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愣了愣,想起那年栖霞洲的红衣小姑娘,很遥远的记忆了。
已有许多年,再没见到这样纯净温暖的笑。
其实少年时的宋惊唐,与这位嚣张跋扈的小郡主素来不和睦,她会与旁人一样来找他麻烦,但因其身份,少年不得不一再忍让。
那颗蜜饯果子递来时,他下意识张了嘴。
等醒过神,酸甜已在口中蔓开,驱散了药汁的苦涩。
宋惊唐抬眼,看着眼前小姑娘的眉眼,曾经被生生熄灭在心底的火焰,再次腾地燃起。眸中深潭如漩,又似深渊,滋生出的想法,无人得知。
安知虞自然不晓得他心中所想,但好歹是吃了她喂去的蜜饯果子,于是她又笑眯眯开口。
“药也喝了,蜜饯也吃了,想必世子是接受我的歉意啦。我深知过往所为,让世子不喜,可毕竟同在一个府邸,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是真心想与世子和解。”
她从来不是一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人,只会更得寸进尺。扯了扯少年的衣袖,诚恳地立下誓言,“如今我已然醒悟,今后定待世子如至亲兄弟!”
“所以,过往恩怨,就一笔勾销可好?”
一笔勾销,说得倒是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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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歇了,乌云散开,露出朦胧月色。
安知虞躺在自己的香闺中,愣愣瞧着帐顶织金绣锦的纱幔。
她觉着自己在宋惊唐跟前那出戏,演得倒是不错,毕竟她纨绔名声在外,也不必表现得多精明。
为不引人起疑,暂且还得以纨绔形象示人。
只是没搞懂,宋惊唐最后那一声笑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这燕世子不简单,只是前世她并未过多注意此人,也对他了解浅显,眼下连人性情都摸不透。
怅然一声叹息,罢了,这事儿急不得,好歹她比旁人多活了五年,不至于连个毛头小子都摆不平。
还是早些歇息,明早还有一场好戏,等着开锣呢。她命人守死了院子,只按照前世情形将消息放出去,就看鱼儿咬不咬钩了。
想到那些人,眼底暗了一瞬,随后又化作隐隐的兴奋,既然回来了,不好好陪她们玩玩,岂不白死一回。
那些未查明的真相她会查下去,所珍视在乎的人,也定要好好护着,至于那昔日仇敌......她也只是世间一俗人,贪嗔痴恨爱恶欲,必不可免。
该报的仇,还得报。
-
次日,雨后初霁,赤鸦彤彤,又一幅春意盎然。
清晨时分,雍宁王的轿辇刚停稳,边听得轿外一声哭腔,“父亲,父亲您快去救救燕世子吧——”
来人是雍宁王府的四姑娘安和乔,侍卫们不敢拦,只任由她上前,焦急地拦住刚下轿的安则甫。
袖袍被小女儿紧紧攥住,安则甫微微皱眉,对她略失体统的拦在府门前略有不满,但见其神态焦急,也不好责备,只皱眉问:“怎如此惊慌?到底何事?”
“父亲,您可算回来了,昨日三姐姐发了好大的火,命人将燕世子抓去,据院里的婢子说,三姐姐将人捆在树下淋了一宿雨,至今未松绑,阿乔心忧世子安危,却不敢去求三姐姐放人,便守在门口盼着父亲早些归来,好救燕世子一命......”
女孩秀眉紧蹙,泫然欲泣,“昨日那般大的雨,淋一天一夜,这哪还有命活呀......”
安则甫一听,当下震怒不已,“这混账东西!”
***
小蓬莱中,亭台楼阁,曲水回廊,一景一物都精雕细琢,浮翠流丹,宛如蓬莱仙境。
这会儿安知虞正坐在鉴台前,银杏为其梳妆,初升的朝阳透过窗牖,满室生辉,女孩一头乌发如流水般,顺着瘦脊蜿蜒而下。
银杏手巧,飞快挽出个灵动的单螺髻,放下角梳,开了妆奁盒,挑支嵌玉镶宝的金簪,上有硕大一朵掐金绢花,就要替安知虞戴上。
“等会儿。”安知虞忽而出声打断,银杏手一顿,下意识看向镜中,却正好对上一双意味不明的眸子。
安知虞今日一袭淡褚对襟襦裙,蟹青柔纱帔帛,垂八宝攒珠丝绦,本就明艳的颜色,若再饰满头繁花金簪,便坏了那份灵动,显得俗艳。
银杏若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怎能升至一等丫鬟,很显然,她是有意为之。
从前不懂,常被人挑唆簪满头珠钗金玉,虽看似富丽,但多显繁杂俗艳,完全契合她纨绔而不学无术的模样。
安知虞也不说破,伸手在妆奁里翻看几许,挑了支镶玛瑙绿松石的翠钿,“簪这支。”
正说着,一阵匆忙脚步声,由远及近,桃酥匆匆跑上来,“郡主,不好了郡主......”
安知虞转头,“何事惊慌?”
桃酥近前,喘了口气,面上焦急,“四娘子一大早便候在府门口,王爷轿辇未停,她便上前状告昨日之事,王爷听后大怒,现下已进院子了,这可怎么办呀!”
“阿耶过来了?”安知虞挑了下眉,却不慌不忙站起身,“银杏,你去瞧瞧早膳可曾备好,我有些饿了。”
她自然而然的将人支开,不能让银杏出现在众人跟前,若她使眼色递消息,那就浪费安知虞这番安排了。
“郡主?”桃酥秀眉紧蹙,心下焦急,忙催促,“去打探的人说,王爷瞧着甚是动怒,咱们还是快些去迎得好。”
安知虞瞧着银杏心神不宁的出去,暗自叹息,前世的自己,怎就没点防备心呢?
