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宋密秋还没有睡,他坐在阳台上,天气很热,夜风吹来也是闷的,但他还是坐在那儿,手边放着一杯冰牛奶,小桌中间放着手机,正面朝上,他不时地盯两眼,等待一个重要电话打来。
过了一刻钟,手机震动不已,屏幕亮起,他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他紧张地咽了咽喉咙,按照约定的那样敲了两下手机屏幕。
“查到了,照片放在快递柜,密码五个零。”
宋密秋起身,拉开阳台门回到客厅,匆匆换鞋:“稍等,我现在去取。”
“好,十分钟后再打给你。”
他下楼,走到快递柜那里取出一只信封,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少年的,黑而瘦的男孩子,拎着一根铁棍走在小巷里;另一张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侧影,穿一身黑色,还带着一顶深色的棒球帽,站在一家破败的电子维修小店里,而他对面就站着那个穿灰色背心的少年。
那个侧影并不清楚,只是照片里的人宋密秋太熟悉,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韩行。
十分钟后他还是坐在阳台上,手边那杯牛奶一滴没少,电话准时响起,依然是等宋密秋敲了两下手机屏幕后那边才传出声音。
“看到了?”
“我认识这个人。”
对面没说话。一向是这样的,只有他抛出问句或指令的时候那边才会有回答。
“我发他的详细资料给你,想办法把这个事情抖出去,让躺医院里的那个人知道,是他在调查这件事。”
“好,把资料放快递柜,密码设置五个零,我会去取。”
“嗯。”
电话立刻被挂掉了。
宋密秋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几绺头发粘在那里,他抬手把牛奶拿到嘴边一饮而尽。
前阵子知道有人和自己一样在调查眉豆受害的真正幕后黑手的时候,他就有预感那人是韩行,因此这会儿他并不意外,甚至觉得庆幸。
有了他,自己就可以从此事脱身了。
睡得晚,但早上宋密秋还是早早起床就去了公司,在地下车库碰到刚刚从车上下来的眉豆。她一边打哈欠一边在包里翻翻找找,含糊和宋密秋打了个招呼:“早安,宋总。”
“找什么呢?”他本来不困,看到她打哈欠却忍不住也打了一个,眼前忽然就迷离起来,他用力眨两下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眉豆低着头依然翻找:“手机。”
他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从她的手上抽出手机丢进她的包里:“这不是在手上么?”
“诶?”她揉了一下眼皮,发出一声讪笑,“没睡醒。”
两人一起搭电梯上楼,刚进公司就碰见韩行往外走。
“宋总。”他匆匆朝宋密秋点了点头。
眉豆躲在宋密秋身后,不敢看韩行。他两天前的告白实实在在让她心里没了主意,不知道今后两人要如何相处,怕他因为尴尬把自己从市场部踢走,也怕他因为丢了面子给自己使绊子,虽然她和韩行认识这么久,她很不愿意把他想成那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宋密秋问韩行去做什么,他说一支广告有两版方案定不下来,叫他去定夺。宋密秋看向眉豆:“你的小组负责的产品,你不去?”
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我这不是刚刚进公司大门,还没看公司邮件呢。”
韩行看看眉豆,手机停不下来地响,他边查阅信息边说:“那走吧。”
电梯里谁也没说话,眉豆从头到脚地感到尴尬,他低头在回复信息,不经意地看她一眼,发笑道:“干嘛?我都不尴尬,你有什么好尴尬的?”
她嘴硬,眼睛瞪得老大:“我没有尴尬,我哪里尴尬了?你哪里看出来我尴尬了?”
他抬起眼皮瞥她一下,又看回手机:“我哪里都看出来了。”
眉豆低下头:“嘁。”
他好笑道:“怕我给你穿小鞋啊?”
“你不会的。”
“嗯,”韩行看向她,“和以前一样,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嘛。”
眉豆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嘲笑她,但是表情是和气的:“瞧你那小样儿,这就吓破胆了?”
“你才吓破胆呢,我根本没当回事。”
“嚯。”
眉豆下班后往滨江去绕了一下,金阿姨的儿子过两天就要办婚礼了,买了一刀红纸和金墨让她帮忙写喜字,她拿了纸墨又原路往西开回到沈候父母家,他妈妈盛情邀请眉豆下班去他们家吃饭。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她有点紧张,但该去还是得去。开到半路才意识到空着手去吃饭不好,临时掉头到超市买了两箱水果;路上还堵车,不停地耽搁,沈候打了两通电话来问怎么回事,眉豆只有不停说“快到了”,等她真的开到的时候,沈候妈妈站在他家院子外,朝着开进来的车道翘首以盼。
她还没下车就连声道歉:“不好意思,阿姨,太堵车了,害你们等我。”
“诶呀,没事的,就怕你路上出事情。”
眉豆打开后备箱,他妈妈看到两大箱水果,和她客套了两句,朝屋子里叫:“沈候!出来!”
