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子时,我带你再入地宫。”
柳柔儿声音低低落下,屋外雪还在飘,映得她眼角一抹血痕般红意。
秦纵目光一凝,随即摇头,声音温而稳:“不可。需再等几日。”
柳柔儿怔住:“为何?”
“你父亲虽未将我逐出,但昨日赐婚、连日禁闭,已是明里警告。”
秦纵低头拂去她肩头落雪,语气柔缓:“此时再动机关,是往他刀锋上撞。”
她咬了咬唇,还是不放心:“可你说你有伤在身,再晚几日,恐——”
“我会留意。”他温声打断,“三日之内,若再无转圜,我自会请你带我同往。但明夜,不宜。”
柳柔儿终是低声应了,未再强求,只轻声道:“我信你。那你也记得,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你信我。”他似笑非笑,“那我便不负你。”
说罢,他起身将柳柔儿送至屋外,替她系好披风:“你父亲不许我擅自离开偏院,今夜我不能送你回屋,你自己小心。”
末了,又补了一句:“这几日别来此处,以免再惹你父亲生气。”
柳柔儿不舍地点了点头,眼角仍然微红。
她离开后,屋门合上,外头风雪斜斜。他望着门口良久,神色一沉,转身抬手,在书案上轻轻一敲:
“出来。”
窗外青影一闪,青木翻身而落,嘴里还叼着一支干草茎:“护法大人这么快打发了小姑娘,是有空赏我酒了?”
秦纵瞥他一眼,冷声道:“收起你那张嘴。”
青木讪笑着退后半步:“是是,我收。我猜得没错,你是要我干正事了。”
“地宫周围。”秦纵语气转冷,“从今日起,盯紧布防是否有变,暗哨调位、巡逻路径、机关封口……全部查清。三日内给我回话。”
青木一怔,收了轻浮,眸色微凛:“你怀疑明放舟设伏?”
“他比你想的还要深。”秦纵淡淡道,“若我们真能取谱,便必定惊动整府——你我要留好退路。”
青木点头,正要走,忽听秦纵再道:
“入地宫之后,谱由你去取。”
“我?”青木怔住,“你不自己来?”
“我拖住柳柔儿。”
青木盯着他片刻,忽而低低一笑,咬着草茎不松口:“你这话说得可真妙——我去破局,你去护花。倒像谁在拿全局遮人眼,暗里另藏着一条出路。”
秦纵眸色微敛,冷冷反问:“你在质疑我?”
青木挑眉,故作轻松地后退一步,摊手道:“哪敢。你向来算无遗策,小弟不过心虚问一句,图个安心。”
秦纵收回压人之姿,不再看他,扔下几个字:“去做事。”
次日一早,雪仍未歇。
柳柔儿披着狐裘斗篷,悄然步入正厅。厅中炉火微暖,明放舟独坐于案前,手里拿着书卷,手边放着昨日未尽的茶盏,茶色微冷,未添新水。
见她进来,他未抬眼,只淡淡道:“坐。”
柳柔儿轻轻应声,走至案前落座。沉默片刻,她才低声问:“爹昨夜……可睡得安稳?”
“你呢?”明放舟抬眼看她,声音不重,却带着一丝冷意,“你心安否?”
她垂下眸子,不答。良久才轻声开口:“爹,你为何将明姐姐许给了秦纵?”
明放舟手中书卷未翻,只冷淡回道:“他们年纪相当,皆不负才名,门当户对,如何不妥?”
“可你明知我……”她一句话没说完,唇瓣已抿紧。
明放舟目光落在她脸上片刻,终究叹了一声,语气软了些:“柔儿,昨日之事,爹并非有意压你。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这为父不是不懂。”
“可你要记住,不是所有的喜欢,都值得托付一生。”
“你心中那秦纵,或许真的有几分真性情。但为父不敢赌。”
柳柔儿低声道:“他不是坏人。他昨夜也说了,知自己当避嫌,不让我夜里再去那边了。”
“嗯。他倒是分寸得体。”明放舟嗤笑一声,淡淡抿了口冷茶,却仿佛更寒了三分,“这世间最难识的,恰是分寸得体之人。他处处让你觉得妥帖,招招都配你的喜好,实则步步为营。”
柳柔儿蹙眉,尚要辩解,却听明放舟忽地道:
“记住我一句话。”
他定定望着她,目光罕见地凝重而锐利:
“若他再对你提起‘入地宫’之事——不管说得多么合理,他便是你最该提防的人。”
这番话如雷霆乍响。
柳柔儿怔住,几乎是本能地问:“……爹,为何?”
