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野骨·海里觉得这个比赛糟糕透了。
他的母亲要求他必须取得胜利,他的哥哥早已将家族集团经营得井井有条,拥有他那唯利是图的父亲唯一的关注。
而他只是一个纨绔私生子。
所以他嚣张跋扈、行事张扬,反正他的父亲根本就不会责备他,而他可怜的母亲忙着讨好他的家主父亲。同圈的贵族表面敬他一声“海里小少爷”,背地里不屑一顾。
榕野骨想赢得胜利,这样他的父亲就会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到他的身上。
他有野心,他想成为海里的未来家主,而不是混吃等死、手无实权的私生子少爷。
当他看到蓝眸女生那不同于第十五区寻常可见的黑发时,他承认嫉妒侵占了他的内心。
高阶贵族,他不敢杀也拼不过。
但就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依旧选择了傲慢,从爆炸响起的那一刻他就无法回头了。榕野骨清楚这是个错误,他会输得一败涂地。
冰刺竞相涌现,锐利尖端被斩断滑落,露出平滑整齐的切口,身影穿行其间,地面龟裂,寸寸裂缝直逼纤瘦的少女。她站在先前爆炸留下的凹陷里,静静注视着他。
“海里少爷。”
冰墙爆发出澎湃的力量,形成隔绝所有目光与人声的独立空间,寒意入骨,几近将整所场馆冻结。清泠嗓音响起时,榕野骨这才惊觉对方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本能反应般,他往后退去。
多洛塔似笑非笑,“你想成为海里家主吗?”
心声震动宣告着答案,冰与雪的屏障里,黑发青年瞳仁中的抗拒就像是掩盖一样苍白无力。
怎么可能会不想!
他欲盖弥彰,渴望又恐惧,他不敢说出那个答案,如果被那位既定的继承人知道他的心思,后果不可想象,毕竟他的身上同样流着海里家族的血脉。
他想矢口否认,可直白的**已然通过眼眸展露。
“……你想干什么?”榕野骨警惕地盯着她,嘲讽勾唇,“是又怎么样?你想告诉我的哥哥吗?他压根不会在意。”
“毕竟他不用多费心思就能处理掉一个废物私生子。”
“……是吗?”
长发散下,榕野骨瞳孔微缩,他看着多洛塔指尖上属于自己的发圈,一时怔愣。
“要做笔交易吗?”
“抛开海里家族这个羁绊,你不是海里少爷也不是私生子,你只是榕野骨。”
“就这样抛开一切去挣去抢呢?没有人能赢过什么都不在乎的疯子不是吗?”
“你可以尝试着相信我。”
“因为只有我能助你平步青云。”
她缓步走来,恍若蛊惑人心的恶魔,而她提出的交易会将他拖入无尽地狱,是诱惑无知者签下死亡契约的化身。
他理应嗤之以鼻,对这个仅仅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哪怕她是高阶贵族,哪怕她拥有帮他实现野心的实力。
“……你的目的是什么?”
可他犹豫了。
“我吗?”
多洛塔一开始并没有化敌为友的打算,但当她从记忆里捞出对方的所属家族时,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溯源恰好需要扩张在厄流区的势力,而新兴的海里家族很好掌控。
不过现任家主太固执了,倒不如换一位。
“只是需要厄流区的家族作为助力罢了。”
冰墙分裂,被爆炸撼动的地基本就不稳,此刻直接轰然倒塌,多洛塔握住他的手腕,语速加快:“割裂冰墙的是你,引起震动的也是你。”
“从现在开始,你是高阶。”
哄闹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榕野骨好像看见了医疗人员奔上舞台的身影,最后失去意识前,他的目光触及到面前人冷淡的眼。
“不要妄想背叛我。”
长发飞舞,黑与白相交缠,刺目的光穿破穹顶洒落,如薄纱覆住少女看不清面容,他遥遥一眼望去,错觉般读出了圣洁与怜悯。
是教堂壁画讴歌的天使。
但她带来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毁灭。
“多洛塔!”
