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景明,确实是出门的好日子。
皇上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突然来旨,让廖允潇和卫雪迎进宫面圣。廖允潇穿了冕服,卫雪迎按照孙妈妈的嘱托戴了珠翠九翟冠,身穿红大衫、鸾凤纹霞帔、金坠子,手持谷纹玉圭,一身珠光宝翠准备进宫。
廖允潇皱了皱眉,说道:“玉圭就搁府里吧。想着,我们今天就是去跟父皇和母后说说话。”
说到母后二字,廖允潇面上没有丝毫改变,非常平静。卫雪迎倒是有点诧异。
廖允潇的生身母后是阮贵妃,三年前,已经病殁。
世人都说阮贵妃貌比西施,所以一直得到皇帝廖鸿璟的宠爱。
也有人说,如果不是阮贵妃病逝了,大胤朝的皇位,也不一定是太子廖允济的。
卫雪迎没有见过阮贵妃,只是听父亲隐约提起过,说十几年来吴皇后似乎与阮贵妃不睦,但阮贵妃盛宠在身,吴皇后一直备受冷落,无计可施。
对于这位已经逝世的婆婆,卫雪迎大致能想象到她的容貌。
看廖允潇那眉目如画的面孔和笔直玉立的身材,不难想象,阮贵妃一定是一位仙姿玉貌的绝色佳人。
可现在要进宫晋见的,是吴皇后。听说吴皇后为人极为严苛,卫雪迎紧张死了,不停检查自己的衣服和冠戴。
廖允潇把脸凑到她眼皮下,不住打量,终于嘻嘻笑道:“你看上去很紧张呢。丑媳妇要见公婆了么?”
卫雪迎拿手推开他的额头:“你离我远点儿,小心我打你。”
“你可是堂堂尚书千金,没想到这么野蛮。看来,如果不是我肯娶你,你怕是满京城都找不到郎君。”廖允潇涎皮涎脸地。
卫雪迎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好像我不会打你!”
廖允潇“啊”了一声,赶紧跳开,苦笑着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轻轻一笑。
这笑像一道光,照亮了卫雪迎久远的记忆。
那时,大概七八岁吧,有一天,爹爹忽然领回家一个小哥哥,大概十一二岁,说要在府里住一段时日。
卫雪迎新奇地望着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哥哥,说道:“你是天庭来的人么,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他不是天庭来的人,只是那时,他的母后阮贵妃因涉嫌私通御林军副统领,被关在内务府。
而他,已经不吃不喝将近三天。
这一切,卫雪迎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家里来了一个长得好好看的小哥哥,可以每天陪她一起写字,一起画画,一起堆雪人。
廖允潇在他们府里住了三个月,卫雪迎就缠着他闹了三个月。
常常,廖允潇坐在庭院中发呆,不愿意玩耍的时候,卫雪迎就没好气地踢他一脚:“又不理我,好像我不会打你,快陪我一起玩呢。”
那时,廖允潇也会像现在一样,“啊”得一声跳开,苦笑着摇摇头。
只不过,那时的他害羞忧郁,现在的他,总是油嘴滑舌。
唉,那时候的廖允潇,多么端正可爱啊!卫雪迎不禁感叹。
“你又发什么愣,快到长宁宫了,父皇和母后在等我们呢。”廖允潇骑着马,撩起轿帘说道。
这么快,要到了。
活了一辈子,头一回见皇上,卫雪迎兴奋极了。
都说廖鸿璟是个美男子,卫雪迎见了,果然如此。虽然快六十岁了,廖鸿璟依然声如洪钟,气度不凡。
行了礼,廖鸿璟满面笑容看着卫雪迎,连声赞道:“卫尚书果然养得好女儿,怪不得允潇一定要娶你,真是温顺乖默,静淑柔嘉。”
卫雪迎一脑门汗,心想这皇上是什么眼神,说我温顺乖默,乖不乖不知道,但默是肯定沾不了边的。
但总归还是要谢恩,少不得“父皇陛下英明、母后殿下慈爱”地感谢。
吴皇后双手平放在两膝上,做端庄态,缓缓问道:“允潇,皇子妃品貌殊佳,是不是应该,着紧添几个皇孙?”
卫雪迎彻底无语住了。这吴皇后虽然大皇城门不出,二皇城门不迈,但三皇子有断袖之癖这种事,也早该像风一样,轻松地穿越宫墙,传到她耳朵里了吧?
廖允潇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满面笑容答道:“儿臣对皇子妃非常满意,一定尽快给父皇、母后带来好消息,左右不过这两年。”
卫雪迎眼睛瞪得溜圆,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什么时候学的?
皇上哈哈大笑,点头道:“不急,不急。太子已经有了四个妃嫔,生了九个孩子了。你们慢一点,只顾着恩爱就好了,什么都会有的。”
看来皇上也是在装傻,卫雪张着嘴巴,嘴角上翘,心里默念着:什么都会有的?
会么?
