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雪发少年的身影终于消失于走道。
金发女郎安坐在吧台的座位上，右臂支在台上，以手托着腮，状若沉思。
灯光跳跃变换，如同时间流转，光影交错如织，时而柔和洒落于人群之间，时而炫目映照于舞池之中，将人群包裹在热情活跃的氛围之中，映亮他们脸上的笑容。
松本将凝眸转向身旁的市丸银。
他此刻落座在她身旁，银发耀眼，侧脸棱角分明，甚是英俊，脸上的笑容与人群里的激荡的快乐完全不同。
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形似笑容的能乐面具。
松本烟灰色的眼睛转向自己手里摇晃着的酒杯，晶莹的琥珀色液体随着她手指晃动的弧度流动摇曳，如潮汐起伏，变换着形态。
“唉，银？我们真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她红唇微翕，仿佛在自言自语，“刚才那个小家伙，好像很喜欢你啊……”
市丸挑了挑眉，咧开嘴角：“是么？”
不咸不淡的语气，辨不明个中感想与含义。
松本佯嗔，瞪他一眼：“你会察觉不出来？……装模作样的。”
“即使是我，也不是全知全能啊。”
“你这话到底是在夸你自己，还是在夸你自己啊？呕。”松本将酒杯置于桌面，看着杯中逐渐融化的冰块，慵懒的眼神透出些许厌烦，道，“那孩子……明明一脸嫌弃冷漠，却在看你的时候不经意流露出奇怪坚定的眼神……对你那些没品的玩笑和要求也照单全收，没有刻意去拒绝……”
“……等等，乱菊。”市丸忽地打断她讲话，做出暂停的手势，“为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什么？”
“刚刚在开没品玩笑的是你，不是我哦？”
“是吗，我可不记得了。”
“哎呀……”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银，你是对他说了谎吧？”她金色波浪卷的长发一扬，做着华丽美甲的手指重新覆上酒杯。
“没错。”和在车上回答日番谷的时候一样，市丸承认得十分爽快。
松本不免一怔。他的反应简直是在表明，这些都是枝末细节，无足挂齿。
“没关系吗？”她好奇地追问，同时手指摩挲着酒杯杯身，“那孩子看起来似乎很敏锐，应该会发觉的吧？”
“没关系。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是男人的话，大概率不会放在心上。”
“你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啊，”松本有些不乐意，端起酒杯放在唇边啜饮一口，正视着他的眼睛，“反言之，是女人的话大概率会放在心上？”
“我可没那么说……”市丸银淡淡地否认，转而一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有几个男人的话是真的？只有男人最了解男人，我相信他应该明白。”
笑与语气，皆是淡泊。
“哎？”松本一惊，“……真没想到，能从你嘴里能听到这么实诚的话。”
市丸唇角的弧度稍稍扩大：“哦呀，我给你就是这种印象吗？”
乍看之下，他的笑容与方才并无差别。
深究之下，松本认为自己是能看出其中的微小差别的。
假如说他之前展现的是形如在笑，现在则的的确确是带着些许真正的笑意。
只见他白皙瘦削的下巴微微向侧边一抬，薄唇轻勾，弯月般的眼睛犹如两条细长的线缝，微微透出不易捉摸的神态，神秘中带着狡黠。独特少见的银发，随着室内迷离缤纷的光线变幻，熠然生彩。
松本看得一呆。
半晌，她默然垂下眼眸，金色长发随之往前垂挂披泄，掩住半边美丽的脸庞，卷曲的睫毛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落寞。
“……纠正一下。”她再次啜饮一口杯中之酒，悻悻道，“正确来说，是认识你的人，无一不对你是这种印象吧。”表情不满，语气嗔怪。
“是么？”市丸银反应夸张地做出一副受伤模样，“原来我风评这么差？好伤心啊……”
看到他装腔作势的虚假反应，松本忍住没把手里的酒往他头上泼过去让他醒醒。
“拜托你别装了好吗，”她眉毛拧了起来，一把扶住额头，“我看得头疼。”
言谈之间，方才的落寞神情已然消失。
“噢，暴露了？”市丸故作姿态地笑笑。
松本有种拿他没办法的感觉。
两人相识数载，算是青梅竹马，关系可以说非常熟悉要好。
市丸这点小把戏，她不用脑子细想，都能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仅限于这种时候。
在这一时间点上，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个熟知市丸银，对他又很了解的女人，大概只能是松本乱菊了。不过，除她以外，还有其他人离他更近，是对他品行作风了如指掌的家伙，只是不是女人。此处暂且略过不提。
人，是会成长的，谁都不会一辈子停留在纯真年幼的时期。
