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明黄龙袍的高大男人,吩咐太监传人之后,皱着眉看向陆怀颈项缠着的绷带,沉声道:“朕前几日听说,你先是落水,又在御花园失足,坠入假山,归之,身为太子,千金之躯,更得注意这些,别叫朕失望。”
陆怀咳嗽了声,唇色依旧苍白,他乖巧的回道:“儿臣明白。”
皇帝闻言抬眼,刚要起身,就见他低着头不吭声,随意搁置在床边的手却微微发颤,不免想起以往父子见面,皆是争吵结束,见面的次数,才愈来愈少。
现今太子转了性,懂事许多,自己反而步步紧逼,在儿子受伤之际,说些有的没的。
思及时,皇帝叹气,不禁心软。
他大手一挥,停顿在陆怀的额头上方,僵持了片刻,才缓缓落下。
“父皇亦是不对,多年来没有尽到人父之责,才让你小小年纪便体弱多病,归之,刚才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你……就在此处,好生歇息,不用急着离开。”
陆怀见状,默默点头,掩着唇咳嗽之际,却是嘴角微勾。
坠入假山的伤痕,早就好的差不多了,但他临行前,专程嘱咐若风,在显眼的地方缠些绷带,甚至为以防万一,还画了假的伤疤,狰狞程度,定能以假乱真。
这般费心费力。
一来,是为装晕做引子——众人都看到了他身上的绷带,加上他身体本来就差,如此一来,在宴会上忽然晕倒、打断皇帝处置杨武之言,便不会突兀。
二来,皇帝深爱云皇后,心中必定有陆怀的位置。
哪怕从前父子关系僵硬到几年不见一面,但只要皇帝看见他带着满身伤痕,忍着伤痛,也不愿跟自己叫板的乖巧模样,即使他仍逃不了被废的命运,亦能让皇帝心软。
时日一久,将来他当王爷的日子,也可以过的舒服许多。
陆怀的小算盘打的很妙,可惜眼下,他更好奇百民册中藏着什么秘密?又和顾家有什么瓜葛?为何能让皇帝动怒至此?
他想了想,在皇帝离开之前,轻声道:“父皇,百民册是儿臣交给您的,亦与儿臣有关,可否允许儿臣在一旁守候。”
话音刚落,没等皇帝开口,陆怀掩下眸子,苦笑:“是儿臣病的糊涂了,父皇莫怪,听听便好,不必当真。”
皇帝转过的身一顿,缓缓回头,盯着陆怀半晌,眉宇之间,深沉的可怕。
陆怀按下心中隐约升起的不安,坦然面对。
良久,皇帝才道:“也罢,身为太子,朝中政事不能一无所知。”
陆怀心中巨石骤然落下,松了口气。
却不知,待会儿会发生何事。
*
半个时辰之后,养心殿内除了顾焱,还有一个相貌英俊却略显病态的男人,名叫顾佑,是顾焱的表兄,亦是顾家军的人。
观那脸颊凹陷的模样,估计没少在烟花之地流连。
而在文中,顾焱位居摄政王期间,此人与二皇子里应外合,差点将顾焱杀死。
不过,顾佑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去,二皇子利用完顾佑,便决定将其除掉以绝后患。
毕竟,能背叛顾焱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背叛自己。
这厢,陆怀静静坐在皇帝后面,偷偷瞥了眼顾焱,企图从对方一成不变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
可惜,顾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顾佑,你好好看看!”
皇帝将百民册的某一页撕了下来,连着书全部丢给了顾佑。奇怪的是,顾佑眼中只有被抓包的慌乱,并未出现疑惑的神情。
就如同,提前知道此事一样。
皇帝扔完东西,又看向顾焱,问出了句不着头脑的话。
“乌沙藤蔓所为何物,你可清楚?”
顾焱闻言,微微抬眸,“乌沙藤蔓,生长在悬崖峭壁、深林沼泽,极难获取。而它的根茎可以磨成无色无味的粉末,亦能在火的灼烧之下呈现红色。所以,有人用它撰写密函,以防第三人获取信息。”
皇帝听完,冷笑一声,扫向堂下瑟瑟发抖的顾佑,“听清楚了吗?现在,你自己读。”
顾佑咽下口水,正要辩解,却在看见皇帝阴鸷的眼神时,吓得赶紧拿过纸张,硬着头皮读了出来。
“源江大坝建造期间,工部侍郎亲力亲为,未曾有怠慢之态。然,区区郎中欺上瞒下偷工减料,草民无意之中看见郎中与顾家军副统领顾佑会面,当即前去,才发现二人早已暗中勾结,企图诬陷工部侍郎。”
“且,顾佑时常放任顾家军欺男霸女,横行街市。甚至伙同朝廷重臣,贪赃枉法瞒天过海。此人身居高位不谋其职,不配为官。若陛下看到这里,草民手中尚有证据,届时陛下传召,草民定会前来与顾佑对峙——文远,抒。”
对面,陆怀听到文远此名,猛地抬头看向顾焱——文远不是顾焱未来的心腹吗?为何会跟此事扯上关系?
