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不那么热了,但也不算凉爽,眉豆畏暑,还是每天要开冷气,妈妈回回来都数落她:“你这样下去迟早要得空调病。”
她笑嘻嘻地躺在沙发上:“空调病又是什么病?”
妈妈解释不出来,爸爸就开口帮腔,从另一个角度唠叨:“你反正现在不听我们的话的,以后老了你就知道了。”
眉豆笑而不语。
下午他们一家人去万象城,那里有一家珠宝藏馆,爸爸说要给眉豆买结婚礼物。
她没来过这家店,这种卖玉石、翡翠的地方,即使她路过也不会有兴趣走进转一圈的,眉豆嫌这种东西老气。爸爸指了指她耳朵上的闪亮的耳钉:“你不识货的,就喜欢买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玻璃。”
眉豆失笑,嚷嚷道:“什么玻璃呀,这明明是钻石!”
他们走进馆内,老板走出来和眉豆父母打招呼,然后看了看眉豆说:“女儿啊?”
爸爸点了点头。
“像妈妈的,这鼻子、嘴巴,和妈妈一模一样,漂亮,”老板又问,“多大啦?大学毕业了没有?”
妈妈眉开眼笑:“不小了,要结婚了。”
“诶哟,喜事呀。我说怎么这回带女儿来了,原来是挑嫁妆。”
爸爸拍了拍老板的肩膀:“是啊,有什么好货还不赶紧拿出来?”
老板带着他们在一张茶桌前坐下,叫一旁的一个男孩子帮忙煮茶,他去另一个房间拿东西出来。
眉豆东张西望打量着这个店铺,说是珠宝藏馆,可是打眼一看没两件珠宝,墙上反倒是挂满了字画,门口摆有一只粉彩八仙的巨大灯笼瓶,里面插着两把黑色的雨伞;茶桌对面的博古架上放着几只玉瓶,玉壶春瓶的样式,暗暗的豆绿,颜色很净很通透;博古架上还有一只翠玉白菜,叶瓣翠绿如雨洗冬青,筋脉分明,稍有几条裂璺,瑕不掩瑜,倒显得这颗白菜愈发逼真。
老板拿着几只盒子出来的时候,看到眉豆盯着那颗白菜目不转睛,他便说:“白菜,‘百财’嘛。”
她冁然,点点头:“台北故宫的那颗也不过如此吧?”
他笑着摇头,在桌上摊开一块绒布:“这哪能比呀。”
刚刚泡茶的男孩子走过来,把几只黑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排一排的手镯,翠绿的、苹果绿的、蓝绿的,看得人目不暇接。
老板看了眼眉豆的手腕,挑出一只小圈口的圆条:“戴上试试大小。”
她伸过手,看着那手镯通体透亮的翠绿犯难:“要是等会儿拿不下来怎么办?”
眉豆的手被他捏成窄窄一条,手镯轻轻松松就戴了进去,老板笑道:“没事儿,你爸爸在呢,摘不下来就让他买单。”
她晃了两下手腕,妈妈问她:“再看看,好多呢,挑个喜欢的。”
爸爸拿过一只颜色更深的阳绿:“我说这个好,你戴戴看。”
眉豆光看着那颜色就颦蹙不已,戴上后更是恨不得立刻摘下:“真老气,看着像六十岁的人戴的。”
“你喜欢哪个?”
她取过一只淡淡豆青色的细镯,对着光看了看,颜色透亮:“我喜欢这种。”
爸爸发出一声嗤笑,讥诮道:“你是真会挑呀。”
眉豆注视着手镯,全然没听出来那是嘲讽,乐呵呵道:“是吧?这种真好看呐。”
老板听乐了,给三人倒茶:“早知道你喜欢的是这种,我就不拿这几只盒子出来了。”
“啊?”眉豆放下镯子,睁着大眼睛不解道:“这种不好吗?”
“年轻女孩儿都喜欢浅色的,”老板把那只手镯放到眉豆爸爸面前,“种水不错的。”
爸爸看了眼,不置可否:“你再看看别的呢?”
眉豆依着他的标准挑了一只颜色稍微深点儿的亚透明湖水绿,戴到手腕上在爸爸眼前晃悠:“这总行吧?多绿啊。”
他微微一笑:“这好点儿。”
妈妈拽过她的手臂,放在自己眼前打量,也点头:“配眉豆么,这个是差不多了,给她买那么好的太浪费,她根本不识货。”
“诶!”她不满,“千金难买我乐意。”
爸爸笑,朝老板看去,没说话,而老板很默契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拿过桌角的计算器,在上面按下一串数字。
眉豆瞄到,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
老板微微一笑:“好东西,你戴着很漂亮。”
“那这个多少钱?”她指了指一开始自己看中的那只。
“稍微便宜一点。”他又按下一串数字。
眉豆咽了咽喉咙,对妈妈说:“我觉得还是便宜点的买一个算了。”
没想到爸爸在一旁特别霸气地出言道:“有什么啦?难道爸爸养你还差这笔钱啊?”