明放舟沉默半晌,才缓缓放下茶盏。
他低声道:“你既问,今日我便告诉你——”
“十八年前,我确实曾身在魔教。”
“那时的魔教内乱四起,沈孤鸿尚未掌权,只是个受压排挤的长老之子,被人围剿至死地。我本不该救他,却偏偏出手了。”
他语气淡然,像在讲他人旧事:“我用的是中原剑法,自称江湖散修,他当时尚未识破我身份,待我如兄如友。我扶他脱险,破局立威,他甚至称我为‘谋主’,一应机要都由我参断。”
“有一次,他中了奇毒,三日三夜命悬一线,是我熬药喂水,替他守着。他曾握着我的手说,他日若能称教,必封我为副座。”
柳柔儿怔怔看着父亲,听他声音缓缓低下去:
“那年冬天,他将‘赤元谱’亲手交给我,说那是镇教之宝。谱中记载的是魔教一系最早一代心诀,不仅可补偏救走火之险,更藏有一门‘逆修之法’,可借伤身换极境,短时间内提升功力至常人难及。”
“后来我才知道,这谱和那逆修之法,是他母亲临终亲笔所录——既是心法,也是遗书。”
柳柔儿几乎听不下去了,轻声道:“可你……你是正道中人……”
明放舟抬眼看她,目光复杂。
“我是正道安插在魔教最深的棋子。”
他声音低沉,像在自语:“后来我联络中原五派,趁沈孤鸿信我至极之时,布下埋伏,一举攻入焚鸦谷。”
“那一夜,火烧三天三夜,焚鸦谷尸山血海。沈孤鸿负伤而逃,生死未明。而你母亲……”
明放舟露出痛苦之色,又强压下去,继续说道:
“从那日起,魔教元气大伤,二十年不敢现身。”
柳柔儿几乎屏息。她向来知父亲身份不凡,却从不知竟与魔教有此渊源——更不知,“赤元谱”竟是他亲手夺来、以之换得江湖清平。
她脸色渐白,轻声道:“那……这谱现在还在?”
明放舟看了她一眼,眼神深不可测。
“还在。”他缓缓点头,“我将藏于地宫机关,在你母亲坟冢之下。那机关唯有我明家血脉,滴血方可开锁。”
“他这二十年来未能来取,是因不敢强攻。他知道我布防何等严密,也知一旦动手,江湖必再反扑。而我,防这一天防了二十年。而你,也因此被寄养峨眉,改为母姓,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你的身份。”
“他虽不能强来,但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有一天会派人潜入,借你,取谱。”
“所以你要记住,若秦纵再提起此事,你就该明白——他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你而来。”
柳柔儿怔怔地望着父亲,指尖冰凉,似乎连心跳也迟缓了半分。
可是……秦纵他……他已经开了口。
她一瞬怔愣,唇畔像被寒风封住,说不出话来。
“……柔儿。”明放舟的声音沉下来,“你听懂了吗?”
她一怔,急忙掩下情绪,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
声音低哑,却不肯再多言一句。
明放舟凝视着她,似还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你心思细腻,向来聪慧。爹信你。”
柳柔儿勉强露出一丝笑:“女儿记住了。”
她站起身,礼数周到地行了一礼,便告退而去。
出了正厅,寒风扑面而来,冻得脸颊微疼。
她拢紧披风,脚步微慢,一直走到回廊尽头,才悄悄靠着柱子站住。
雪落在她睫上,她也不去拂,只静静站着,像失了魂。
那一刻,心里仿佛被扯成两半。
她捂住心口,眼中一片迷茫。
“……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低声对自己说。
却也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抗拒心中那丝越来越清晰的不安。
——三日之后,她仍会带他再入地宫。
但这一次,她会睁着眼。
她要亲自看清,他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那本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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