等等,文远,百民册,乌沙藤蔓,顾佑,杨家………
陆怀沉思片刻,忽得眼前一亮。
他明白了!
此前原书记载,杨家灭门事件过后,顾焱抓住了一个武功高强、行踪诡异的刺客,名叫文远。
但,顾焱并未立刻杀死对方,而是与其交谈了几个时辰,从那开始,文远便决定为他效力。
当初,陆怀还吐槽这个心腹来的莫名奇妙。
现在他理清思绪,顿时柳暗花明——文中真正的百民册八成被顾焱捡走了。
不过,那时若告诉皇帝,不仅无法改变现状,还会牵连整个顾家。
毕竟,杨家冤案已经发生,回天乏术。
因此,顾焱只能当做不知情,但他记住了利用乌沙藤蔓在百民册上抒写密函的文远。
随后,文远刺杀顾佑不成,反被顾焱抓住。
当天他们谈论的亦是工部侍郎枉死之事,接着,二人达成共识,顾焱为他报仇,他为顾焱效力。
难怪,顾焱当上摄政王之后,屡次教训顾佑,甚至因为一桩不为人知的欺男霸女事件,险些杀死顾佑。
可惜,被顾家人阻拦,不过打成重伤罢了。
然而,不等顾焱除掉这枚眼中钉,顾佑便跟二皇子勾结,共同对付顾焱。
直至顾佑阴差阳错被二皇子解决,二皇子亦被当上帝王的顾焱处死,也算间接为文远、为杨家报了仇。
回过神,陆怀听着耳边顾佑狡辩的声音,缓缓看向顾焱浅色的凤眸,恍若心有灵犀一般,瞬间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这几天顾焱莫名消失,想必就是去找文远了。
毕竟,现在的杨家尚且安好,顾焱此次大义灭亲,不仅不会连累顾家,反而会帮顾家除去一个毒瘤。
并且,此事要是解决的漂亮,皇帝只会更加信任顾焱。
原来,那天在东宫,顾焱就看出了百民册中隐藏的密函……
“顾佑说不知此事,你怎么看?”
皇帝不动神色的将烫手山芋抛给了顾焱。
顾佑见状,疯狂的给顾焱使眼色,想让对方帮自己说话。
不料,顾焱语出惊人。
“臣早就知晓此事,为了找到文远,费了不少力气。不过,既然文远想跟顾佑对峙,陛下可否传文远进殿?”
顾佑听闻此言,几乎目眦欲裂。
他这段时间又何尝没有找过文远?但对方行踪不定,压根儿找不到!而现在跟他无冤无仇的顾焱突然捅他一刀,简直卑鄙无耻!
那厢,皇帝略微思考,便准了这件事。
他也想看看,胆识过人的文远究竟长什么样。
然而文远进殿之后,除了顾焱,众人皆是一惊——传说中深藏不露的民间高手长相俊秀,身体瘦弱,还背着偌大的竹筐,越发像个小孩了。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此话果真不假。”皇帝斜乜了眼顾佑,看见他咬牙切齿的恨意,心中便有了打算。
“文远,你的证据,又是什么?”
顾佑见状,安心了片刻。
毕竟,他那方面做的十分严谨,绝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可惜,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了一瞬。
只见文远二话不说将背上的竹筐取下来,倒出了里面的东西,又快速将其整理妥当,置于一旁。
顾佑看向那些物什,脸色瞬间煞白,无力的倒在了一边。
陆怀抬眸,顿时恍然大悟——左边堆积的大量路引是源江大河下游百姓所属,可以证明百民册的真实性。中间的地契、卖身契,可以证明顾佑欺辱百姓属实。右边为数不多的书信是顾佑与朝中大臣的来往密函,可以证明顾佑勾结官员属实。
文远集齐这些东西,确实比千言万语强多了。如此人才,难怪书中的顾焱极力拉拢。
不过,顾焱能在短短几天之内找到文远,亦是厉害。要知道,顾佑一直在搜寻文远,都没见到人影。
想到此处,陆怀忍不住瞥向顾焱。
这般聪明谨慎,当真是男主光环吗?