刚入秋沈候就去菲律宾了,而新一季度开始,眉豆又有新的营销策划要开展,两人不仅见不到面,连电话也很少打,偶尔晚上给对方拨视讯过去,不是沈候接不了就是眉豆接不了,按下拒接后给对方发去一条短信解释,一般也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开会”。
结婚这件事好像随着夏天一起过去了,到头来他们酒店没定、婚纱没定,连当时请大师算日子的那张红纸都不知道塞在哪个角落了。妈妈偶尔问起两人准备得如何,眉豆总说还行,问到具体的内容,她就用一个“忙”字脱身,像鸵鸟似的,眼不见心不烦。
连韩行都忍不住关心她:“你们究竟什么时候结婚啊?”
“忙,哪有空结婚。”
“你请婚假我还敢不给你批么?”
眉豆强笑道:“就怕离了我公司不转了。”
韩行看着她:“到底怎么啦?”
“说结婚和真结婚完全是两码事儿,”她靠着电梯厢体,“还要办婚礼,很麻烦。”
他俩跨出电梯往大楼外走去,找了一家便利店,一人买了一只三明治和一瓶速溶咖啡,坐在靠窗的小台子前几口就吃掉了。这几天工作强度大,午饭不敢吃太饱,怕下午犯困。
午休还有一会儿,他们坐那儿又聊了两句。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办婚礼,师父,”眉豆看着韩行,很沮丧,“我也不喜欢那些典礼前的风俗,我好讨厌那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感觉。只是结个婚嘛,搞那些有的没的,像我要和我爸爸妈妈断绝关系了似的,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弄。”
他站起来,把高脚凳推进桌子下面,低头看着垂头丧气的眉豆:“那就不要办。”
“沈候家里肯定不会同意的,他妈妈那么浮夸的一个人,不仅要办,而且一定我们要大办的。”
“大家商量商量嘛,你不说他们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怎么说得出口,”她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他们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坚决地否定我的提议。”
“至少可以和沈候说吧,他总不会为难你。”
眉豆站起来:“走吧,上班吧。”
韩行哑然失笑:“上班都好过结婚?”
她终于展颜:“我是人民币的忠实信徒。”
天气渐渐凉爽,没有风,空气里有股冷意,但是阳光暖照,温度特别舒服。
眉豆穿一件白底海军蓝条纹的毛衣,浅蓝色的紧身牛仔裤,脚上踩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手里拎着一只蓝色的大购物袋,正在菜市场采买。
“老板,”她指着水缸里的桂鱼,“买一条鱼。”
“好嘞,”老板捞起一条活蹦乱跳的,“这行吗?”
脸上溅到水,眉豆抬手擦掉:“好。”
等老板给杀好装好,她又去买葱姜蒜。看到蔬菜摊,挑了两颗青椒,然后拐到牛肉铺要了一小块肉眼。
从菜市场出来,眉豆慢慢往沈候家走去,这里没有地方停车,她只好把车停在沈候家里,步行过来买菜。他今天回来,飞机下午降落,眉豆算着时间,等他回来刚好能吃饭。
她没告诉沈候,想制造一个惊喜给他。
饭煮到一半就听到屋外汽车熄火的声音,眉豆还是穿着那双走起路来会吧嗒吧嗒响的皮拖鞋,吧嗒吧嗒地跑出去开门,朝着门外开心地喊:“沈候!”
沈候从副驾驶位下来,行李都没拿就朝她小跑过去,看眉豆穿了围裙,惊叹道:“哇,给我接风啊?”
眉豆歪头莞尔一笑:“对呀。”
他伸手到她身后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这么好?”
“完了,”眉豆却转身飞奔回厨房,“火还开着呢。”
等沈候推着两个大箱子进屋,眉豆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宋密秋,她有点尴尬地看着餐桌的两副餐具:“诶?宋总……”
宋密秋打量着桌上的三道小菜,葱油桂鱼、青椒炒牛肉,还有一碗金黄的蛤蜊蒸蛋,他对沈候笑道:“有老婆就是好呐。”
沈候走到眉豆旁边,认可地点点头,朝宋密秋得意道:“嫉妒吧?”
眉豆从橱柜里再拿出一副碗筷:“有什么好嫉妒的,等礼拜一上班了,我还不是要给宋密秋当牛做马?”
