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元旦过后一个月,青城大学戏剧社团期末尾在小剧场上演了《玩偶之家》,何千舟在演出前几天放学时收到江克柔送来的两张入场券,那个磨人的社团前辈依旧像从前一样打不通电话就等候在教室门口。
“《玩偶之家》的入场券,咱们社团成员每个人一张,我又向剧组多要了一张,你周三下午可以带阿行一起去小剧场看表演。”江克柔将手里的两张入场券直接放进何千舟黑色大衣口袋。
“谢谢前辈专门为送入场券跑一趟。”何千舟向江克柔道谢。
“阿行呢?”江克柔在教室里张望了一圈也不见阿行身影。
“阿行昨晚发烧了,今天留在家里休息。”何千舟将入场券从口袋里抽出来放到纸质手提袋里。
“你为什么平时从来不背包,每次都见你提这种纸质的手提袋?”江克柔一时间有些好奇。
“啊?“何千舟被江克柔问得愣怔一下,随后又道,”我妹妹不喜欢皮革制作的任何随身物品,我在无意之中养成了这个习惯。“
“你有妹妹?”江克柔随何千舟一起下楼。
“嗯,从前。”何千舟一晃神差点在楼梯上跌倒,江克柔连忙在一旁托住她的手臂。
江克柔一听到“从前”二字便不敢深问,她怕何千舟妹妹的故事会如月谣一般沉重,她近来愈发感觉自己的内心变得十分脆弱,脆弱到听不得任何令人唏嘘的旧事,生活本身已经足够沉重了,她无法再替他人多承受一点。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要乖乖呆在家里休息吗?”何千舟见阿行双手抿着衣襟迎风站在车门前等她。
“我想早点见到你。”阿行嘴巴里呼出白色的冷气。
“大衣敞着是还想再发烧吗?还不快和你姐姐打声招呼?”何千舟走过去帮阿行把大衣扣子一个个系好,江克柔从未料到何千舟这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竟然还懂得照顾人,何千舟在阿行面前显然比自己这个姐姐更像姐姐。
阿行闻言用手语对江克柔做了一番手势,江克柔一头雾水地看着阿行比划来比划去。阿行似乎比秋天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那孩子在打手语时脸上漾起了细微的表情,何千舟把她养得很好,虽然她看起来依旧像小时候那样不健康,至少要比呆在魏如愿身边时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阿行问你最近过得还好吗?”何千舟帮阿行向江克柔翻译。
“我过得挺好,家里最近也挺好,大家都很好……”江克柔在何千舟面前再一次感受到自己这个亲姐姐的不称职。
“前辈,我送你一程?”何千舟转过头问江克柔。
“不用了,月隐在那里等我。”江克柔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等她的月隐。
“那么回头见。”何千舟从车窗看向鸭舌帽下一头短发的月隐,她前阵子听白凌羽说起月家二小姐被赶出了家。
何千舟从年幼时起便经常能在青城各种社交场合里遇到月家两姐妹,月谣无论走在哪里永远像是个高雅的公主一般被众星捧月,月隐如同她的名字一样长久以来隐匿在月谣的影子里,即便姐妹两个拥有同样的相貌,同样的身材,众人却从来都看不见她的存在。
阿行眯着眼睛在车上入睡,她的头靠着何千舟手臂,昨晚阿行又是发烧,何千舟与她两个人都没有睡好。阿行这个月几乎每周都要发烧一两次,何千舟担心养不活这个孩子便带阿行去浅唐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说阿行身体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体质弱,何千舟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阿行下车时不小心碰倒了何千舟的纸质手提袋,那两张入场券被风卷入雪地里,阿行像捉蝴蝶一般闯入那一片洁白。何千舟俯身捡起地上的纸质手提袋,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因为小世而从过去保留下的习惯。
那是小世五岁生日的时候,母亲白凌羽的生意伙伴送了小世一头鳄鱼作为生日礼物,小世见到鳄鱼吓哭了呜咽着说不喜欢。母亲生的意伙伴过了一段时间便将鳄鱼皮制作的一个女士手提包,一个钱夹、一双皮鞋送到白家,小世自那以后就不喜欢房间里出现皮革制作的随身物品,何千舟从那一年起出门时便习惯性地提这种纸质手提袋。