上一世,她中途未曾醒来,并就没能及时放下那少年,直到次日雍宁王归府,被庶妹安和乔一状告去,雍宁王当下震怒,将人救下时,宋惊唐已昏死过去。
安则甫怒不可遏,对这个嫡女亦是失望至极,厉声指责,怎么生出这么个歹毒心肠的女儿来。
那时安知虞也犟,死要面子,不肯认错服软,与安则甫愈发父女离心。
只是这回,怕是不能如某些人的意了。
“吩咐你的事,可都办好了?”
桃酥点头:“郡主放心,一切妥当。”
安知虞弯唇,朝外走去,“走吧,既然阿耶都动怒了,更不能无礼怠慢。”
春风拂过时,轻纱卷在风中,轻盈似欲飞出。
***
安和乔大清早向父亲状告,说安知虞虐待折磨燕世子,她自然是有把握的。
昨日在侧妃院中问安时,亲耳听见有婢子与王氏禀报,郡主命侍卫将燕世子‘请’去小蓬莱,二姐姐还曾担忧,道是怕安知虞趁父亲不在府中,又欺负燕世子。
而侧妃只说如今郡主已及笈,行事自有分寸,并不管闲此事。安和乔听着,面上不说什么,心下却轻嗤,就安知虞那纨绔行径,何曾有过分寸了,侧妃娘娘净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不是不敢和那纨绔较劲罢了。
从王氏院子出来后,她便让贴身丫鬟银翘去盯着小蓬莱,得知燕世子被安知虞捆在树下淋雨,自个儿却去午憩,直到入了夜,燕世子都未曾被放出来。
一早银翘又来回禀,偷偷听见小蓬莱院里的婢子谈话,在说燕世子还被绑着呢,人都已晕死过去,郡主还真是副冷硬的狠心肠。
安和乔一听,不仅心中暗喜,抓到这么大个错处,待父亲回府,定要让安知虞吃不了兜着走。
说是姊妹,可到底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又有嫡庶尊卑之分,安知虞仗着嫡女出身,吃穿用度高人一等,而她这个庶妹,还得处处忍让,安和乔自然心里不痛快。
她央求安则甫去救燕世子,倒并非真的担忧,只是个不受待见的质子罢了。但此事,足以让安知虞落一个蛇蝎心肠的坏名声,最好也让父亲从此对她深恶痛绝才好。
嫡女又如何?顾王妃逝世多年,若再没了父亲纵容,看安知虞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惹父亲不喜,引坊间非议,真是天助人也。
安则甫一脸怒容直往小蓬莱去,他在朝为官多年,被誉为国之柱石,若教养出这么个罔顾人命的女儿来,岂不愧怍?还有何颜面见先祖与今上?
安和乔亦是紧随其后,半路上却遇见前来迎王爷归府的侧妃王氏,其女安明若随行在侧,见雍宁王满面怒容,王氏忙要劝解,刚开口便被安则甫挥手打断。
“不必为那孽子开脱,待我亲自去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小蓬莱,正赶上安知虞从阁楼下来。
春光中,女孩一张明艳白皙的小脸,肤若凝脂,眉眼动人,正谓是柳耆卿诗中有云:翠眉开,娇横远岫,绿鬓亸,浓染春烟。
可安和乔瞧见那脸就来气,暗中啐一句小狐狸精,又悄悄瞥一眼身侧的庶姐安明若,心底这才舒坦些,幸亏并非她独自一人,承受被安知虞艳压的苦恼。
瑞春郡主是天生美人胚子,在别府贵女千金还缺门牙漏风时,就已经出落得明眸皓齿,娇俏动人。
论容貌,曾有风雅客评北唐朝四大美人,不谈才情,只说相貌,瑞春郡主当为榜首。
只是,这位郡主骄纵跋扈,恶名昭彰,素日里也总爱些艳俗的装扮,到头来只得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其表罢了。
可即便如此,那张脸也足以引起同为女子的嫉妒之心。
这头安则甫怒冲冲而来,然安知虞却笑脸迎上,“阿耶回来啦?”
你瞧多气人,受宠的嫡女就是肆无忌惮,她能亲昵的唤声阿耶,庶女为显恭敬却只能规规矩矩喊父亲。
雍宁王府人口并不复杂,安则甫一心扑在朝政,不好美色,府中除了早逝的王妃顾氏,也就只有一个侧妃一个侍妾。
长子安知鹤,是安知虞的嫡亲兄长,同为顾王妃所出。
庶姐安明若,行二,侧妃王婉音所出,不争不抢的柔和性子,世人皆赞雍宁王府的二娘子人淡如菊,端庄贤淑。
庶妹安和乔,行四,生母张氏原是顾王妃的陪嫁媵人,并不受宠,至今仍是侍妾,但安和乔还算有些小聪明,很会讨父亲喜爱。
安知虞不动声色扫视众人,前世的自己就吃亏在嘴硬要强,每每总和雍宁王顶嘴死犟,丝毫不懂迂回战术,才一再被人捡便宜……
嗐,不就是做戏嘛,她也不是完全不行。
保持着一惯骄矜的模样,敷衍地同侧妃王氏,和庶姐安明若见礼,至于安和乔,自然直接忽略不计。
然后笑嘻嘻道:“阿耶可曾用过早膳?阿虞今日让小厨房做了藕荷羹,八珍糕,杏仁佛手,还有雪山梅,阿耶可要......”
不待她说完,安则甫却是一声怒喝,“你倒还吃得下!”
虽觉着她较往日知礼些,可心中因听闻欺凌燕世子或闹出人命一事,正怒火中烧,“我且问你,你将燕世子如何了?”
开头提到的红衣小姑娘是小时候的虞虞,上辈子世子的黑月光就是小郡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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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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