他俩相视一笑,去厨房洗手,再回到餐桌前,眉豆正在给大家倒果汁。沈候帮宋密秋拉开椅子,自己坐到另一边,紧挨着眉豆。
宋密秋看着圆桌中间的一盆蝴蝶兰,雪白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长长的枝干上对称地挂着十六朵,歪歪地垂下来。拿来装这株品相一流的龙兰的是一只青花蝶纹的莲子罐,他低头,暗自赞叹眉豆的品味,也就是她肯花功夫去找一只蝶纹的花瓶,只为了与蝴蝶兰搭配。
沈候也注意到了桌子中间多出来一瓶花,他伸手捏了捏花瓣,惊叹道:“是真花啊?”
眉豆咬着筷子说:“当然。”
他又捏了一下,眉豆拍掉他的手:“不要碰,会留印子的。”
“这什么花?”
“蝴蝶兰。”
“诶,”他忍不住又伸手过去,被眉豆一瞪,讪讪地又收回来,“这么大的兰花?”
“对呀,漂亮吧?”
“瓶子也不错呢,”他说着伸手想去摸瓶子,又被眉豆拍了一下,他嚷嚷起来,“瓶子也不让摸?”
眉豆掩嘴笑道:“是摸瓶子啊,我以为你要摸花。”
沈候使坏,摸完瓶子又掐了一下花,然后钳制住眉豆的两只胳膊,让她双手动弹不得。眉豆就在桌下狠狠踢了一脚他的小腿:“你浑蛋!”
饭后宋密秋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眉豆和沈候在他走后出去吃了点心,晚上的饭菜是两人的分量,三个人吃,谁都没吃饱。他俩开出去转了一圈,想吃甜点却没有店还开着,眉豆垂头丧气地靠着窗户,还是沈候想出办法:“我们找个酒店的餐厅好了,他们肯定卖甜点,这会儿也不用排队。”
他开去了钱江路,两人坐电梯到三十七楼的悦厅,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钱塘江的美景尽收眼底。一人要了一块蛋糕和一杯酸奶,中间放着一份西班牙油条,绵甜的巧克力酱浓香四溢。
眉豆歪头看了会儿江景,拿起酸奶喝了一口,上唇沾上了一点的白色印记,沈候幼稚地开她玩笑:“你长胡子了,还是日式的。”
她就低头把嘴巴整个埋进酸奶杯子里,移开杯子时上下的唇沿都沾上了一圈白色的酸奶印。她刚要开口,自己先乐得不行:“现在是欧式的。”
沈候笑着给她递去纸巾。
从酒店出来,两人没急着回去,吹着夜风在江边散步。
白天有阳光还好,晚上阴下来就有点凉,沈候问她:“你冷不冷?”
眉豆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女人不喜欢疑问句。”
他会心一笑,脱下外套递给她:“原来要直接给。”
她看见沈候脱了外套后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短袖,朝他摆摆手:“我不冷。”
“女人喜欢口是心非吗?”他把外套穿了回去。
眉豆挽住他的胳膊:“反正目前不喜欢。”
“噢,”他了然,“未来喜不喜欢还要让我自己观察。”
风突然大起来,眉豆的头发缠在脸上,她有点受不了:“我们回去吧。”
“回我家?”
“我的车在你家。”
“别回去了。”沈候拉住她的手。
“明天要上班呀。”
他又拿另一只手拉过眉豆的另一只手,和她面对面站着,一束斜斜的灯光落在她的头顶,她脑袋上总有那么两三根短短的头发执着地翘起来,被风吹着,像在她头顶跳舞。
他清了清喉咙,说:“我们去登记吧。”
“啊?”眉豆被他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作风唬住了。
沈候握着她的两只手抄进自己口袋里,眉豆踉跄地往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他换了个说法:“我们去注册结婚证。”
“现在?”
“明天。”
眉豆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疑问。
沈候柔声道:“下午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站在门口,我觉得特别幸福;回到家,屋子里有人的感觉特别好。你搬过来,好不好?”
她问:“婚礼不办了?”
“登记了之后再办也行呀,”他笑,“合法同居要紧。”
“不要办了,我们直接登记好了。”
“你不想办婚礼?”
“太麻烦了,钱省下来我们去度蜜月。”
他眼睛一亮,从口袋里放出眉豆的手,一起往回走:“去哪儿度蜜月?”
“不丹。”
“不丹?”他显得很失望,“谁度蜜月去这么清心寡欲的地方?”
“干嘛,你要去泰国找人妖玩啊?”
他发笑,同意了:“不丹也行,但签证应该要等很久。”
“又不急。”
他拉住眉豆的手,十指紧扣:“明天去登记?”
“嗯。”
“我帮你和宋密秋请假?”
“哪个公司请假找总经理请啊?”眉豆白他一眼。
他傻乐着:“明天早上来接你。”
“嗯。”
路灯下他们并肩而行,一双倩影被越拉越长,又在下一盏灯下变回矮矮一截。两人左手无名指上的对戒,每经过一盏路灯就反射一道光芒,他们抬着头没看到,但是他们的手边确实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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