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藏锦伸手碰到那把剑，随即便有一道熟悉的剑意没入他的识海。
与在幻境之中领悟出第一道剑意的过程全然不同，那道剑意并非自然出现在他的识海之中，而是通过神魂与手中这把剑的感应而来。
同时还伴随眉心一阵尖锐的刺痛——那道剑意之中捎带的记忆也争先恐后地往他识海之中涌入，无数画面拼凑成一整段完整的回忆，那是千万年前，在他还是顾青山的时候的所有记忆。
接收这段记忆的过程中，林藏锦并无任何不适感，反而有一种拨云见日般的舒畅，识海之中的那两道剑意逐渐融合在一起，他摊开掌心，那柄灵剑再次被召唤出来，只是与在幻境之中比起来，此刻光芒更甚。
不过，奇怪的是，当他领悟完这道新的剑意之后，原先还和他的神魂有着千丝万缕感应的天意剑，如今却一分生机也无，几乎与它旁边的凡铁无异。
正当他要拿起天意剑离开此地时，却不知牵动了什么阵法，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震荡起来，他心下暗道不好，当即收剑飞身而走。
这动静很快便传到了布施阵法的人那儿——
那坐在蛟龙右侧的长老一直未曾睁开的眼睛终于舍得撑开一道缝隙，眼角一颗艳丽的泪痣将他白玉无暇的面容衬得妖冶。
“呵，好一个声东击西。”他缓缓地抬眸看向岁晚青，眼底的笑意不寒而栗。
“……那么，今日你便别想走了！”
岁晚青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刹，余光倏地瞥见了他身后生长出九条雪白的狐尾，没留神晃了眼，铺天盖地的幻术如看不见的丝线那般将他整个人拢了进去。
他强撑着眨了眨眼，意识却仍旧在不停向下坠落，逐渐变得黏腻而模糊。
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隐约听到蛟龙说要将他关至地牢，但很快被辛宿商驳回，九尾还吩咐另外两位长老前去剑室追捕潜入之人。
……
待岁晚青苏醒过来，却发觉自己身上并未被铁锁束缚，甚至躺在一方柔软整洁的床榻上，他起身靠近房门，意料之中地感受到了一道灵力形成的屏障。
看来那些妖修只是将他暂时软禁在了别处。
左右是暂且出不去，他便在这空旷的房间内四处走动，心中难免忧虑不知林藏锦此时身在何处，是否处于危险境地。
不过，他也没有过于担忧，毕竟以林藏锦的实力，还不至于被他们制住。
他非常笃定圣殿的妖修不会对自己下死手，即便也有如蛟龙那般性情偏激好斗的存在，但碍于门派地位，他多半也不会太过违背辛宿商。
当世圣殿的“七圣”之中，活得最久、修为最高的便是扶桑和辛宿商了。
妖修是这个世界上寿命普遍高于其他修士，修为也最容易达到顶峰的族类，而圣殿更是世间为数不多存世千万年的门派，只是鲜少有人知道最初的七圣遗址其实是一处灵气稀薄之地，当时聚集在此处的妖修们甚至无法领悟入道、修出人形。
千万年前，道止戈为那些妖修们开辟了浮岛中心的那座灵潭，将灵河中段绕过此地的水源汇集到此，这才让此处的妖修有了开灵智和修炼悟道的机会
那时，居于此地的妖修们说什么也要报答他，岁晚青推辞不过，加上他也推算出一些自己可能无法掌控的事，于是与那群妖修立下一道约定。
临行之时，他曾在那座灵潭之中留下一滴神血，因此后世所有继承了七圣位置的妖修，都会天生拥有使用仙器的能力。
这次来到圣殿，他听这里的弟子说，那座潭名叫“神赐”。
不知这道恩赐，如今的七圣还能否担负得起。
决定先来这里前，岁晚青只是想着，有千万年前的那道约定在，无论天意剑散落在醉仙引何处，圣殿中人应当也会帮衬一二。
只是没想到，窃取天意剑的，竟正好是圣殿掌门辛宿商的小徒弟辛雪尘。
以辛雪尘的心智，窃取仙器一事定然不是他一人所为，更何况能使用仙器的唯有现任的七圣。
起初，岁晚青并不明白辛宿商究竟为何要让自己最擅长变换容貌的弟子潜入万剑宗窃取天意剑，若说他们想抢先一步集齐仙器，倒还说得过去。
可辛宿商为何要窃取天意剑呢？
岁晚青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踱步，思来想去或许也就那一种可能性——
为了引出自己，好商议如何集齐这三件仙器，了结千万年前那场因果。
心绪纷杂中，他兜兜转转地停在一面墙壁前，目光一亮。
只见那墙壁上，渐渐浮现出一道灵猴的纹样。
那只出现在墙面的灵猴在他面前翻了个跟头，做了一个推门而出的动作。
“山魈？”岁晚青抬袖抚过墙壁上消失的纹样，迟疑地低唤道。
以灵猴为原型的，正是七圣之中的山魈。
不过……山魈的意思，是示意他门上的禁制已解，他可以出去了？
他回到门前，果然发觉那道灵气铸就的屏障已然不见，面前再无任何阻拦。
岁晚青正要推开门，有人却从外面将那扇门破开。
他微微发怔地与来人那对漆黑的眼眸撞个满怀。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岁晚青有些意外地打量他。
林藏锦牵起他的手，将他带了出来，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有只大妖带我来的——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闻言，岁晚青愈发确定了先前的猜想。
看来山魈不出面，多半是为了省去在大殿中与其他长老争吵的时间，实际上却在暗中协助他，亦或许……是经过辛宿商的默许。
七圣应当也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有所了解，九尾和蛟龙主张将他留在圣殿，兴许是存了提前中断那场浩劫的心思。
只可惜……
二人尚未踏出星宿殿，又叫迎面而来的蛟龙拦住去路。