顾焱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便将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陆怀见状,连忙移开视线。
不知为何,被顾焱一看,他莫名紧张了。
其实,他不知。
顾焱能找到文远,并不奇怪。
毕竟在书中,文远是他的部下,顾焱自然清楚文远常用的招式、把戏,以及对方习惯的藏身之地。
那厢,文远已经向皇帝说明了竹筐内物什的具体来源,跟陆怀所想一样。
不多时,皇帝传唤几人上来,开始一一检查凭证,一个时辰过去,其中一人悄悄上前,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帝脸色越来越差。
文远见状,赶忙道:“陛下,草民自知潜入顾佑府上偷盗不对,但草民别无他法,草民知罪。”
皇帝闻言,又吩咐宫人将东西递给自己,不料看着看着,他狠狠捏住密函,沉声道:“你取完书信,为何顾佑没有察觉,又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杨维?”
文远抬头,一字一句道:“草民不才,擅长仿物,所以每次拿到东西,都会将相差无几的仿物置于原处……”
“卑鄙小人,我杀了你!”
顾佑已然失去理智,皇帝直接叫人按住了他。
文远扫了眼顾佑,不慌不忙道:“顾佑与杨大人同处一地,低头不见抬头见,若是草民将此事告知杨大人,凭大人刚正不阿的性子,即便不找顾佑对峙,也不可能装作不知情。所以,草民为了避免大人被害,只叫大人小心顾佑,别把百民册交给对方。可惜,造化弄人。”
“事后草民才知道,顾佑曾经夜访大人住处。估计杨大人也没想到,不过将百民册借给顾佑看了一眼,便惹上了杀身之祸。”
“陛下,此事是草民的疏忽,草民应该将真相告诉杨大人,而不是选择隐瞒。”
话音刚落,皇帝瞥了眼顾佑越发狰狞的面孔,又转向顾焱,“朕想了想,这几日你不止找了文远吧。”
顾焱颔首:“陛下英明。”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两样东西,递给皇帝,“其一,是水部郎中的口供——偷工减料的钱多数进了顾佑囊中。其二,是朝中涉事大臣所做指证,有玉印为据,算上顾佑,主谋共计四人。”
“是为,刑部侍郎,大理寺丞,以及……”顾焱抬眸,一字一句道:“陛下身边的大太监。”
突然,只听轰得一声巨响,原是皇帝将案上所有东西都扔到了地上。
顾焱低眸,沉默不语。
这种情况在他意料之中。
陆怀打量着他,不由叹息。
对于顾焱而言,若想拿到涉事大臣的指证,其实并不难。
毕竟,顾焱手握顾佑与一些人的书信往来,
即使其中内容模棱两可无法治罪,但朝堂之人个个都是成精的狐狸,那些涉事大臣或多或少都蹚过其他浑水,难保不被查出一些事。
更何况,此次顾焱一改往日漠不关己的态度,主动查案,又手握大量证据,朝堂之人最会见风使舵,比起一个顾佑,顾家肯定会保顾焱,而顾佑死到临头,谁知道会吐出多少人?既如此,不如主动做指证,尚能从轻发落,还能卖顾家面子。
说到底,顾焱背后的权势加上他本身所掌握的证据。
区区顾佑,不足挂齿。
对面,皇帝稳好情绪,揉着眉心,忽然瞥向陆怀,“归之,你觉得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陆怀一怔,条件反射望向顾焱,就见那双凤眸穿过众人,静静的看着自己,未曾有半分闪躲。
陆怀深吸口气,拳头握了又松,终是缓缓开口。
“顾佑、水部郎中,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谋害朝廷命官,犯下欺君之罪,罪不可赦,按律当斩,且证据确凿,可于明日问斩,该杀。”
“总管太监、刑部侍郎、大理寺丞作为同谋,应收押入狱,即刻调查,若情况属实,该杀。”
“顾佑名下顾家军、朝中涉事大臣是为从犯,罪不至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供出主谋者从轻发落,其余人暂时收押,另做定夺。”
话音刚落,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神情恍惚的顾佑,都看向了陆怀。
他们直直望来,企图从少年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到一丝过去的踪迹。
唯有顾焱,对着少年淡淡一笑。
仿佛在说。
殿下,你做的很好。
乌沙藤蔓,我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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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顾焱灭亲了[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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