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已至,该祭灶了。
灶王爷掌管灶堂福祸,一年下凡一次,可得将人伺候舒坦,好让上天看出他们的诚心,以便降下福泽,这在人间算大节,无人敢怠慢。
灶王爷体察民情,监制凡间,若是犯了忌讳,上报到天庭,可是要罚寿命的。
孔却早早扫去尘灰,摆上豆沙丸子、斟满美酒,供点家常小菜,虔诚拜一拜。
年纪小的关晓晓平日最为欢腾,面对灶王爷时,冷着小脸,朝香炉插上三根香,小嘴嘟囔:“灶王爷大仙,你要是显灵的话,可一定要把害二嫂嫂的人全都关进大牢里去,他们都是坏人。”
那香烟凝而不散,徐徐乘垂直上飘。
孔却连忙捂着她的嘴:“阿爹昨天给你说了,勿造口业,你瞧瞧这对灶王爷说的什么话。”
关晓晓被捂得呜呜叫:“阿爹,啊啊,我没说错啊,大仙要是显灵了,就早点到他们家去,保准一捉一个准,而且大爹不常说童言无忌,大仙定然不会怪罪我的。”
孔却在她脑袋上屈指弹了一下:“阿爹说不过你。”
关晓晓双手揉着脑袋,小脸皱在一起:“阿爹又打我。”
关应穿好外衣,出来就见到这副情景,笑道:“你阿爹打你可是情有可原。”
关晓晓不听:“我说的没错。”
孔却朝关晓晓勾勾手,眼底划过狡黠:“那是阿爹错了,阿爹给你赔不是。”
关晓晓呶呶嘴,听话走过去,叫孔却拉住,双手在她脸上搓搓,硬是搓的她吱哇乱叫,在她怀中扑腾:“阿爹,你别动我脸。”
“阿爹看你疼,给你揉呢。”
关晓晓脸蛋都红了,孔却才收手。关晓晓觉得阿爹就是找理由想欺负她,头也不回找还未起身的关兴文,可怜的兴文还在梦里做着美梦,一撇头,小妹就在她床边趴在,不安分摇着他的身子。
孔却看着她的身影:“长大了,也聪明了,前年还窝在我怀中呢。”
关应回道:“小孩子一年一个样。”
“怎么?”关应半揽着他:“不放心。”
孔却靠在他身上:“是啊,关二是留不住的,长出翅膀飞了,以后这晓晓和兴文叫人相中,要是个人面兽心的,还不知道要遭多少难……”
孔却想到了姚双的遭遇,真怕他们这两个孩子会遇上那种人,心下不忍:“我只愿他们一生平安。”
关应思想放的开:“你若不放心,招个赘婿就是。”
汉子入赘,总归要被人瞧不起,连诞下的孩子都要随着小哥儿或者姑娘的姓氏,一般只有一家只有一个独生孩子时,才会选择招婿。
孔却想了想,觉得可行:“这样也好。”
桑元醒了,不过他今个赖床,抱着关正卿,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关正卿身上萦绕着茶香,淡淡的香味很是好闻,桑元在他胸口深吸几口气:“不想起!你陪我一起睡。”
他不起,也叫关正卿不许起,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迷糊间听到院子里的声响,才发觉时日不早,推搡着下床。
姚双和孔却穿上新衣,和关应一起去村长家,办户籍的事,等这事成了,姚双就正式成了福泽村的村名。
桑元起身,去灶堂蒸着大锅米,关正卿替他掌火,他择菜。
洗去污泥折去枯叶,缸里还有两个已经杀好放盐腌制的大鲫鱼。个头大,肉厚饱满,是关正博带回来的。瞧着鱼不错,摘了点小葱,切些姜丝,遂做清蒸鱼吃。同米放置锅里,架着空碟,碗中放入少许水一起蒸熟。
院落菜里空了一大片,都是这些日子一大家吃的,总不能只吃不重,那这院子吃空是迟早的事。他趁着空闲,洒些种子,翻地除草,又忙活了许久。
孔却不久后回来,带了好消息。姚双这事成了,顺带着桑元开铺子的事一同办。年后请村中的芦瓦匠,拾掇出空地,先盖间屋子睡着,至于种地,姚双一个哥儿家,在他们家做工能养活自个,村中要分的地孔却就替他拒了。
