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鲤睡了一宿好觉，这阵子每日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突然这么尘埃落定地睡一觉，甚是神清气爽。她出门前望见师兄房门紧闭，纳闷师兄也赖床么？念头很快被否定，下了楼梯后果然见台亭雨在窗边坐着。
方大厨倒下后早晨回绝客人的工作落到台亭雨头上，早餐是指望不上了。江鲤坐到他对面，“早上好呀，师兄。”
台亭雨若无其事：“早上好，师妹。”
窗外晴天多云，看不见太阳，来来往往行人匆忙，风尘仆仆的旅人总算变多，早市大娘的叫卖声飘忽传来。江鲤好奇道，“凌云间呢？”
“他还没起，我去叫他。”台亭雨应下差事，转身上楼。
江鲤趁这机会在心底暗叫祸心，一夜过去仍无音讯，这魔头自己惹的祸自己摆平不行？她明明知道施阵者是谁，施阵者也最清楚阵法如何取消，偏偏这时联系不上了。
她背过身摆弄纸人，红色纸人被祸心一时兴起注入灵力，怎么揉弄也不皱巴。耳边台亭雨和凌云间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凌云间那起得比她还晚的赖床家伙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江鲤一下收了纸人转过身，嘻嘻哈哈地遮掩，“早上好呀，凌云间。”
凌云间平白无故瞪她一眼：“没礼貌！早上好，江鲤。”
台亭雨适时叉开他俩：“既然一切是非都因巨柳而起，那我们便先从巨柳处寻找阵眼吧。”
师兄一击命中真相。祸心还能把阵眼藏到哪儿去，就凭她那股狂傲不屑的劲儿，十成十会在自己霸占的这棵柳树旁边开阵吧。
另外两人动作利落，不给江鲤拖泥带水的机会。凌云间站在江鲤左手边，手拖九层金塔；台亭雨站在江鲤右手边，寻寻觅觅从袖中掏出一个罗盘。
面前柳树只一个夜间过去便毫无生机，满天柳絮、茂密柳枝荡然无存，入眼所见是荒芜树干。
江鲤上前一些，两人都未说话，她先摸摸鼻子道：“看来……看来柳树是定有嫌疑了哈。”
“本来就是第一目标。”凌云间低声说。
“我还没问你这宝贝金塔是干什么的，从未听说凌药宗有这等法宝。怎的，祖上是陈塘关李天王旁支？”江鲤打岔道。
凌云间白她一眼：“是炼丹炉罢了，谁规定丹炉不能长成金塔模样。”
江鲤认识凌云间一天以来受了这辈子最多的眼色，若不是台亭雨拦着她说什么也要揍凌云间一顿。台亭雨这时候少见地毫无存在感，凌云间提起金塔这段他莫名觉得似曾相识，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
秋水罗盘在台亭雨走神中亮起，三人一同看向罗盘，罗盘引出一道青色灵力穿进江鲤袖中。
江鲤：……真的完蛋了。
“师兄，它这是、它没坏吧师兄，怎么指向我了，”江鲤无奈地露出僵硬笑容，明知解释不来却只能死鸭子嘴硬，“这不合理吧。”
台亭雨皱眉：“不应该出错，难道是阵法影响，灵力紊乱？”
江鲤从袖中一样一样拿出东西，一张红色纸人，一沓符箓，两张白色纸人，一双银筷，一个知秋山弟子玉坠，两个苹果。台亭雨和凌云间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从袖中乾坤里取出各种不相关的杂物，直至狐狸妖丹出现，秋水罗盘中心光芒长亮。
“啧啧，知秋山弟子偷藏妖丹，我想想你师尊是谁来着？”凌云间笑道。
他顶着这副昳丽面容说这样傲慢的话，江鲤越发觉得凌云间讨厌。
台亭雨抢在两人互呛前道：“这是那日我和师妹探索密林时找到的狐妖线索，未能来得及处理，师妹才将它好生收起。”
江鲤紧接着：“啧啧，凌药宗弟子污蔑同道，我想想要不要飞书一封告状？”