牧介慌不择路地跑下观众席,却被围住竞技台的人群挡住。工作人员忙着维护秩序没空理会,他焦急到想直接闯进去,就在这时,多洛塔扶着昏迷的青年走出了塌陷地。
“我没事哦。”多洛塔活泼地眨了眨眼睛,她把榕野骨放到铺着毯垫的地面上,拥有治愈能力的觉醒者见状连忙上前,手中浮现起白色的光芒,随后对她点了点头,“只是些小伤,休息会就没事了。”
“好的,辛苦你了。”
多洛塔放心地目送仿生人将交易对象扛走送往休息室,原先她也想装个晕,但同级较量结束后是跨学院的随机比赛,开场便是牧介和尤白的对决,她还蛮期待的,不太想错过。
等到下午的对决赛开始,多洛塔顶着白毛混在一堆黑脑壳里时,还不由感慨了下,她要是给牧介加油绝对会很明显。
不过她绝对不可能会这样做就是了。
多洛塔撑着下巴半阖起眼假寐,无视了身旁学生犹豫着搭话的意图,左眼掀起些微,目光下移看向复原如初的竞技台。
比赛开始了。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尤白并未回握牧介友好伸出的手,她双手环抱胸前,冷冷补充道:“别像去年那样输得溃不成军,我希望你有所进步。”
“别让老师失望。”
牧介也没多废话,战术手套化成匕首没入凌厉风声,在黑发女生躲过的同时手腕翻转划过她的小臂,尤白保持着随性站姿,漫不经心地向后退了步躲开,扭曲的空间轻松搅碎了他手里的半边匕首。
尤白的异能【空间领主】。
不好对付啊。
多洛塔看着台上不容乐观的局势,结局几乎是从开始就敲定了,一个是极具发展潜力的中阶,另一个是完美掌控异能的高阶,压倒性的胜利。
你会怎么做呢?
平台上的灰尘碎屑变成尖刺又被吞噬,牧介躲避着出现变形特征的空间,他迅速拔出腿环上绑着的短刀,不顾距离过近的扭曲漩涡用力抛出!
即使是高阶,尤白也无法做到一下子影响过多的空间,她暂时放弃防守选择进攻,又接连扭转了好几个空间,小型漩涡状的空间危险如黑洞。
短刀堪堪避开新的扭曲空间直冲她而来,但目标显然并非直取敌手命脉,反倒瞄准她可能会有的闪躲角度划破了她的小臂!
血渗了出来。
尤白几乎是瞬息间反应过来了什么,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入变出的等身空间消失,下一秒血珠滚落,戏法般变成小型炸弹爆炸,可惜并未伤到她。
“好玩吗?”
手搭上肩膀的刹那牧介回旋抬脚,尤白抬手挡下,她垂眼凝视着他,那双浸染寒意的祖母绿眼眸像是生机尽数荒芜,冷淡到了极致,“你是想惹我生气吗?”
“你成功做到了。”
空间扭曲的数量呈倍数增长,多洛塔见状小小“哇哦”了声,这是开始认真了。
尤白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躁,太容易爆炸可不是什么好事。
反正已经够乱了,不如让她来添把火。
多洛塔勾唇。
这可是个升阶的好机会。
尤白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劲。
一开始的愤怒理应停息了,烦躁却愈演愈烈,杀意不加掩饰,局面僵持间她主动抬手,先前吞没的尖刺掉出又落入新的空间,反复几次后,棕发青年的身上多了几道伤痕!
牧介滑跪躲过,他维持着屈膝跪地的姿态不动,思考着对策,就在这时,尤白开了口。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又或者说,是嫉妒。”
牧介一愣,他抬起了头,有点无措。
“幼时我的父母想将我作为‘商品’贩卖给异能组织好换取钱财,那时我才刚觉醒不久,只能缩在角落里绝望等待。”尤白不紧不慢地走近,瞳孔中倒映出青年重新站得笔挺的身形,“但老师出现了。”
“她销毁了组织据点,强大到引人向往,在众多‘商品’被追随她的成员带走时,她独独走向了我,温柔询问我是否愿意跟她走。”
她带来了新生。
“她让我感受到了整个童年从未体会过的温暖,我的父母总是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他们常说我是累赘,只有她会那样温柔地注视我、鼓励我。老师是我唯一在乎的家人。”
牧介从未听尤白说过这么多的话,又或许,他们已经许久未这样说过话了,更别提双方坦诚相见,还是在这样的对战局面。
尤白轻垂鸦黑的睫,敛去翻涌的负面情感,“但她把所有偏爱都给了你。”
“四年不到的时间,从无异能者成长为中阶觉醒者,你已经很优秀了。”
不同于扭曲空间,黑洞样的黯淡漩涡于指尖旋转,随她挥出高速飞向牧介,如子弹出膛!
“可组织需要的是高阶战力。”
“而我确实是个胆小鬼。”
“可我为什么要为你的自私与不安买单!”压制多年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嘶吼的嗓音像是将堆积的不满都倾吐,他难得失了态,好像不可避免也受到了影响,“你知道你杀死我损失的是组织的利益吗?”
“我为什么一直想和你交好关系?一个组织不能只用领导力与实力支撑!还有团结!你觉得老师会希望看到她教导的学生对立吗?!”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站在组织的立场!不从老师的角度去审视!”
动用异能消音的空间屏蔽了外部的人,牧介嘶哑的声音回荡着,越过屏障传入唯一能听见的多洛塔耳内:“你在乎的到底是你自己还是老师?!”