随着彼此事务繁忙，接触时间变少，有时松本会觉得自己无法完全看透他，只觉得他或许有一部分灵魂已经成长到对她而言一无所知的境界里去了。所幸另一部分还是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不至于离他天疏地远。
同时，松本也深知一点：跟市丸银讲话，倘若不够直截了当，大概绕一百年都听不到一句想听的真话吧。
“银，你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现在有在交往的对象吗？”松本好奇地问。
“这个嘛……”
“别卖关子了，我说真的。”
“如你所见。”
“是吗……单身？”
“乱菊你呢？”
“和你一样。”
“哦？你跟我可不一样，”市丸银一笑，“你可是很受欢迎的。”
“这一点彼此彼此吧，只是没那种闲心。”松本侧过身，目光望向人潮涌动的舞池中心，“最近新宿不太平啊。”
“是吗。最近发生了什么吗？”询问刚出口，他话锋忽地一转，“对了，我今天来，是想问之前拜托你的东西……”
“嗯，在这里。”松本瞥向从旁随侍的服务生示意，服务生从吧台下部掏出一个黑色小巧的物件递给她。她接过来，仔细确认无误后再递给市丸银。
市丸银接过，立即将之收进口袋。
松本继续对前一个问题作答：“目前只是邻街……有几个店的陪酒女郎，好几个人都已下落不明了。”
“……失踪？找到了吗？”
“没有……说是在奇怪的时间段里，突然失去联系，之后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业是不允许客人将店里的公关带出店的，因此，像这样还在营业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回家途中莫名不知去向……光是听着就让人感到就很不安……”
“监控呢，拍到什么没？”
“听说只拍到她们离开店里的画面，离开后就没影了。”
“警察来过了没？”
“来过了，不过没查出什么，也没有公布情况。”
“现在这几起事件有影响到你们这边吗？”市丸环顾四周。
店中人声鼎沸，看不出有受到任何影响。
“暂时没有。”松本乱菊拨动橘金色长发，往后一扬，露出状若苦笑的神情，“但因为发生这些事的距离很近，我还是有点担心店里的姑娘们。”
“乱菊……不仅仅是她们，你自己来往要多注意，最好有人陪同随行。”
“嗯，我知道，我会的。”
“陪酒女郎突然消失吗……”
市丸银食指慢慢敲击了两下吧台桌面，陷入沉思。
“……最近听到一些不好的流言，希望你办事也要多加小心。”
“不用在意我，”市丸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这副将劝谏毫不挂在心上的模样，令松本的心底的担忧加重，她愁容满面地盯着他，正欲再叮嘱些什么。
“银……”
她甫一开口，骤然被店里的高声喧哗所打断——
“什么意思啊——！我说要指名这店里的老板娘，你是不是听不见啊？”
吼声如雷，大得盖过店内即将收尾的音乐。
话音刚落，音乐也随之消失。余音便久久回响在空气中。
“声音真大啊，”市丸悠悠叹道，“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这边杯子里了。”
“发生了什么？”
“松本小姐！”一位黑服①快速走来，有些顾忌地瞄了眼市丸。
松本道：“没关系。说吧，什么情况？”
“是阿绫小姐负责的那桌客人出了问题，说我们店故意选年纪大又不会说话的姑娘陪酒，客人非常生气，要店主……要指名松本小姐你出面陪酒道歉。”
“阿绫吗？……所以他们闹出那么大动静？”
“那桌客人个个魁梧彪悍、身强力壮，非常不好惹的样子……像是极道中人……我怕他们会对松本小姐你做出过分的事，你还是暂时回避比较好。”
“没事……谢谢你，西野君。我来处理。”
这里可是立足于歌舞伎町的店。
松本乱菊是这家店的老板娘，既不是没见过黑白两道场面的新人，也不是什么与世无争的柔弱小白花。就算对方真的是极道，也断不能在此随意闹事。
她神色严肃，起身欲前往闹事桌，一探究竟。
谁知屁股刚离开座位，人就被市丸按了回去。
“慢着。”市丸银一笑，轻描淡写地道，“乱菊，你就在这，坐好别动。”
①指穿黑色服装的夜场服务生、经理等，做酒水生意、接待客人的男性工作人员。
特别感谢“璐贤”小可爱送出的营养液~~比心~0w0
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营养液，有种兴奋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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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风波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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