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衍一边往外走一边听着章济的汇报，出了方府门人便消失不见，下了台阶正撞见回家的宋与青，她见着他眼睛一亮，拎着衣摆疾步走来，“兄长。”
他抬手扶稳她，看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珠钗都歪了，眼睛瞬间就红了，无奈的笑着着宽慰她，“我和你说过我可是有大罗金仙护着的人，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这次也不例外。”
“这次不一样。”宋与青红着眼摇头。
应衍松开她手腕，往后退拉开些距离，“别急，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李公子拉顾相入局，我怀疑他的目的是太后，可是当下我别无他法，只能如此，但我已送信给了宋家，此局，宋家不入，一切罪责只在我与小亦，成与不成都再不会出现乱局。”
“我知道了，接下来你不能再出面。”应衍点头，“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管，照顾好方今肴和景卉就好。”
宋与青看他眼中的坚定，心里的焦急也被抚平，点头答应，“好。”
代书跟着应衍走，看不是回府的方向，扭头问，“殿下，我们去哪？”
“赌局已开，我既在局中，自然要开价。”
“啊？”
代书茫然无措。
霜华茶馆。
代书看着对面坐着的顾冶初微微张了张嘴，自觉的去门口守着。
应衍坐在他对面，敲了敲桌面，笑的灿烂，“顾大人，巧了你这位置易大人之前坐过。”
顾冶初看着他，淡然的说道：“那看来是易大人出的价不够，殿下不满意。”
“顾大人有高价？”
应衍饶有兴致的盯着他，老狐狸神情自若，看不出一点异样。
顾冶初从袖中取出半块玉佩，冷冷笑了笑，“原以为是殿下和方公子要我入局，也是姣姣提醒我才明白另有其人。”
闻言，应衍垂了垂眸，顾姣姣聪慧，她怕是早察觉了李允禾的算计。
“殿下知道李公子要做什么吗？”
“猜到。”
“陛下知道？”
“不知。”
顾冶初心里一沉，握紧了玉佩，良久才开口道，“那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语气沉重，眼神却异常坚定。
应衍笑道：“顾相明明是庄家，怎么倒站在了赌徒的位置。”
风微凉，外面静谧无声，连街上的吆喝声都听不到。
“臣不想祸害了整个赌场。”
“顾大人，我来见你是因为我信你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拐弯抹角的话不必多说了，李允禾不能死，不管你是为国还是为私，李允禾的都不能死。”
顾冶初惊诧的看着他，茫然无措。
“至于这玉佩，他给了谁就是谁的，还请顾相还回去。”
“殿下？”
应衍盯着他手里的玉佩，眼神诡诈，反问：“今时不同往日，顾大人是不信陛下不信我，还是不信如今的觃朝？”
“臣信。”
顾冶初掷地有声，应衍展颜，扇子轻轻磕了一下桌面，意味深长的提醒他，“那就做好你的庄家，从京城开始。”
应衍起身，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和他说道，“或许顾相不信，李允禾要做的事与顾相年少时想做的事是一样的。”
顾冶初呆愣的坐了许久，记忆翻涌，往西一幕幕的浮现，年少时的梦想如今费神都想不起来了。
他无奈的起身，思绪混乱的出了巷子往街上走，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回过神看去，是卖豆腐的商贩，灰尘扑扑的捧着一块豆腐跑来，没等靠近随从就将其拦住了。
商贩惊惧又窘迫，连退了几步，佝偻着身子，小声的说道，“大人饶命，我只是想感谢大人，上次官差不许我在此摆摊，是顾大人说可以，我才在这做了几年生意，儿子才上得起私塾，一直想谢谢大人，但顾府我进不去，大人又不走这条街，今真是走了大运才遇到了大人，看来大人是忘记了。”
商贩说着神色落寞，看着手里的豆腐又看顾冶初，不知所措起来。
顾冶初越过随从看向他，须发斑白的老人，够搂着身躯，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块豆腐，浑浊的眼睛京剧脚架，是走是进都不是。
适才长宥王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过，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明朗起来。
他将随从推开上前接过豆腐，“多谢你。”
商贩受宠若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顾冶初错开随从来接东西的手，自己捧着豆腐离去。
年少时想做的事被沉浮的时光阻拦，现在想起也觉得可笑，但也有几分佩服那时勇敢的自己。
“父亲。”
顾姣姣远远便看见了他，等他走近些再上前行礼，抬眸看他手里的豆腐还在滴水，疑惑的问，“这是？”
顾冶初这才回过神来，将豆腐交给随从，并且嘱咐他好生拿着，这才接过顾姣姣递来的手帕擦手，自嘲的笑着解释，“市井小民给的。”
顾姣姣闻言便明白了，“百姓的心意吗。”
顾冶初抬眸看她，眼中有几分错愕。
“在女儿眼里，父亲从来都不是奸佞。”顾姣姣小声的说着，目光坚定的看着他，“父亲只是在韬光养晦，等一个机会罢了。”
顾冶初怔住，他在朝中风评不好，百姓骂他奸佞的不少，他也从不做政绩解释，太后和李臻拉拢他，他也都模棱两可，办事向来两边不得罪，圆滑处世。