回到府里,卫雪迎懒得看廖允潇一眼,快步走进自己的卧房。
刚巧收到二表婶派人送过来的果盒,满满一大盒的花生红枣,外加十几种枣泥点心,敢情掉进枣窝里了。
真是无语。
了晴看她不高兴,让下人把果盒都撤了收起来。一面上了茶,一面传话:“刚刚殿下说,让您最近注意饮食,多吃温补的食物,好好养好身体,他要……”
卫雪迎一激灵:“他要干什么?”
“他说要搬到您的卧房里去,完成皇上交待的任务。”了晴小声道。
卫雪迎此时猛地站了起来,正要发作,却又堆起满脸笑容,春风拂面地说:“了晴,你告诉他,我身体不好,对温补的食物不耐,心脏从小衰弱,可不能有任何惊吓。”
了晴苦笑不得,不一会儿,带回来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廖允潇的笔迹,疏疏朗朗写着:明月别枝惊鹊,今晚二更时分。
卫雪迎倒也不惧,认认真真写下回复:二更尚在洗脚,枝头抠脚不停。
写完自己先哈哈大笑。
了晴偷看了一眼,也忍俊不禁。
卫雪迎好奇道:“你家殿下在做什么呢?哪里给我写的这些字?”
“他在虞公子房中闲聊呢。字是书童祁尧给我的。”了晴道。
原来如此,这是跟虞子杭商量好了戏耍她呢。
好吧,你们就戏耍,那我就不睬,看你们怎么办。
卫雪迎想了一想,吩咐道:“了晴,过几天,我要去街上逛逛,你陪着我。我从小可喜欢看别人变戏法了,出嫁前一直没机会,现在可好了,没人管我了。”
了晴疑惑不解:“皇子妃,看别人变戏法?去哪里?……你是说天桥么?”
卫雪迎飞了她一眼:“那还能是哪儿?我去尼姑庵、和尚庙看么?”
跟着皇子妃去天桥上逛,还挤在人堆里看人变戏法。
了晴迷糊了。
她对自己的身份和职业产生了迷茫。
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是在哪里?
等到见了祁尧,她还一脸问号,忍不住说:“殿下也带你去看变戏法么?”
祁尧拍了拍她的头:“做梦呢?什么变戏法?我在等回信呢,殿下催几遍了。”
了晴把回信一把甩给他:“给你给你,就是洗脚抠脚而已。”
过了几天,卫雪迎果然去天桥了。
她穿个家常的水粉衫子,头上斜斜插个素钗,挤在人堆里踮着脚看热闹。
了晴帮她推搡周围的人,人家烦了,怒道:“你谁呀,推什么推。”
“哈哈,不好意思,我是三皇子妃。”卫雪迎赶紧道歉。
不一会儿,天桥上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得到三皇子妃的道歉了。
他们不看变戏法了,以卫雪迎为中心,重新围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
卫雪迎不知道从哪里掇了张板凳,就坐在中间。
“你们慢慢问,我一个一个答。”她耐心道。
“你跟三皇子睡一张床吗?”一个大叔问道。
“你跟你成亲二十年的老婆还睡一张床吗?”卫雪迎好奇道。
大叔撇撇嘴:“你管我呢。”
卫雪迎翻个白眼:“你管我呢?”
“听说皇上让你们赶紧生皇子呢。你一个人咋生?”一个大婶大声问道。
“让虞子杭教她生!”有人喊道,瞬间人群笑作一团。
“大婶,你可怜我,你替我生呢。”卫雪迎一句话说得大婶扭头走了,小碎步迈得贼快。
等到回府的时候,了晴愁眉苦脸:“皇子妃,今天这事,如果三皇子知道了,恐怕要惩罚我们。”
卫雪迎才不管什么惩罚不惩罚,她无所谓。
她故作神秘,悠悠地对了晴说道:“了晴,你还小,你不懂,这叫策略。”
“什么策略?”了晴眨着真诚的眼睛。
“我没招了,我可以摆烂,摆烂就是一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策略!”卫雪迎嘿嘿一笑。
“有说法吗?”了晴真诚求教。
“当然有。它的寓意就是,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真假难辨。”卫雪迎摇头晃脑地解释。
这卫雪迎,从小不好好读书,兵法倒是看了不少。《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等书,十岁前就读过了,还在书上记了密密麻麻的感悟。
可是连孙子、吴子也没想到,卫雪迎从他们的书中学到的是摆烂。
摆烂,可是最终极的智慧,是脱实向虚的超脱,是隐入平凡的幻影,是疏离尘世的大智若愚,是不慕虚荣的洒脱不羁。
是你思念了九年的廖哥哥最终成了一个断袖皇子,是他在九年后面对你油腔滑调地开始捉弄。
天底下,只有一个廖哥哥。
天底下,也只有一个让卫雪迎不得不摆烂的廖哥哥。
她记得儿时他清晨在庭院的伫立,记得他深夜吟诵文天祥诗句的叹息,记得他为她挽起耳边发丝的镇定,记得他离开卫府时一步三回头的哀戚。
她什么都记得。
也未必没有憧憬过。
直到她听说了他的断袖事迹,被推搡着嫁入皇子府的今天。
她竟然还没有忘。
忘不了,只能摆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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