“想逃？”那妖修面颊上的鳞片渐渐显现出来，隐隐有要化出原型将他们撕碎的架势，“只要我在这里把你杀了，那场由你引发的天劫自然不攻自破。”
岁晚青面无表情看向他：“倘若这‘天劫’如此好糊弄，我便是立刻死给你看也无妨。”
他这话说得决绝，叫还牵着他的那只手缓缓地收紧了些。
蛟龙置若罔闻，目光狠戾地使出一记杀招：“休得花言巧语，待本座一试便知！”
见他这般执拗，岁晚青只好退后一步，同林藏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随即召出已经接纳了两道剑意的灵剑，翻涌的灵气将足底尘土纷纷扬起。
形势剑拔弩张之际，却被一道清亮而略带稚气的嗓音打断。
“蛟龙！你给我住手！！！”
来人正是这星宿殿的主人辛宿商。
听到她的声音，蛟龙深吸一口气，收手退后，脸上浮现的鳞片也淡了下去，只是脸上的神情依旧咬牙切齿：“星宿，我不懂，你们为何要留此人性命，将事情弄得如此复杂？既然事由他起，他不愿赴死，我们帮他便是！”
辛宿商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理也没理他，转头又和和气气地挽过岁晚青的胳膊，笑容满面道：“九尾生性多疑，蛟龙不知变通，先前他们对您多有得罪，并非本座授意，不知先生可愿与本座单独谈谈？”
尽管她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明说，但那道传音却切切实实地传入蛟龙的脑海之中：“蠢货，你想弑神，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蛟龙错愕地抬起头，清楚地看到了辛宿商眼底冰冷的警告意味。
他不由想起，星宿上一回对他如此凶的时候，还是在他险些吞下上古凶兽内丹，以至爆体而亡的情况下。
他终于垂下头，掩盖阴沉的面色，不再言语，拂袖离去。
林藏锦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个亲昵地挽着岁晚青，要将人从他手里带走的少女，手下的动作未曾松动，反而更紧。
见他有所顾虑，岁晚青只好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冲他微微一笑，稍作安抚道：“不必担心，我去去便回。”
林藏锦这才慢慢松开五指，只是目光依然一错不错地停在他身上。
那视线如有温度，岁晚青下意识避开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从离开幻境之后，这人似乎变得愈发粘人了。
在岁晚青跟着辛宿商走后，林藏锦留在星宿殿外，靠着石柱合眼调息。
他在岁晚青身上留下了一个护身小法术，由于灵气微弱不易察觉，纵然修为高深如辛宿商也未能察觉。
这法术附带传音作用，二人在殿内说话的声音正一五一十地传入林藏锦的耳中。
只是他们对所谈及的东西似乎都有些避讳，多用些似是而非的词语指代，因此林藏锦只能听个大概，关于那场坊间时有传言的“天缺”，还有“收集仙器”完成“计划”什么的，说得极其隐晦，也不知这一人一妖是如何做到交流畅通无阻的。
正听到一半，殿外忽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压得极缓极微，脚步声的主人大约是不想打草惊蛇，但在林藏锦听来反而是欲盖弥彰，他睁眼朝发出声音的方位看去，好巧不巧地撞见了弓身背手，蹑手蹑脚地从偏殿里走出来的辛雪尘。
被抓了个现行的辛雪尘，额间冷汗直流，凭着他潜入万剑宗时养成的习惯，不过脑子地原地站定，喊了一声：“林师兄！”
亲切的称呼换来的是一道冰冷的质问，“谁是你师兄？”
“啊哈哈……”辛雪尘干笑两声，简直尴尬地想钻进地里，“我忘了。”他已经不是万剑宗里那个不学无术、爱和同门插科打诨的小弟子“阿尘”了。
林藏锦瞧见他双手依然背在身后，不由眯了眯眼，问道：“手上拿的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的辛雪尘吞了吞口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尽管他知道林藏锦并非真的是他的师兄，但迫于这莫名其妙的威严，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眼咕噜一转计上心头道：“这、这是我瞒着师父从凡间顺来的桃花酿！那什么，林……仙君，我请你喝一盅，你可别把我偷偷藏酒的事告诉我师父。”
看着面前的少年手上拎着的那坛酒，林藏锦没来由地想起前世参战之前，在神殿里喝的那盏一醉倾仙。
人们都说，那是世间少有的好酒，只若喝上一盅，便可忘却烦恼三千。
可那时，他却觉得苦涩极了。
那盏酒只能让他做一场看似完满的美梦，梦里山河依旧、故人未老，醒来天方作亮，才知不过黄粱一梦。
那盏由傅长安亲手酿的酒，和他的人一样，惯会为世人造一场美梦。
只是梦再真切美好，也都是假的。
林藏锦的神色黯下来，目光从辛雪尘手里那坛桃花酿上移开，“我不喝。”
岁：掌门一定是为了引出我才窃取天意剑的。
辛：没错，就是这样。（←只是偷错了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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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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