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雪未融尽,院中松枝垂着银白霜雪,风过时簌簌轻响。
柳柔儿披着青绒斗篷,从暖阁中出来,远远便见父亲站在游廊尽头,手中端着一盏未饮的清茶。
明放舟衣冠整肃,神色沉静,眸色却微凉。
“柔儿,”他唤她,“过来。”
她快步走近,唇角带着惯有的笑意:“父亲今日起得真早。”
明放舟未答,只看了她一眼,淡淡问:“昨夜去了偏院?”
她一怔,随即点头:“嗯,秦公子还未休息,我……只是想谢谢他教我练剑。”
“你好像和他很熟,难道之前认识?”
柳柔儿心里惊了一下,又想起那夜庙中初遇,但她并不承认,只说:“不认识。”
明放舟将茶盏放在石几上,语气依旧平缓:“我问你,他到底是谁,你可知根底?”
柳柔儿怔了怔,随即皱眉:“他已入府为侍,父亲当日也是首肯过的,怎么今日却又来问这些?”
“当日允他入府,是因为催府推荐。”明放舟声音更沉,“可为父心中,从未真信过他。”
“为何?”她不解地望着父亲,“他稳重寡言,从不失礼,且武艺极高……若无他指点,我怎能在演武台上胜三场?”
明放舟静静看着她,眼中多了几分无奈与警觉:
“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你回府才几日,武艺突涨、言语变多,整日绕着他转……柔儿,皮囊好看不值什么,那些能不动声色改变你心思的人,才最可怕。”
柳柔儿神色一滞,低声道:“您这是在说他故意迷惑我?”
明放舟不答,目光却已是肯定。
她咬唇抬头,声音有些颤,却极力压住:“我只知他礼数周全、教我习剑、从未对我不敬……父亲若早不信他,当初何必留下他?”
这句话一出口,明放舟眉头顿皱。他未怒,只缓缓转身,道:“我已吩咐人查他的来历。你这些日子,离他远些。”
柳柔儿怔在原地,心中一阵波动。
她向来顺从,从未反驳父亲半句。但这一次,她心头隐隐生出抗拒,仿佛那道威严父爱的背影,第一次有些遥远。
**
是夜,厅中灯火摇曳,婢女来报寿宴备办进度,柳柔儿才想起:
此番回府,本是为父亲寿辰。过几日便是正日,她却因秦纵的事而心神摇曳,竟差点遗忘。
她心中惭愧,暗想:“我得送一样像样的寿礼才好。”
当夜,她偷偷唤来贴身侍女,问:“城中可还有旧年间的‘阳城金砂墨’?”
那是明放舟最爱的一款墨锭,近年市面稀少。侍女摇头,却说东郊古墨庄似还有少存。
她心意已决,第二日清晨,未惊动旁人,着便衣出了府,随身只带一名年幼小厮。
未想才行至郊外,便被数名黑衣人拦住,手脚俱被制住。
小厮惊恐大呼,她亦奋力挣扎,奈何人少势弱,眼见对方将她掳入林中。
郊外古道,雪地寂冷。
柳柔儿挣扎间,被几名黑衣人钳制,拽入林中暗处。她手无寸铁,虽试图拖延,却被人一掌击在肩头,跌坐在地,发丝散乱,面色煞白。
“小姑娘倒是乖巧,”一名为首之人沉声笑道,面上戴着半面银纹鬼具,嗓音轻佻,“若不想吃苦,就交出你家明老爷的内院守图。”
柳柔儿强自镇定:“我不过是个女儿家,怎知你说的是什么?”
话未落地,一道劲风已破空袭至。
雪雾骤散,剑光如流星刺入林影,几名黑衣人未及反应,已被迫退两步。
来人一身玄衣,手中长剑尚滴未尽的雪水,眉目冷肃,立于她与敌人之间。
是秦纵。
“欺一弱女,竟也要成群而上?”