有关应在,事情办的极为妥帖。后面又见过好几个村中的老人,说些客套话,有个家中大儿正是少年失妻,一直未再娶,她不贪图姚双的财,只想小哥儿不容易,也还年轻,两个人凑一对不妨是件美事,她还承诺,姚双的钱他们不要,留给他自己,还额外出九两下聘,寓意九九归一。
姚双没想到自己如今这般沧桑,还能有人来说亲,当即不知做什么表情。那婶子不强求,说了句叫两个人先见见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姚双独身一人,这种事情自然要他一个人经管。
孔却道要是你中意,在一起也不是不行,那家老大人不错,有门打铁的手艺,在县城做工,一个月能赚十来两银,给他说了好几门亲事人家都看不上,这次那婶子肯开口,估计是相中你了。
姚双未表明拒意,想静下来好好想想,婶子听着有戏,笑的合不拢嘴,恨不得下一刻,姚双就是他们家的儿夫郎了,叫他可一定好好想想。
自家大儿名声好,能赚钱,在福泽村挑不出错,是他有意不想娶,否则哪留到他而立之年,还没个小儿半女。
姚双不提这事,孔却也没再问,取来雪花罐,润肤膏,叫他之后日子涂上,长这一张漂亮小脸,得细细护着。
桑元不急铺子的事,只是心里落下来大石头。他从隔壁柳家买了些鸡蛋,晚点煮了一锅红糖鸡蛋,和了玉米粉,做窝头。夹着猪肉馅,一口下去恍如灌汤,馅里的汤汁顺着手往下流,又香又烫。
七口人吃了饭,就各忙各的去了。
桑元悠闲乐了一天,等之后有他忙的。
而关正卿,则是要去县城里,买三样礼给总照顾他的书肆掌柜送去,其次就是曾经的同窗和挚友,还有这段日子交好的友人。
那些人对关正卿的热情不作假。
他们想考秀才,不仅寒窗苦读吃透书本,还要由一位老秀才或者廪生作为担保、举荐。
他们心知肚明,想攀附上关应的人脉,自然要讨好关正卿,平日得了什么好事自然第一个想到便是他。
更何况,考秀才除了要找廪生,还要五位童生联名起考,一人舞弊则五人连坐,自然这选人要慎之又慎。不过鲜少有这种心术不正之人。如今圣上推崇寒门贵子,大多读书人为农家子弟,心思纯正不甚动歪心思,平日人品也信得过。这么送礼沟通来往,口头上算是承诺,大家各取所需。
年后就是他们五人一起,由关应作保,同去同归。
初一贴对联窗花,要朝门口撒炮仗,一家人围在门前,听着村里噼里啪啦的声响,捂着耳朵,迎接喜气。
家中焕然一新,单调的树藤上挂着绛红色的飘带,窗前门前都换上孔却新帖的窗花,关正卿站在板凳上,用面糊沾在红纸后抹匀,贴在大门上。福满门庭朝气旺,源清长流常常新,如意庆吉。
孔却还给关正卿勾了个蛟龙帽子。他们贫民百姓带不得龙凤,不然孔却高低要勾个五爪金龙给关二带上。
关晓晓和关兴文兜里揣着一包炮竹,和邻村的小哥儿小姑娘一同撒欢。孔却给他们二人头上扎了花,顺带着也给桑元头上别了一朵,叫其他小孩一通稀罕,闹着也要花。这手艺是姚双平日无事用染色竹条编的,几位婶子夫郎缠的没办法,出钱请姚双又做了几个,小孩才停止闹腾。
姚双只收了一文算作花样钱。
桑元仔细看了看:“姚哥!你这何不直接做簪花,咱们不做那种大众的,等之后我画了图,你跟着我画的做一下尝试。”
要是可行,等店开起来,就能放上一盘货架摆放这些,给姚哥多了一笔收账。
姚双疑惑道:“元哥儿,这东西不值钱。”
桑元给他出主意:“不值钱是因为花样不多,姚哥,你就信我吧。”
姚双感谢道:“谢谢你元哥儿。”
姚双从未觉得日子如此轻松,在这偏远的乡村,有年少的有人孔却,还有巧思善解的元哥儿,他们都是真心为他着想,是拉他归岸的大善人。