对家中孩子也只监督学业，从不与他们讲朝中局势。
他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信他。
顾姣姣跟着顾冶初进了书房，奉茶后说问道：“父亲要辞官吗？”
突然一问，顾冶初愣住忘了接茶，“什么？”
顾姣姣将茶水搁在桌上，退后几步跪在堂中，抬眼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写满了野心，“女儿想做皇后。”
“顾姣姣！”
顾冶初怒喝，忙起身去将书房门掩上，转身看跪的笔直的女儿，又恼又无奈的到她面前去，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父亲从小给女儿读的不是《内训》《女戒》，父亲难道想女儿偏居一隅，做一个深宅妇人吗？”
“姣姣……”
“这天底下女子太难，诸如上官小姐一身武艺却无处可施，景小姐无处可去，阿狸姑娘有冤难诉，女儿读书识字，知礼明事，也想为天下不公之事叹一句不公。”
顾冶初红了眼，哽咽道：“你可知宫门深似海，入宫后处处掣肘，若是受了委屈，为父该如何救你？”
“女儿不要父亲相助，此案了结还请父亲辞官。”
顾冶初弯下腰看他，唉声道：“姣姣，你何必如此？”
“求父亲成全。”顾姣姣抬手郑重的磕了头，声音颤抖着，泪珠大颗滚落。
顾冶初看她如此执拗，心中悍然，终是执拗不过答应了她，“我答应你，有话快起来说。”
——
深夜。
方今肴窗户被敲响，紧接着窗户被打开，有人进入到他床前，来人摘下帽子露出脸，将信扔被子上，“这是顾小姐的信。”然后去找水喝。
方今肴看着信，磨了磨后槽牙，胳膊撑着床坐起身，一边拆信一边看连喝了几杯水的人，“你躲哪里了？他们都找不到你。”
陆商足足喝了一壶水才舒坦，衣袖擦着嘴去拿烛台，“灯下黑。”
方今肴看他突出的眼袋笑了笑，凑近身子借他的烛台看信，阅过后将信焚烧。
陆商把掉地上的纸捡起来再烧，疑惑的挠了挠头，“你和顾小姐说了什么事，她怎么肯帮你？”
方今肴也是听上官稚莜的话才明白有些事自己做太难，一定要找到盟友才行，顾姣姣上次的话醍醐灌顶，让他知道自己陷在了泥潭里，胡乱的抓扯无法脱身，只有求助他人才有一线生机。
她虽然与李允禾交好，但她清醒，冷静，有野心。
她要做皇后，方今肴可以帮她，顺便还可以把李允禾的秘密告诉她，让她明白李允禾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今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一副玄机不可泄露的模样，“陆商，你明早给殿下送个信。”
陆商：“什么信？现在不能送？”
“就明早，你休息一下吧。”
方今肴说完又小心翼翼的躺回去，看着天花板思绪万千。
让偏移的车轴移回原位，这些事情该有新的方向了。
方今肴一夜梦，翌日一早被吵醒，扭头看声响处—陆商端着一个碗依着柱子喝，声音呼呼啦啦丝毫没有管他是不是还在睡。
“哟醒了？送什么信啊？对了，给你说一声，最近的跑腿费宋娘子给我了。”陆商见他醒了就凑近，喝东西的声音不停歇。
方今肴坐起身，感觉身体比昨日好了许多，试着抬手也无碍，这才和他说话，“你就去给他说，我父亲回信了，一切安好。”
陆商：“没了？”
“重要的很，你别忘了。”
陆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碗搁桌上就走了。
方今肴起身换衣服，正出门就撞见了景卉，没等她拿出小本本就说道，“我是要去吃饭，不出门。”
景卉这才点了点头，扶着他不紧不慢和他一起走。
“我前段时间病重治不了，现在又受重伤，有没有什么传言？”
景卉松开他，拿本本写了几个字，方今肴定睛一看，“退亲”两个字写的潦草，他挑了挑眉，“这倒是意外之喜。”
原本还想着父亲回京以后再去退亲，没想到最近风言风语太多，他们倒是先一步了，也正好省事了。
方今肴看景卉满脸气愤，拍了拍她脑袋，逗她玩，“你要没有嫂嫂咯。”
“呜呜！”景卉哼了两声，揉了揉脑袋，认真在本子上又写，“落井下石”。
“现在的局势，当然要自扫门前雪。”
方今肴倒是毫不在意，上辈子他回京后赵家就上门说要尽早成亲，但因为赵姑娘突然病了就耽搁了，后来方家落败赵家就来退亲，他一时间成了京城笑柄。
这次能早些退也好，不要耽搁人家姑娘寻良人。
到了堂中，豫管家备了早膳，方今肴坐下后景卉给他盛粥。
方今肴不紧不慢喝了一碗粥，再喝了药，景卉看他如此安生有些不习惯，撑着脑袋直勾勾的盯着他。
“我今天真不出门，我要是踏出门槛，我这辈子都娶不了媳妇好不好？”
景卉闻言瞪大了眼，手忙脚乱的比划，示意他不要乱说。
——
陆商传完话，等长宥王换衣服的间隙问一旁等着代书，“小孩，你家殿下和方今肴到底要干啥？”
代书瞥了他一眼，闷声反问，“你不知道？”
“我觉着不只是学子那点事，应该要才军营动手吧？”陆商凑过去小声的问，看代书长大了嘴巴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又继续问，“有几分把握？”
代书闭上嘴，竖起五根手指，“你知道这么多不怕死？”
陆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挣的就是这份钱，死不死的看运气。”
应衍出门两人就止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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