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庭前柳(五)
柳心听见他的声音,不由用力反抓住傅越席的手指:“阿席……”
他身体紧绷似是要说些什么,傅越席初行此道,一时紧张,竟抵抗不住。
柳心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痴痴的笑了。傅越席骚的满脸通红,掰过笑得浑身都在抖的柳心兴致勃勃再战一场。于是柳心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深夜,傅越席疲惫又满足的睡去。
他将柳心环抱在怀里。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那个不过在他胸口的孩子长高长大到可以将他环抱了。
柳心侧身靠在傅越席的胸口,他伸手轻轻的描摹着傅越席长开了棱角的面庞。喜欢?不喜欢?这个人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不久前与他胡天胡地,扣着他的手交握在一起,亲密的不像是两个人。现在他们靠在一起,体温交融,让柳心清醒的感受到,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加清醒的感受到,除了傅越席再没有一个人可以与他柳心这般亲近了。
他看着他长大,他因为他长大,他们说一辈子不离不弃。这个人,许了他一辈子的。这个人,他许了一辈子的。柳心动了动唇,勾出个笑来,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那一段日子柳心时常笑,记忆翻的很快。渐渐的傅越席越来越忙,身形抽长了,脸颊上棱角也愈发分明硬朗,面对柳心时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镇北侯府的三公子死了,傅越席背后操纵的。柳心知道,傅越席生母早逝,父亲再娶又生了一女一子,他的弟弟也算是嫡子的,一向与他争抢不休,只是阿席自己从前一向不在乎什么世子不世子的只愿着自己开心。
那一夜傅越席喝的烂醉,跑来拖着柳心便进了房。这段时间他已经近四个月没有来过了。那一年他二十岁,柳心二十二。一个是风度翩翩的侯府世子,端得年华正好耀然夺目,多少闺秀小姐梦中求见暗中思慕。而另一个,不过是个稍有两分秀气的普通男人罢了。
被他神志不清的压到床上也不反抗,痛了也不吭声。傅越席发泄完便沉沉的睡着了,柳心清醒的睁着眼睛,垂着眼眸画着傅越席的眉目。他怔怔的凝望了那个人很久,哑着嗓子苦思了半晌,也只得一句:“……长大了……”
第二日,傅越席早早的便走了,柳心也没说什么。能说什么呢。傅三公子死了,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务要处理呢。而他,不过是个依附与他而活的小倌儿罢了。
柳心一直淡淡的,傅越席来了,要听琴他便弹,想要他他便给,床榻之上他早已从那个一步步由柳心引导着来的青涩到了领导着索要。那个说等我长大的小小少年终于长大了。
柳心一直在那竹林茅屋里等着他说的一辈子,履行着自己的不离不弃。
傅越席已经快半年没有来过了。听说,镇北侯府的小侯爷与荣王府的小郡主定了亲,不多日便是他们大喜的日子。那个说等我长大的小少年确实长大了,可他长大后一生一世的人已然不再是柳心了。
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呢?少年人,不定性的,他们在往前走,见到的风景越来越多,想要的东西也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而改变。而柳心不过是他在成长的路上短暂的那一样最想要的东西。于是自然而然的,被取代被丢弃。
他似乎早早便预料到了会有这一日,听到消息的时候不喜也不悲,只是抚着自己的琴,发了一下午的呆,在夕阳落下星辰起的时候,短促的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往往是内敛的,或抿着唇勾起意角温柔的弧度,或宽袖抬起挡住嘴唇弯了眼眉。他很少笑出声来,而这样的轻笑大抵从前从未有过,未来也不会再出现。
他一向是个从容的人,他不曾大哭也不曾大笑。他的一心人娶了别人了,而他只是沉默了半日轻笑了一声。
阿席,我的阿席……
傅诚是顶着火烧似的云霞来的。他带来了一桌子的酒菜,酒菜布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柳心哥,少爷说他过会儿便过来,让您等等他。”
柳心捏着酒杯抿了一口,火辣辣的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点头说好。傅诚双手藏在袖子里,他垂着头:“那,那我先出去了。”
“外头天黑,你莫忘点灯。”柳心道。
“诶,好,我晓得。”傅诚边往外走边答应。
到了门边,他的脚已经在了门槛边上,只要跨一步,简简单单的跨一步。可这一步,他怎么都夸不出去,身体成了木头刻的石头雕的,没了血没了肉,凉的厉害。柳心就背对着他坐着,蜡烛点在桌上,将他们的影子拉的阴暗又模糊。
“柳心哥。”
“嗯。”柳心将酒杯中的酒饮尽。
轻轻淡淡的一声入耳,方才升腾起的无限勇气似乎都在一声称呼里散了干净。傅诚干巴巴的道:“少喝些酒,莫等世子来了,你醉了。”
柳心垂着眼睛,长长的眼睫落下一层阴影盖在他的眼睛下:“他还怕我醉么。”
傅诚握着门框摇了摇头,静了片刻反应过来柳心瞧不见他,哑着嗓子道:“哪里的话,世子只要瞧见你便高兴,醉了醒着,怎么都没差的。是小的多嘴了。”
柳心唇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勾出了个笑来,却不可得。他放下酒杯,问傅诚道:“你们一块儿长大,一向与他形影不离。阿诚,我问你,阿席他怎么就看上了我了呢?”