“干嘛?人到了还不进来啊?”他嘴里叼着一块红烧肉,含糊不清地抱怨,但还是听话地走了出来。
眉豆手里拿着车钥匙打转:“我买了水果。”
他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一把抱起两只箱子:“嚯,这么有分量?”
她锁了车,和他妈妈一起进了屋子。
以前她也来过一两次沈候父母家,今天又来,感受还是一样:浮夸。但她又觉得合情合理,像沈候妈妈这种风格的女人,就是该住在这么金碧辉煌的房子里;或者说,像沈候妈妈这种风格的女人,就是会装修出这么金碧辉煌的房子。
她洗了手后在餐桌前坐下,沈候爸爸依然缺席,他妈妈歉意地解释说:“太忙了呀,抽不出身,估计也就你们婚礼那天他能喘口气。”
眉豆微笑:“没事,我爸爸也这样,忙得不着家。”
她给眉豆倒果汁:“我们这一辈人辛苦习惯了,但是沈候不会的,我和他说好的,工作再忙也要拿出时间陪你的。他要是敢不回家,阿姨帮你把他揪回来。”
眉豆转头看了眼坐在她左手边的沈候,又看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沈候妈妈,微笑道:“好,他要是不回家,我就给阿姨打电话。”
“妈,不要说这些话挑拨离间我们好不好?”沈候往她碗里夹了一箸红烧肉,“吃吧,她话太多了,不用理她。”
眉豆语气无辜地说:“不会啊,我觉得阿姨讲话很有意思。”
他妈妈立刻挺直了腰杆:“你看看,只有你嫌弃妈妈。”
他立刻伸出筷子把刚刚夹给眉豆的红烧肉放进自己嘴巴里,痛骂她:“叛徒!”
沈候话音刚落,眉豆碗里就多出一块他妈妈给夹的肉,她笑:“我这是弃暗投明。”
饭后眉豆和沈候一块儿离开,他妈妈站在空空的屋子前依依不舍地挽留,眉豆没办法地指了指车后排放着的一摞红纸:“对不起呀,阿姨,今晚任务很重,金阿姨就差拿刀架着我的脖子要我尽快了。”
他妈妈无奈地笑笑:“你金阿姨性子急。”
“那我们先走了。”
“诶,等等,”沈候妈妈转身进了屋,过了会儿拿着一瓶茅台酒出来,“拿金墨写字要兑点儿白酒才干得快,你拿去吧。”
眉豆吓了一跳,不敢接:“啊?不用,不用。”
沈候笑起来,从妈妈手上接过瓶子:“妈,你也太夸张了。”
“家里放着也是放着呀。”
他把瓶子塞回妈妈手里:“我路上给她买瓶二锅头就行。”
“咦?你不回家?还是眉豆要去你那儿?”
他笑嘻嘻地揽过眉豆的肩膀:“我去她家坐会儿。”
妈妈酸溜溜地说:“诶哟,你真是好儿子,我说怎么急着走呢。”
眉豆被弄得特别不好意思,推开他的手臂:“你别来了,在家待着吧。”
“诶呀,我开玩笑的呀,”他妈妈捏了捏眉豆的手,“回去吧,明天也来吃饭?”
“我现在说不准,加班也是常事。”
“不加班就来呀。”
“好,”她抽出手挥了挥,“晚安,阿姨。”
两人各自开车,前后脚进了地下车库,一块儿往电梯走去。
沈候问她:“怎么样?我妈真的很喜欢你,你俩很难有婆媳矛盾。”
眉豆笑了一下,却不觉得乐观:“但愿如此。”
“怎么,难道我妈挑剔你吗?”
“诶呀,我不知道,”她低下头,“没有肯定是最好嘛。”
两人坐电梯到一楼,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小瓶白酒再回家。
书房里,沈候坐在桌前帮她把金墨倒进一只宝相纹的青花瓷小碟子里,眉豆盘腿坐在地上拿着小刀裁纸,把一大张红纸裁成一个一个斗方,顺便还裁了几张长条纸,想着写完喜字再写两幅对联。
两人交换位置,眉豆站在桌前,拿出一只大笔开始写字,而沈候就坐在一边看她写字,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
“你说我们结婚去哪个酒店办?”
眉豆看一眼字帖,再提笔蘸墨,写完一个喜字才说话:“都行啊。”
“别都行啊,给点儿建设性的意见。”
“吴山饭店,”她抿嘴一笑,“宋密秋的最爱。”
他不满地点了点桌子:“咱俩结婚,去他最爱的酒店干嘛?”
眉豆把写完的纸放到沈候手里,让他晾到旁边的桌子上,自己取过一张废纸,翻开一本篆书字帖,先拿黑墨水练习了几遍,再往红色的斗方上用金墨誊写。
“四季酒店?香格里拉也行,之前我朋友在那儿结的婚。”
她看着写完的字,点点头:“行啊。”
“哪个行啊?”他绕到桌子后面,站在眉豆一旁,“你一点儿不上心。”
“写字呢,走开。”
“我来写一个。”
她拿着写完的斗方离开桌子,蹲到地上,把纸摊平了晾干:“你拿黄色的那个纸写。”
“怎么,红纸不给用?”