他语声沉静,却带着不可逼近的锋意。
“哟,想救美啊?”那银面首领冷笑一声,往后一摆手,“来得正好——兄弟们,换个目标。”
话音落地,六人同时出手,刃影四合。
秦纵不退反进,剑势翻飞,雪地中回旋腾挪,步步封拦,五个黑衣手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此时,那银面首领忽然欺身近攻,手法极为凌厉,竟将秦纵逼退半步。
秦纵眉目一凛,心下微动——此人内力阴寒,杀招熟稔,不似江湖散匪。
又一招斜斩袭来,秦纵举剑格挡,刀刃擦肩而过,火星四溅。
便在刀锋逼近的一瞬,秦纵心中微震,眸光一沉:“是你——”
“唰——”长刀一压,劲力藏锋,对方却低声贴近:“护法的心思我懂,我只是来助你成全。”
是青木。
他披着假面,内力未收,招式狠绝,宛若真杀伐不留情。
秦纵冷笑,眼底寒意一闪,旋即翻身挥剑,将青木逼退半丈,冷声道:“多管闲事。”
青木面具下一笑,脚下猛踏,继续逼杀。
两人以假为真,短短十数招,雪地已被翻搅成乱泥,衣袍剑痕皆显狼狈。
终局时,秦纵一式回旋挡刀,蓄力未尽,青木刀势横扫,从他肩侧划过,可他并不躲。
“嘶——”他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鲜血自衣内渗出,染红半袖。他未再出剑,撑剑半跪。
青木低声一笑,转瞬撤身而退,带人隐入林后雪雾。
柳柔儿奔上前,扑至秦纵身旁,手指慌乱地拂开他衣角:“你伤哪了?让我看看——”
他却握住她的手,轻轻按下,语气平缓:
“我无事。”
她摇头:“你流血了——”话未说完,泪已涌上眼眶。
秦纵望着她,眼底划过一丝极轻的波澜。他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极轻:
“只要姑娘平安,便值了。”
她点头,语声微哽:“……你怎知我在这里?”
“你常随那名小厮,今早未见你用早膳,我便猜你出府未报。”
他说得淡淡,却让她心头一震。
雪落他肩,血染衣角,而她却将他紧紧扶住,一步不离。
**
傍晚时分,秦纵回府后独坐屋中。
他的伤口已简单缠好,左肩衣衫微褪,露出一道斜长血痕。
门轻轻被推开。
柳柔儿拿着药匣和食盒走入,脚步极轻。
“我给你带了药……”她声音温柔,略有些发颤。
秦纵回身看她,未言语。
她坐在他身后,药匣搁在手边,手指颤着蘸了些药膏,轻轻抹在他肩后的伤口上。
他未动,也未问她为何来,只让她一寸寸为他敷药。
她的声音忽然轻轻响起,像是压了许久才吐出:
“你这伤……是不是疼得很厉害?”
她语气低得几不可闻,却分明含着自责与怯意,像是怕自己问得太多,又忍不住想知答案。
秦纵沉默片刻,忽而低声回了一句:
“你怕我疼?”
他语气极轻,却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看穿她心里的什么。
她指尖顿住。
一瞬间,有什么在心口裂开了一道口子。
她抬手,将药碗推开一点,然后缓缓伸手,从他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腰。
她将自己贴上他的背,声音颤着:
“是……我怕。更怕....你不出现。你每次出现在我身边时,我都觉得……很安心”
他的呼吸微顿,却未推开,也未转身。
屋内静极,火光在她眼底轻跳,而他,坐得一动不动,只任她这样拥着。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柳柔儿加快的心跳。
良久,柳柔儿终于听到那句她一直期盼的回答:
“柔儿,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将他抱得更紧,好像得到了稀世珍宝,嘴角止不住上扬。
而她没有看见,此时的秦纵面色苍白,却仍神色沉稳,只目光在远方林中微微一凝。
就在夜色更深的一隅,明放舟静立于回廊一端,远远望着那扇未掩的门,面无表情。
他看着光与影交叠的那一瞬,心头的某道弦,终于绷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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