“世子的心思我一个下人哪里能知道。”傅诚道,“柳心哥你也太高看我。不过是个亲近点儿的随从,一块儿长大这话笑话了不是。”
柳心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与你不过一样。那……他那日买我下来可有缘故?”
“少爷说,你的琴他喜欢的很,顺耳。”傅诚欠了欠身,终于迈出了脚。
“阿诚!他什么时候来?”柳心笑出来了,他单手撑着脸,双眸中烛火明亮星星点点:“阿席他……约摸什么时辰来?”
“少爷的事儿我也说不准,你也知道,少爷进来繁忙的很。好容易才空了时间吩咐我备了酒菜。他既然说了来,大概总是会来的吧。”傅诚说的颠三倒四,糊里糊涂。
柳心他笑着,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多谢你。”
“哪里。哪里。”傅诚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他关上门,合上的门扉将光与暗阻隔成了两个世界。浓重的阴影抹在傅诚的脸上,连面貌都看不清了。
火从外面烧起来的时候柳心抱着琴,他弹“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傅越席曾经最爱听的便是这一曲了,缠着柳心弹了一遍又一遍,听一日下来也不见厌烦。听了好几年还能缠着他再弹下去,不过再喜欢听一首曲子,反反复复听个几年已经是难得了。
熊熊烈火将小小的宅院包围,而浓稠的黑夜将火光包裹在方寸之内。天地山河何其广阔,这一场焚毁的火在其间也不过尘埃大小的一颗。泠泠淙淙的琴音在烈烈大火中流出,“……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桌上的烛台倒了,碰倒了酒壶,火焰点燃了烈酒一下燎得老高。灼热的温度将柳心包围,一缕火苗已经点燃了柳心的衣摆,飞快的蔓延着。
掉下的房梁阻拦了傅诚冲进来的脚步。柳心垂着眸,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呼唤,继续弹着“……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火焰将柳心包裹,一片火海里,柳心听见血肉被焚毁的“滋滋”声,先是皮肤,再是血肉,最后是骨骼。火将他的琴烧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灰烬,他倒在地上,看不到也听不见只觉得痛苦。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求得了一个卓文君。弹曲之时他一定爱慕已极,不然何来这首百世流传的名曲。可他后来,不还是辜负了么。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阿席,我不能等你长大,不能同你成亲,不能与你一辈子不分离了……也祝愿你一生得偿所愿,扶摇直上九万里……
执念深重,火焚而亡,不成厉鬼那才是难事。
叶晏觉得难受,只是他身处于别人的记忆里,就是再不忿再想把傅越席那混蛋揪出来揍一顿也只能想一想。同时庆幸还好没急着动手,因果循环,前世傅越席欠了柳心的如今柳心不管作何打算来求韩昀偿还都是无可厚非的。麻烦的就是现在韩昀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柳心的身体不停的抽搐,好似是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他蓦然张大了嘴唇:“从我的记忆里滚出去!”
叶晏掐诀准备离开时一时不察竟让柳心的精神醒了过来,被柳心强行从记忆里弹了出去。
尖锐刺耳的咆哮刺得叶晏耳朵嗡鸣,脑袋针扎似的痛。他抹了一把鼻子耳朵,一手血。湛雪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阴气入体,半边身体都被冻住了,估摸血都凉了,还好他修为颇深勉强抵挡了一下。叶晏赶忙上去将一手血摸在了湛雪的手上。黏腻的鲜血一粘上湛雪的皮肤,霜冻就像是遇见了火炉似的融化了。
柳心震出了叶晏,叶晏的血却还粘在他的脸上。狰狞的面孔,渐渐蜕下的颜色像是畜生脱蜕的皮,恶心而丑陋。皮下是鲜红色的血肉与焦黑色的伤疤,他身形佝偻起来,骨头畸形,露出的手只剩下一丝焦肉与白骨。
叶晏瞧了一眼便觉得刺激得不行,激出一身冷汗来。果然不愧是鬼王,连形象都比一般的小鬼“艺术”多了。特别是他刚瞧完柳心生前的清秀模样,对比太鲜明了,有点辣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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