“随你怎么说。”
尤白知道自己是个过分偏执的怪物,她不做辩解,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疯狂而不计后果,“别忘了你只是个中阶而已。”
无异能者、低阶、中阶,这些年牧介听到的称谓多是能力的划分。
又是这样。
他们彻底撕破了那层面纱,不再保留,全力以赴,流动的空间波纹似海潮起伏,尘土飞扬变作新的道具武器,鲜血溢出流过青年的下颚,这次却没变成短刀。
到底是精疲力尽了,牧介挥手想制出新的武器,但超负荷的异能已是枯涸,他晃了下身子勉强稳住,耳膜鼓动,喘息间,模糊的记忆片段涌现,覆盖了对面人的身形。
“牧介。”
黑发垂地覆于铺展的裙摆,仿若幻梦一场,形同那双眼眸,含着最是寒冷的凛冬季节早已过尽的千里春来。长袖滑落,显露在外的细瘦腕骨好似一折就断,她捧着泛黄的纸质书,陷落在光里,是一想便疼的憧憬。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不要一味追求力量。”
“信仰同样是前进的方向不是吗?不要着急,看清你自己,找寻你的目标吧。”
她的语调永远是温柔的,像极了一触即破的美丽泡沫。
“那些你曾同我诉说的向往,渴望的平等与安定,希望黑色不再是卑贱的象征,祝愿流离失所的平民拥有可归之地。”
“溯源不正是为此而诞生的吗。”
“我们永远也不会放弃。”
“哪怕前路昭昭,尽处是死亡。”
哪怕希望渺茫。
攻击再次落空,过度耗费异能的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脱力又困倦,手背青筋暴起,牧介咬住舌尖,用痛觉强行刺激自己。
哪怕你已不在我的身边。
心跳如擂鼓震动,闷痛阵阵,浑身肌肉酸痛甚至眼前事物的线条轮廓都隐隐看不真切。牧介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可他偏要勉强,这很冲动,又许是因为心存不甘。
他攥紧手中的最后一柄利刃,松开时向外一挥手,短刀却已消失不见,转而颗粒状的沙砾飞扬,数之不尽,落入青年紧张的眼。
他想试试。
迄今为止,他都只是对分析的物质进行单次变化,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一次性多次重组,但无一例外不是失败。
那这次呢?
沙石宛如误入了慢回放的镜头,一点一点坠下,又在即将落地前,爆炸声轰然响起!
成功了!
喜悦一下子盖过了疲惫,牧介的眼中填满了惊喜,汗水浸湿鬓发贴住脸颊,但他无暇顾及,源源不断的力量充沛地翻涌上来,他能感觉到自己依稀触摸到了升阶的门道。
“你在走神?”
眨眼间来到牧介面前的尤白握着匕首刺向他,直逼眉眼,距离不过一指!青年回神勉力挡下,但到底还是没来得及发觉腰窝旁异样的流动空间,他吃痛地咬紧牙关,不要命似的反扣住匕首狠狠扎进她肩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旁侧躲开,牧介捂住伤口,只觉满手的粘稠,他迅速瞥了眼,不出所料看见了模糊的血肉。
还好,只是伤得没那么重。
疼痛也不能浇灭他昂扬的斗志,未过的兴奋劲叫嚣着继续,他再次前进,提防着一个接一个出现的扭曲空间,目光如火。
关于空间他并不够了解,与时间相对,很神奇,能够以事物的形态存在也可以是虚无,他说不上来“空间”这个理念具体是什么。
但是……那又怎样!
尤白的异能与空间有关却基本是具象化,而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
这个界限是可以打破的!既然如此,被定义为“物质”转化又何尝不可?!
只了解局部又怎样!他就是要用部分涵盖整体!颠倒条件,解构成他想要的,让规则为他打破!
他要的不仅是熟练的解构,他真正要的是异能为他所掌控!
“什么……”
有道扭曲的漩涡消失后于尤白身侧显现,她闪身避开,高阶觉醒者的反应力不容小觑,她瞳孔一缩,几分恼怒,“你解析了我的空间?”
观众席上的多洛塔倏然间睁开了眼,无趣对决中的意外变化引起了她的注意,眼帘轻垂,倦怠目光径直落向棕发青年。
她无声地祝贺着。
恭喜你迈入了高阶的门槛。
这场没意思的比赛也该结束了,尽管他成功有所顿悟晋升高阶,但耗损大量力量对身体的伤害也不可忽视。
多洛塔毫不留情地让两人暂时晕了过去,在旁人看来也就是选手因体力不支突然倒地,至于结果么……最后肯定是判定尤白胜利了。
她伸了个懒腰,随即慢悠悠地晃回了宿舍。
目的达到了,人可不归她管。
等会去看下索渡的比赛好了,看看他的能力运用得怎么样,那小子的异能【禁止戒断】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要是收入组织培养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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