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克柔自从在河笙那里得知月隐和家里闹僵心中一直很自责,她从没料想月隐竟然真的会剪短头发,更没料想到月隐竟然真的会搬离月家,她本以为性格懦弱的月隐根本不可能向家中作出任何反抗。
江克柔深知月隐离家的行为会导致她失去家中的经济支援,那个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生活苦头的人该如何适应普通人的生活?江克柔一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害惨了月隐,原本她只不过是想斩断一段尚在萌芽却注定无望的爱情。
“月隐,我想去你现在的住处看看。”江克柔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叫住正准备离开教室的月隐。
“我家里可能有点乱……”月隐闻言面露难色,但也没有明确拒绝。
“乱也没关系。”江克柔必须得亲自去看上一眼才能放宽心。
月隐现在居住的公寓就在青城大学附近,当年高考结束后外婆把这所房子当做升学礼物送给月隐,她希望月隐能在学校附近有个歇脚地,月隐没想到这所房子最后竟成为了自己的收留所。
月隐打开房门后仍旧有些迟疑地站在那里,她无法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月隐一方面怕江克柔看到自己极其糟糕的自理能力,另一方面却期待江克柔看到她努力脱离家庭的决心。
江克柔鼓励似的将双手搭在月隐肩膀上推她进门,房间内空气些许沉闷,家具与地板上积着薄薄一层灰尘,沙发上凌乱地对着一张毛毯和两只抱枕,茶几上摆着止痛药片和空掉的矿泉水瓶,厨房料理台上摆着苏打饼干、燕麦、方便面与一摞一次性碗筷。
“即便是冬天供暖期,每天早上也得打开窗子通风十分钟。”江克柔走过去打开月隐房间南北两个方向的窗户,清冷的风霎时从窗口穿堂而过,房间里一转眼灌满了冬日的冷冽。
“家里没有拖地的东西?”江克柔找了一圈也没见拖把或是洗地机。
“我还没来得及准备。”月隐跟在江克柔身后答话。
“我现在去楼下超市里买,你在家等我吧。”江克柔不等月隐回答便转身下楼,她心里又再次浮现起那种自己害惨了月隐的浓重愧疚感,这世间有太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出生在月隐的家庭,她却因为一时冲动说出的几句话让月隐放弃一切。
江克柔站在楼下垃圾桶旁吸了根烟才动身前往超市,她在超市里采购了拖把、抹布、洗碗布、洗涤剂等生活用品,又买了一条鱼、一小袋米以及油盐酱醋和一些常见的调料。她像搬家一样拎着大包小包将东西堆上电梯,推门而入时发现月隐握着流血的食指呆愣愣地站在厨房水槽前。
“月隐,你的手……”江克柔扔掉手上的东西冲到月隐面前。
“我真没用,本想着给你做点东西吃,谁知道一动刀子就切到了手。”月隐言语间似乎对自己有些失望。
江克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沙发前,拎起书包从里面倒出棉签、药水与绷带,微弓着脊背全神贯注地为月隐处理伤口。
“你看起来好专业的样子。”月隐感叹江克柔动作如此轻柔。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两个妹妹处理过多少次伤口了。”江克柔谈及这个话题不自觉叹了一口气,随后红着眼眶叮嘱月隐,“你以后还是不要进厨房了。”
“我的傻姑娘,你现在是在心疼我吗?我活到二十岁才进一次厨房你就心疼得哭了,那你呢,你可是上小学时就踩着小矮凳给两个妹妹做饭,你最该心疼的难道不应该是你自己吗?”月隐抬手为江克柔擦掉脸颊上的眼泪,又低声安抚道,“克柔,我不许你可怜我,如果你可怜我,我会觉得很难过,普天之下的老百姓不都是正在过这样的日子吗,为什么别人可以我不可以,我只不过是回到了我原本应有的生活罢了。”
“我去给你做饭。”江克柔用袖口擦干眼泪来到厨房料理台,月隐的房间没有电饭煲,江克柔便用仅有的一口锅蒸了饭,等饭蒸好后又继续用那口锅给月隐炖鱼。
“饿了。”月隐站在料理台旁用手掌摩挲自己的胃。
“我再也不允许你瘦成这副皮包骨头的样子。”江克柔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傻姑娘,又哭了,羞不羞?”月隐凑过去刮了刮江克柔的鼻尖。
“你厨房里只有一双筷子,怎么办?”江克柔泪眼朦胧地抬头问月隐。
“我可以从方便面里拆出一副叉子。”月隐揭开一盒方便面的塑料盖。
月隐家中没有餐桌,两个人把饭菜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两个人一边看纪录片一边吃可口的饭菜。江克柔照旧把月隐的饭碗盛得满满当当,彼时她觉得两个人好似一对在一起多年的情侣,安静地吃饭,安静地陪伴,安静地老去……
