子，面目狰狞地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
那三个弟子吓得瑟瑟发抖，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倒了出来，什么上月跑到岛外听凡人唱戏，昨日又睡过头欠了多少课业，忍不住嘴馋偷吃师父养了三千年的仙果……说了一大堆愣是没有说到辛宿商想听的那个。
辛宿商怒极反笑，打断他们道：“你们再说一遍……是谁要找回神兵天意？”
“回掌门，好、好像是一个叫岁……什么的凡人，还有个云川落那边来的剑修。”那三人脸色顿时异彩纷呈，奈何动也不敢动，只好如实招来。
辛宿商这才将他们三个丢下直奔主殿而去，自然也没忘记在各自的师门那儿替他们亲口认下的过错记上一笔，好让他们省去受审的流程，直接去戒律司领罚。
圣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从前前前……不知前多少任掌门那儿传来的，算是门派的传统之一，那规矩的大概内容是——若有一个名叫岁晚青的凡人前来拜访，无论如何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并且要尽可能地满足他的要求。
而继承历代星宿之位的圣殿掌门，无一不知晓，那个人就是传闻里的创世神。
圣殿中心的灵潭，正是千万年前那位创世神途径此地时留下的恩赐。
辛宿商回到主殿之后，先是将被罚扫灵株院的小徒弟辛雪尘喊了过来，面色阴沉地领到跟前，问道：“先前派你潜入万剑宗时，为师是如何吩咐你的？”
辛雪尘缩了缩脑袋，嗫嚅道：“师尊您说……让我找机会寻得仙器。”
“不错，”辛宿商冷笑一声，目光如炬，“为师让你带的是仙器！你知道为了拿到那张地图，为师费了多少工夫吗？你居然把仙器落在那儿，将天意剑带回来了！”
前几日辛雪尘带着天意剑兴冲冲地回来时，她便已无话可说，此刻两头的正主都找上门来，终是忍不住将小徒弟训斥了一番，但事已至此，辛宿商业只好将其余主殿的长老召集来主殿，从长计议。
七圣在殿内商议之时，岁晚青正在一位圣殿弟子的带领下，来到七座浮空岛屿的其中一个——也是七圣之一，扶桑长老的居所。
有衔着掌门召集令的雀妖飞过岛上，却迟迟未见踏出殿门的扶桑长老。
扶桑所住的那座大殿爬满青藤，茂盛的枝叶从石砖瓦缝里生长出来，看上去好像许久没有什么人住过了一般，岁晚青路过时不由疑惑道：“扶桑长老是外出了么？”
领路的弟子摇头道：“不，他在冬眠。”
岁晚青有些好奇：“冬眠？”
那弟子指了指驻扎在灵潭旁边，那株高足千尺，枝繁叶茂，遮蔽了大半个天空的合抱古木，回道：“那个就是我们扶桑长老。”
岁晚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惊叹地“哦”了一声。
“你们掌门好像有事找他，不用叫醒他么？”岁晚青问。
领路的弟子木然道：“这种事一般归扶桑殿的人管——他都冬眠两千多年了。”
岁晚青看向众岛屿中心的那座清潭，神色幽深了几分。
他亦许久未曾来拜访过七圣遗址，这里同千万年前比起来，似乎一切都大为不同，唯一不变的也只有那座当年由他和道止戈的同伴一起开辟的灵潭了。
“我可否能去那座潭边看一看？”他道。
身旁的弟子却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虽然您可以自由出入圣殿，但那灵潭乃是我派重地，没有掌门和其余六位长老的准许，谁也不可踏足。”
这个结果岁晚青并不意外，但免不了有些失望，正当他打算回到星宿殿南侧的会客室等候时，先前盘旋在扶桑殿门外的那只雀妖却直直地冲他飞了过来。
“这位贵客，掌门有请！”
那只雀妖扑棱着翅膀在他身边环绕了一圈，通知完后便急匆匆飞往下一处地方。
星宿殿内，辛宿商和另外四位长老都到齐了，余下时常缺席的扶桑和山魈，众人屡见不鲜，便也没想着再将他们召来。
岁晚青在门外几名弟子的接引下踏入主殿，霎时便被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脸上看似自然的微笑险些要挂不住，只好仰头看向坐在正东面那个面容娇俏、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不卑不亢地向她行了一礼道：“辛掌门，各位长老。”
辛宿商连忙走上前来，笑眯眯地领着他落座：“岁先生何必如此客气。”
分明进门的前一刻岁晚青还看到她与众长老商议时的面色十分难看，此刻招呼他的模样却活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的人形看上去年仅十二三的模样，眉目间又全然没有孩童的天真稚气，说话时眼尾一勾，笑得人畜无害。
待岁晚青落座之后，辛宿商才开口道：“听闻您此行是为了神兵天意而来。”
岁晚青从善如流地端起座上的茶盏，也不着急回答，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而后才不慌不忙地回道：“前阵子有只妖修混进了云川落，趁万剑宗内发生变故时，悄无声息地盗走了镇在剑冢的天意剑，不知辛掌门是否略有耳闻？”
此言在辛宿商听来，几乎与兴师问罪无异，她嘴角的笑容稍显僵硬，干笑两声道：“哈哈……本座那小徒弟向来性情顽劣，此次私自外出，竟还胆大包天地顺走了那件神兵，实是不该，本座已然训诫过他，谅他也不敢再犯。”
她轻敲扶手，想了一阵：“至于这天意剑，本座自然会物归原主。”
此言一出，岁晚青还没说话，便听得周遭有妖坐不住了。
首先提出异议的是坐在岁晚青对面，头顶生有一对乌黑龙角的男人，他的视线颇为不屑地扫过对面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身上连一点儿修为都没有的凡人，冷哼道：“既然是我们圣殿弟子凭本事拿到的东西，不管是仙器也好神兵也罢，那便是我们的东西，区区一个凡人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将那神兵拱手让人？”
坐在他左边的长老看不惯他这副蛮横无度的态度，沉下声音提醒他道：“蛟龙，祖师爷留下的规矩，你也要忤逆么？”
“规矩？”蛟龙睨着他笑道，“这是谁传下来的规矩？负日，你若能让祖师爷亲口告诉本座，本座便守了这规矩。”
另一位长老又道：“即便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那也已过了千万年，如今是否还有必要墨守成规，依然有待商榷。”
这次说话的是一个长发赤红，眸若秋霜的女子。
岁晚青抿了口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内的众妖。
他们的立场大约分为两派，一方认为应当谨遵最初七圣留下的口谕，另一方则觉得没有必要再遵守这道陈旧的规矩。
另外还有两人，辛宿商和坐在蛟龙右边的玉面郎君，虽然看上去愿意将天意剑交还出来，但在余下三人激烈争吵时并未出面制止，反而在两边倒地搅混水。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倒是让他生出了宾至如归的亲切感。
似乎千万年前最初的七圣还在时……便也是如此热闹。
时间差不多了，他抬眼望向殿外，想来林藏锦应当已经找到了天意剑的位置。
正如他所料，林藏锦凭着与天意剑的感应寻到了圣殿内存放法器的地方，干脆利落地撂倒门外看守的几个妖修，一进去便看到那把上千年未曾问世过的神兵，被随意地安置在剑室的角落，甚至和几柄生锈的凡铁混在一起。
尽管早有准备，看到这一幕时林藏锦还是半晌无言。
妖修……这么随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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