周三下午何千舟与小世一起去青城大学小剧场去看《玩偶之家》,何千舟对这个剧目十分熟悉,白家将这本小说列为家中女孩子们的启蒙读物。《玩偶之家》讲的是一个女子摆脱束缚与掌控走出婚姻牢笼的故事,何千舟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女子要独当一面,白家长女永远不可以落入爱情陷阱,永远不可以柔弱、依赖、轻信、仰视,所以何千舟从来不相信那些镜花水月。
“千舟,你也来了。”月隐见何千舟与阿行在旁边落座开口打招呼。
“你女朋友送的入场券。”何千舟言语间望向在舞台旁边忙碌的江克柔。
月隐听到何千舟的话一瞬面红,“女朋友”三个字令她既害羞又兴奋。何千舟打趣她一句便没有了向下交谈的意思,只是将目光落在空旷的舞台。月隐很熟悉这样的何千舟,那个人在年幼时候就常常给人以一种疏离感。
那时每每与家人出席在社交场合月隐时常会感到失落,她总是被众人冷落的角色,何千舟却不一样,白家长女的地位注定了她和月谣一样风光无限。何千舟对于这种社交场合一向有着完美的应对系统,十几岁时她便可以游刃有余地在大人之间推杯换盏,她可以稳妥地接住长辈们抛来的各种考验性话题,她在人群当中得到的夸赞丝毫不逊色于月谣。
月隐却知道何千舟与月谣一样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演员,何千舟从喧嚣场合退出时便会卸下脸上的面具换上一副冷清而又疏离的表情。当她感到需要缓口气时会在人群中搜索躲在角落里的月隐,两个人像坐在观众席欣赏般一边看着众人表演一边静静地喝上杯饮料。
“你很羡慕月谣是吗?月谣或许也在羡慕你。”何千舟当年曾这样安慰隐匿在月谣影子里的月隐。
月隐那时便知道何千舟与月谣虽然都是社交场合的中心,两者之间的本质却不一样,那些人中总有人用垂涎欲滴的眼神打量着月谣,但从来都没有人敢用那样轻浮的目光打量身为白家长女的何千舟。
即便年龄相同,月隐在心中依旧对何千舟藏着一丝敬畏,她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未来会成为整个白家的家主,何千舟会像她母亲一样花费一生心力维护一个女人当权的王国。
“阿行,我来摸摸你的头热不热。”何千舟用手掌贴了一下阿行额头,阿行疲惫了似的将脸颊搭在她肩头。
“坐好,看演出的时候不可以这样。”何千舟的语气略微严厉,月隐下意识地也跟着挺直了脊背。
“娜拉做的决定对吗?我做的决定对吗?”《玩偶之家》的女主角娜拉最终决定离开丈夫海尔茂重获新生时,月隐转过脸问何千舟。
“收声,看演出的时候不可以说话。”何千舟给了月隐与阿行同样的待遇。
《玩偶之家》演出结束后所有演员站在台前谢幕,观众席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月隐看到脖子上带着工作牌的江克柔热泪盈眶地站在舞台一角
“如果你姐姐还活着,她一定会说你做得好。”何千舟待掌声结束之后郑重回答了月隐的提问。
何千舟高中三年都与月谣在同一个班级,她时常能感觉到月谣的目光在背后一路跟随,那个看起来十分乖巧的女孩平时在班级里几乎都不说话,何千舟却时常在她眼里能感受到求救的信号,月谣看起来像是一个不喊不叫的溺水者。
浅唐学校高考后的毕业旅行,老师将何千舟与月谣安排在同一个房间,月谣总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何千舟有时会设想,如果月瑶生在白家,自己生在月家,那么两个人的人生又会是一幅什么光景……
毕业旅行结束前一天,月谣借着三分酒意在篝火前塞给何千舟一张纸条。
“千舟,拜托你一定要等回去的时候再看,我不想当面被……”月谣在何千舟面前千叮咛万嘱咐。
即便如此何千舟还是当着月谣的面展开了那张纸条。
“千舟,我们可不可以隐秘地相爱?”何千舟不仅当着月谣的面展开了那张纸条,还当着月谣的面一字一句地读出了里面的内容。
“隐秘地相爱……你是指在你结婚之前与我瞒着众人的眼睛恋爱,待你走进婚姻之后便像切除病灶一样割舍掉我……月谣,你现在向我讨要的是这样见不得光的爱情吗?”
月谣在月光下将脸皱成一团痛苦地咬着嘴唇向何千舟点头。
“贪心的女人,你凭什么这样羞辱我?”何千舟将那张字条揉成一团丢进熊熊篝火里,毕业旅行结束后的第三天她便听到了月谣离开人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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