江克柔从来都不敢设想她与月隐两人之间的未来,即便月隐现在已经成功地脱离了月家,她却依然无法摆脱腹中怀有新生命的魏如愿。江克柔不可能放任家里再出现第二个阿行,她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把一个原本聪慧可爱的孩童变成没有痛感的怪物,她此生都不想再做一次袖手旁观的帮凶。
两个人吃过饭后江克柔便开始拉着月隐一起打扫房间,她在自己的破烂生活里已经自顾不暇,平日里做不了月隐的田螺姑娘,便手把手教她做一些基本的家务。
“月隐,你看这个拖布放到最低向下压就是清洗,向上提一截卡住再下压就是甩干。”江克柔为月隐讲解如何使用超市里售价二十九块八毛钱的拖布桶。
“月隐,清理料理台时先用湿抹布擦一遍,再用干抹布擦一遍,抹布用完了一定要悬挂晾干,否则会发霉。”
“月隐,铺床的时候要把床单边缘像我现在这样折叠然后压入床垫四角,它就会稳稳地贴着床垫,既不会来回乱串又不会产生太多褶皱。”江克柔半蹲在床边为月隐一遍又一遍地示范。
“克柔,你什么都会,真了不起。”月隐一脸羡慕地称赞。
“这有什么了不起,这些都是我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江克柔一边回答一边将月隐的枕头重新放回原位。
“短发真是舒服。”两个人铺完床单后月隐冲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感叹。
“你妈妈见到你剪短发反应一定很大吧?”江克柔心疼地看着月隐细长瘦削的背影。
“我妈妈,她见到我短发的样子暴跳如雷,她指着鼻子骂我不男不女,骂我不跟家里打声招呼就擅自减掉长发行为堪比逃婚恶劣,骂我目无尊长不懂规矩对不起月家的列祖列宗……”月隐熟练地点燃两根烟,一根递给江克柔,一根送到自己唇边。
“阿姨的话未免太重了。”江克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月隐。
“难道短发是男人专属吗,难道剪短发就意味着想当男人吗?我只不过是选择了一个令自己身心舒服的发型而已,人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对不同性别的发型要求如此苛刻呢?”月隐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向江克柔倾诉她心中的困惑。
“月隐,别难过,我觉得短发十分适合你清秀的五官,阿姨的审美可能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如果你不信,我们明天一起挨个儿去问系里的同学,咱们这般大小的年轻人肯定都觉得你短发更加好看。”江克柔试图为在母亲面前遭受打击的月隐重拾信心。
“我妈妈或许在那一刻彻底明白梦想的肥皂泡即将破裂,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如法炮制规训出第二个月谣。”月隐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
月隐其实明白减掉短发其实只是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母亲暴怒的真正原因是月隐不肯再做月家的提线木偶,月家能容得下一百个毫无自由毫无自我可言的美丽之物,唯独容不下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一个物体有了思想,那么就意味着终身出局。
“阿姨早点不抱那种希望也好,你绝对不能再走月谣的老路了。”江克柔突然觉得离家对月隐来说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是啊,明明那是一条死路,我母亲却偏偏要让我走。”月隐抬头凝望窗外暮色中像火一样燃烧的晚霞,“克柔,你一定觉得我离开家很痛苦吧?
“你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什么都要靠自己……”
“不,克柔,我离开了家反而觉得解脱,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活得这么轻松快乐过,我再也无需被最亲近的家人用挑剔的眼光来审判,我再也不用在每周一战战兢兢地踏上我的断头台——体重秤。
我在离开家之后忽然就明白了河笙口里所说的那种飞鸟的感觉,我宁愿做一只在风吹雨淋中迁徙的候鸟也不愿意做贵族鸟笼中的观赏物,我不想再做钱权游戏之中脑中空无一物的玩偶,所以,克柔,你千万不要担心我。”月隐当然看得出江克柔心中对自己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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