台亭雨沉沉叹气。
凌云间被江鲤戳中七寸，无话可说。这一回江鲤胜利，扬起明媚笑容同台亭雨挑眉，小师妹送来得意眼神一个，感谢师兄的偏心。
台亭雨还能说什么？昨日方竹在场的时候江鲤和凌云间还能顾忌几分宗门弟子修养，不在外行面前吵架。今日没了方竹坐镇，这两个人简直毫无顾忌，想吵便吵，不痛快便吵。
师兄任劳任怨地接过狐狸妖丹，反手一召，肃出现在他手中。本命剑剑气逼人，一剑将妖丹斩成两瓣，轻松利落，狐狸妖丹化作一片金光随风而去。
江鲤目送妖丹最后一丝妖气迷失在空中，白愿和赤忱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彻底抹杀了。
她心中泛起无尽感叹。
斩了这颗妖丹破阵，靳塘镇上空魔气肃然而至，盘旋在柳树上空停滞凝结，再顷刻间魔力骤减四散瓦解。以巨柳为中心的大地震颤几下，原本向着八个方位展开的树根裂开。眼中景物一动未动，柳树仍旧枯死，集市仍旧繁华，动荡、异象从未发生一般。
“如此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却一桩大事。”台亭雨道。
江鲤忽然想起什么：“一不做二不休。”
趁着祸心不在……
江鲤一瞬间出手，念头尚未在她心中成型，她也等不到内心想好。慢慢化作一道红光劈向柳树，江鲤脚尖轻点，跟上慢慢闪到柳树下。
心无杂念，一击必杀。她抬手汇聚全身能瞬息调出的所有力量，配合本命剑将柳树拦腰斩断。柳树轰然倒下，扬起满天飞沙，凌云间来不及掩住口鼻不停咳嗽。
两个看不清面貌的男孩双手被麻绳捆在一起，早已是死后的魂灵状态囿于此地不得脱身。那两个男孩身死魂消，树根下的土地深处涌出紫黑色的血液，维持着巨柳生命与运转的最后一道关卡被攻破。祸心曾驱使的巨柳、霸占的妖丹，都随着江鲤这一剑不复存在，后路断尽，世上仅剩下最后一样能为她所用的东西——江鲤的□□。
江鲤回首，台亭雨正淡淡微笑。她不懂师兄这一抹不合时宜的欣慰笑容是什么意思，却见师兄递给她一只纸人。是她丢失的那只向东方向的纸人。
师兄相信她。
回到客栈时方竹已然清醒，少女站在后院门外等着他们出来。江鲤歪头躲掉落下的破旧隔帘，推门看见方竹一双满是愧疚的泪眼，她的心情稍微好转，安抚道：“你醒了，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觉得脖子有点酸……”
罪魁祸首凌云间低下头。江鲤揉着太阳穴，尘埃落定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台亭雨望着江鲤背影若有所思。
错过了早上的行动，大家都满脸心事，方竹知道现在并不是庆幸的好时机。她红着脸道：“昨天给大家添乱了，是我的错。记得许久之前阿鲤便说过镇子上可能有幻术之类的话，我那时没把话放在心上，才害大家为我奔波。”
“这是哪里的话，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还要这般客气吗？”江鲤揽过方竹，拍拍她的肩安抚道，“你不提我都没想起来以前说你中了幻术的事，我那时随口说了一句，玩笑多过真心的。阿竹你不要放在心上咯，一会儿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我载你御剑飞行！”
“御剑飞行？”泪花沁在眸中，方竹脸上难得出现惊喜的神态。她闻言一改平日端庄稳重，抬袖擦掉眼泪，一溜烟地回去收拾东西。
凌云间目送她背影彻底消失在二楼拐角处后才缓缓道：“我不会御剑。”
江鲤、台亭雨：？
江鲤吃惊地看他：“那你怎么过来支援我们的，你背后背的那是什么？”