“人家金阿姨的纸,你别给糟蹋了。”她起身回到桌后。
“小气鬼,”他执意拿了一张红纸,“我就用一张,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贴。”
眉豆没办法地笑了:“你写,你写,看你能写出什么花来。”
他颇有气势地提笔,墨水滴滴答答地掉下来,眉豆叫道:“舔一下呀。”
“啊?”沈候慌了神,“怎么舔?”
眼看他舌头都伸出来了,眉豆笑得直不起身,从他手上接过笔,沿着小碟子的边沿刮干净墨水:“反正不是用舌头舔。”
金阿姨儿子的婚礼在周五,眉豆早早把写完的喜字交给了妈妈,由她转交到金阿姨那里。
据说婚礼前的仪式一大清早就开始了,天刚蒙蒙亮就要祭祖,请先辈保佑婚礼顺风顺水。十二辆婚车浩浩荡荡地从新郎家往新娘家开去,车上挂着一根由根至叶的竹子,尾巴上挂了一颗萝卜,寓意有头有尾。
眉豆下班后回家接上爸爸妈妈一块儿去酒店,参加晚上的仪式,妈妈叽里呱啦讲了一路两位新人早上的活动,爸爸忍不住打岔:“你又没去,说得和你亲眼看到了似的。”
“那结婚么,都是这样的呀。”
眉豆开车,看着前面,忍不住笑了一下。
妈妈从后排往前凑,拍了一把她的肩膀:“你要听的呀,到时候你和沈候结婚也是这样的。”
“真麻烦。”
“那结婚么,都是麻烦的呀。”
眉豆一家人走进会场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他们坐在红毯右侧。眉豆从小到大参加婚礼都只关心喜糖,一落坐就拆开红色的纸盒子,从里面拿了一颗巧克力吃。
妈妈忽然小声说:“以前觉得你和金阿姨的儿子在一块儿也好的。”
“诶哟,妈妈,”眉豆很无奈,把手上的金色糖纸碾平整后对折再对折,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金阿姨儿子叫什么,吴缅?”
妈妈点点头:“对呀,吴缅,你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
“你也说了是小时候呀,”她又问,“新娘子叫什么?”
“仁叶。”
眉豆了然地点点头,妈妈却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是外地人,金阿姨气都要气死了,但是也没办法,女方怀孕了,不结也得结。”
她笑,小声说:“外地人怎么啦?你别这样。”
“他们这里办完一场,过两天还要去女方的家乡办一场。”
“难怪金阿姨买这么大一刀纸,原来是两场的用量。”
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服务员刚好开始上硬菜,龙虾、扇贝、烤鸭,一道一道香气扑鼻,眉豆吃得不亦乐乎,偶尔瞥一眼舞台上新郎和新娘进行到了哪一步。
上龙虾的时候新娘的爸爸牵着新娘的手走上红毯,上扇贝的时候新郎在朗读誓词,上烤鸭的时候新郎和新娘在交换戒指。
眉豆忽然停下筷子,看着舞台上梦幻的淡紫色灯光下,新娘子穿着白色婚纱,金阿姨的儿子穿着黑西服,左手拖着对方的左手,右手捏着一枚钻戒缓缓推进她的指尖。眉豆四周看了看,大家都在埋头苦吃,而舞台上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下饭的电影。她想到过段时间自己也要为一大群人演这么一出戏码,她觉得好别扭。
明明那天在沈候家里她戴上戒指的时候深感幸福,可是一想到未来会有一群观众坐在底下,看戏似的看他再给自己戴一遍戒指,她就觉得好做作;想到自己要穿着婚纱展示给这么一大群或熟或不熟的人看,她觉得好不自在。
她放下筷子,挠了挠胳膊。
妈妈给她夹了一箸青菜:“不要光吃肉,菜多吃一点对身体好。”
然而眉豆的目光越过妈妈,落在其另一侧的爸爸身上,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看,一束光绕着整个宴会厅转,打到爸爸身上时,眉豆看到他眼眶里一滴晶莹的泪水滑下来。他匆匆抬手擦去。
妈妈看到眉豆盯着爸爸一动不动,好奇地往他那儿倾身,看到丈夫热泪盈眶的样子,她的心一阵发酸,但是笑着拍了拍他:“诶哟,你别触景生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嫁的是你女儿呢。”
爸爸没动,微微垂眼。
妈妈和眉豆耳语道:“他这两天睡也睡不好,一说到你结婚就要哭。你金阿姨拿给我几本婚纱照的画册,你爸爸一看到结婚有关的东西就想到你,眼眶立马就红了。”
眉豆听完,眼眶也立马就红了,勉强地笑了笑,很快把头扭到另一边,飞快地拿尾指蹭掉眼角的一片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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