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初深,赤霞山脉已落了第三场雪。
山风卷着雪屑扑打廊檐,冰枝碰撞,声如玉碎。
柳柔儿披着白斗篷立在山道上,脚下雪深及踝,一人一马,缓缓而归。
她回头望了望来路。
身后是千山暮雪,也是那间破庙所在之处。
那人走后,她独自守了整整一夜,火堆熄了又燃,雪落又覆。第二日清晨,她醒来时,庙门敞开,雪痕覆盖地砖。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一处干净的角落,仿佛从未来过。
她记得他说话礼数周全,举止有度,伤口那么深,却始终未皱眉。
——秦纵。
她低声念了他的名字,手握缰绳,像是握住了一段短暂而遥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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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岁月静谧无声,不知不觉,已回峨眉月余。一日,明府派人至山中来请,柳柔儿心头雀跃,知道是时隔三载,终于可以再次归家看看。
明府建在赤霞山南麓,层台叠阁,高门广院。因当年立下“靖魔功勋”,朝廷赐地百顷,立府于此。
柳柔儿归家那日,明府上下正为明放舟六旬寿诞忙碌。
她穿过前庭,看见熟悉的雕梁画栋,一时间神情恍惚。
小婢银环迎出,一边接她行囊一边笑道:“姑娘这一走又是三年有余,老爷盼了好久。”
她“嗯”了声,看着檐角垂雪。
进屋之后,明放舟坐在书房,已候多时。
“柔儿。”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罕有的温软,眉眼含笑地细细打量女儿:“这一路可还安稳?”
“安稳。”
她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案上的茶盏上。
明放舟似乎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后,终于问道:“峨眉那边,一切可好?这两三年来可有人追查你的身份?”
柳柔儿轻轻摇头:“师父待我极好,从未遇到多问之人。”
他点了点头,似是释然,又似更加沉重。
窗外风雪未歇。
许久,明放舟低声道:“你自小便聪慧,只要记住,我们明家欠下的血债,总有人会来讨。若有一日,那人出现,你可千万莫认我为父。”
柳柔儿一惊。
明放舟站起身,负手望窗。
“那人名唤沈孤鸿。”
“他若不死,终有一日,会来。”
——
三日后,明府迎来一名新侍卫。
名唤秦纵。
由催家主事亲自送人来府,手持引催大将军荐信函。信中称此人乃边地旧将部下,伤后闲居,技艺高超、品行寡言,愿暂居明府为外护之用。
明府管事观其出身虽模糊,但来人举荐非凡,又自请居偏院,不涉主事,便允其入职。
秦纵穿着深灰短袍,腰悬铁剑,整个人立在雪中,神情沉静。
他在明册上郑重落笔,字迹刚劲。
——秦纵。
明府的风,与山林中不同。
这里一砖一瓦都透着戒备,仿佛从根上便在防范着某种命运的回返。
他被分派至东廊内护,日常巡逻偏院外围,未涉厅堂。
起初无人在意这位冷峻新护,直到数日后,他于雪夜一人巡逻,持剑逼退山狼,未伤分毫,才在下人中引起几句低声赞叹。
——
那一日黄昏,秦纵照例巡至后苑。
远远看见两名婢女从主院廊下经过,说笑着提及:“小姐今日没去给老爷敬茶,在东湖那边发呆半晌,也不知想着什么。”
另一人道:“听说她是在峨眉长大的,姓柳,不姓明呢。”
“可老爷不是明放舟?”
“嘘,别乱说。听说是为了避仇,才改了姓。”
秦纵脚步一顿。
他回想起庙中雪夜,那道蹲身替他敷药的少女身影。
她曾说自己“不是正经弟子”,也曾轻声念过他的名字。
他原以为,那只是雪夜偶遇。
可如今,她竟是——明家的掌上明珠。
他垂眼望雪,指尖微收。
——
当夜,他站在偏院角楼,望见远处湖心亭中,有人独坐。
是她。
柳柔儿披着旧白披风,坐在雕花木椅上,手中握着一只小瓷瓶,里头是她随身带着的止血药。
风吹起她的发。
她轻轻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秦纵……你到底是哪的人呢。”
“我没问你,你也没说。”
她垂下眼帘,把小瓷瓶握在掌心:“你不会记得我的吧。”
她起身,脚步缓慢地走出亭子,回头看了湖面一眼。
秦纵立在影中,未动。
风雪落下,覆了他的发。
他终于确认,她便是“明放舟之女”,是他此行目标之一。
也是唯一一个,曾在风雪夜里为他取火、为他包扎伤口的人。
他未动声色,他看着她背影远去,眼神微敛。
既为目标,亦可为钥匙。
既为旧遇,便更好控制。
秦纵转身,踏雪而下,风声如裂帛,掩没了他鞋底那一道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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