二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凌云间背上的剑袋，从外面看明明就是有剑的模样。凌云间慌张一瞬：“怎么过来的法子是我们凌药宗的秘术，能轻易告诉你们吗？再者我背后背的是剑又怎样，会用剑就一定会御剑飞行吗？御剑飞行于我们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不会又不影响什么，你们大惊小怪作甚。”
江鲤鬼点子灵光一现：“喔我知道了，你不会是技艺不精害怕出丑，想让我师兄顺势带你吧！”
台亭雨还未开口表态，江鲤紧接着道：“不行不行！我带你飞，师兄带方竹飞。”
不用想也知道师妹打得什么算盘。从此处御剑到宁城不过半天功夫，御剑者精神不集中失误那么一两下也在所难免，届时江鲤借着分神缘故把凌云间从剑上甩下去再接回来，这般玩弄几下，凌云间还不到宁城便会吐了。
他不介意江鲤在小事上寻乐子出口气，但是把他也搭进去，要他载方竹御剑是不是就太没心眼？男女授受不亲，他和方竹还不熟，江鲤前面快快乐乐玩弄凌云间去了，留下他们两个一路僵硬到宁城，谁问过他的感受了。
师兄黑脸：“我不同意。”
凌云间喜笑颜开：“你师兄不同意哦～”
接受完靳塘镇镇民的友好感谢和夹道欢送后，他们四个终于能从这里离开。江鲤和台亭雨离正式的寻找赤练碎片之旅更进一步，不务正业的行侠仗义之后他们的任务回到正轨。
江鲤载着方竹飞得极快，穿梭长空，向下俯瞰黄豆般大小的人影，少女高声问上面的空气新鲜吗？方竹攥紧江鲤的衣袖，大声答好新鲜。台亭雨和凌云间跟在她们身后，台亭雨无意竞争飞行第一，凌云间在后面只一只手扶着台亭雨的肩，完全沉默。
四人畅通无阻，御剑飞行没遇上交通管制，顺利降落在宁城东门稍远一些没人的地方，向西北的眺望中已经能看到宁城城门。
凌云间一落地便迫不及待进城，方竹下来活动站得麻木的腿。台亭雨走到她身边：“走吧。”
江鲤忽然问起：“师兄给我那张纸人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是我单独去密林那天白愿给我的。如果你想听，过些时候我们聊聊。”师兄就那样轻松自然毫无芥蒂地说出口，他的表情再坦诚不过。
江鲤有些不懂，就这样吗，师兄什么也不问吗？
她停下脚步，仿佛有什么人在身后等她。江鲤有所感应地回头看，后方某棵不知名的树上盘缩着一道虚幻的白蛇，蛇头托在树干上，长长的尾巴尖垂下来。白愿？她还活着吗？
如果白愿真的活着，那她剩下的百年时光、千年时光是否都会这般度过，她会走出来吗，她会走不出来吗？如果百年后再次路过靳塘镇，路过千年等一回，她还会在这里见到白愿和赤忱吗？
刹那间江鲤的丹田气息不稳，金丹灼烧感泛上。忍了片刻这奇异的感觉过去，想再问这些也无人可问，比她知道得更多的人除了死亡就是失踪，她还能怎么问。
下一秒祸心的声音重新响起：“你还能问我，江鲤，你想知道这个你看到的白愿是真实的白愿吗？”
要回答吗？
江鲤没有回话，收回目光，甩开祸心的声音，追上大家的脚步。关于师兄，关于靳塘镇，关于所有人背后的秘密，她现在没有足够的好奇心去一问到底了。能查的她总会查到，要说的她总会知道，不想说的……那就不说吧。家长里短，恨海情天，想通过她得到的，想通过她完成的，这些无聊的动机和过程，真的以为她很爱听吗？
新手村通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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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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