姚双掏腰包,拿了一个红纸包,送给元哥儿:“元哥儿,新年快乐,这是哥哥送你的花钱。”
花钱是压岁钱的别称。
桑元一脸惊喜:“谢谢哥。”
姚双看他喜欢,喜不自胜:“在摊位前挑了许久呢。”
古代的花钱与现代截然不同,非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而且用来压制邪祟的花钱,他们多为家中长辈赠予,正面铸着吉祥如意万事大吉字样,背后多为锦鲤大雁青龙等图案,可做装饰品挂在腰间,走起路来随着步幅叮叮作响。
桑元收到后就挂到腰间,一出门,关应腰间也同样挂了一枚。
见到桑元,关正卿不自觉移开眼:“阿爹叫我们去走亲戚。”
桑元今日穿着新衣,清一靓色,水蓝轻薄,内里穿着淡粉薄袄,因这阵冷,脸红扑扑,嫩的快掐出水来,他哪里像个嫁人的新夫郎,像未出阁的小哥儿。
两人一个带蛇头帽,一个别着大艳的红花。
他蹦蹦跳跳,过来直接拉着关正卿的手:“好啊,我跟你走。”
关正卿视线扫过桑元的手,紧了紧,把他拉到身前,两人并排走:“嗯,先去村长家拜年。”
两人拉着手,难免会被说闲话。未出嫁的则是羡慕桑元许了好人家,嫉妒的则嫌他们白日里举止亲密,简直闹笑话。
“这关正卿真是,不害臊啊,白日的就拉着夫郎来回走。”
“你羡慕啊,你羡慕也叫你夫君拉你啊哈哈哈哈。”
“哎呦,你说话我怎么这么不爱听。”
“那关二什么人物,以后做官了,见到更好的了,说不定就休了那元哥儿。”
“你这是看人家夫夫感情好,巴不得人家休了叫你那好哥儿嫁过去吧……”
这些闲话桑元一律当听不见,那些人表现的越在乎,就说明他们之间是情意越深厚,他将关正卿手指握的更紧。
关正卿只当村长家人多,桑元有些怯场,快半步将他掩在身后护着。
桑元只觉眼前突然被关正卿挡着,那些投来的目光遮盖在人前。
桑元在心里暗暗笑。
林金家的夫郎游刃有余的应付着村民,要借账的打太极还回去,来送礼的自然茶水瓜果招待。
“林夫郎,给您拜年。”
关正卿微微鞠躬,桑元跟着他的动作,也朝前微微鞠躬,他动作自然做不到完美,瞥着眼还要看关正卿是如何做的,有种鹦鹉学舌学不到精髓的慌乱感。
见到关正卿了,林夫郎把老早准备好的红鸡蛋塞到桑元手中:“这是我弟弟家的小孙生辰,送来的鸡蛋,给元哥儿沾喜气。”
桑元接过,鸡蛋刚出锅,还烫手,捂着手心一会儿就暖了。
他暖了,就用发烫的手重新牵着关正卿。
手心暖,手背是微凉。
他们来村长家总要待一段时间再走,来来往往也见了不少村中的人,没一个像关正卿这般出尘好看,他们顶着质朴的笑,令人心生好感,他们聊的是来年的收成和明日的吃食,又说东家诞下了一位小汉子,西家赚了二两银子。
同坐一堂,桑元插不上话,不免身临其境。
村里人一年累到头,都是咬咬牙忍着,只是他们的收成顶多只管温饱,至于想用粮食换钱,只有地主以上级别的才有那些闲亩供他们。
大家苦中作乐,却悠然自得,这份心性令人钦佩。
桑元去看关正卿,没想到他听的认真。
有人问到他了,他答道:“唯愿苍生安喜暖。”
他微扬着头,认真且郑重:“关某如有建树定不忘各位乡村,我读书,为了官亦为民。”
“哎,咱们村读书人哪个不好啊,关家不一辈子扎根在咱们村。”
“是啊,要说最舒坦的,还得咱们福泽,人杰地灵。”
想到这些人恭维的是他夫君,桑元不由得美滋,乐起来,好像那些人口中夸的主人公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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