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能在什么地方打探消息最为灵通,这过往迎来的驿站当数前位。每日里往来的差旅行客你一言、他一语,在这交谈中各地的传言谣语、奇闻异事不经意间就能全数入耳。
近日里,月西最热闹的事情便是西关的乌大将军献奇珍贺国后千秋。
“听说是一株一人高的宝石树,上面镶嵌的宝石个个都有碗口那么大,只要照上一点星光就能流光溢彩,闪耀夺目。”
驿站里的其他人听到这,大多一阵阵惊呼,只有一人不忿地意有所指,“不过是国后千秋,这么大张旗鼓,难道乌将军也要吹枕头风?”
“小子,当年月西和琅北大战,乌将军大胜而归,国后那年还是琅北和亲的公主,你说将军还要吹这个枕头风?”
周边的人一哄而笑,被驳斥的人又羞又恼,急得口不择言道:“那他还送宝石树,我看别是贪的民脂民膏。”
这话一落,屋内变得死寂。
“你说什么?”角落里一大胡子军汉倏地将手中的酒碗摔,站起斥道:“乌将军戍守西关数十年,出生入死保家卫国,而今不过临近国后千秋献礼月都,这等盛世之庆岂容你这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我……”那人咋舌间不知如何是好,又见周边的人全都一个个虎目怒瞪,不由退缩两步,道歉后低头出了门。
众人见他也老实认了错,也没做追究只当做一场插曲,旋即又热闹地讨论起“宝石树”现在到了哪儿。
“小姐,”乌松看乌云缨在这口舌之争中神色莫名,不由低声解释了两句,“将军的安排必是有其道理,刚刚那人的乱语做不得信。”
“我知道。”乌云缨点头,她当然知道,父亲才不会是那种人。她看向东方,眉间思虑,“松伯,今夜不休息了,咱们抓紧尽快回月都。”她要在父亲的唱角抵达月都前,将那戏台搭好才是。
……
雪下的很突然,残星下月都乌府的西角门快速地一开一合,倏忽间就有两人闪身跃入。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黑暗中,白芨一面迎上撑伞,一面低声地简要回禀,“家中一切安好。只是,国后娘娘不知为何,今日突然传了内侍要诏您入宫,幸亏您先前安排了,才侥幸拖延住。”
乌云缨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脚步没停地快步走向后院。远远见东院烛火已息,她不由声音放轻,侧头问道:“阿朝睡了?这几日,他可乖?”
“还未睡呢,估摸着您今晚会回来,早早就在您屋里等着呢。”借着点点月光,白芨仔细地打量着小姐的背影,担忧地发现小姐清减了许多。
略愣神片刻后,她又自豪地补充了一句,“小少爷可厉害了,今天国后娘娘派来的人还想进屋给您问好,不过被小少爷打发走了。”
“是吗?”乌云缨嘴角扬起了笑,“阿朝可真厉害!”
三人一同行至垂花门,乌云缨顿了下转身看向乌松道:“松伯,你先回屋歇歇吧。明日辰时三刻,你再带上府中的名册、账目来见我。”
“是!”乌松应得很快,没人知道这下他悬着的心才放下,倒不是他不愿熬、不能熬,他只怕小姐连日奔波今晚还要通宵查册,这万一有个好歹——得亏小姐变了主意。
挑开帘子进屋,顷刻间,乌云缨就觉得身子暖和了起来。炭盆里的银炭烧的火热,烛火跃动间乌云朝正靠着榻上的迎枕,手托腮的打着盹儿,嘟起的脸颊白嫩嫩的,说不出的可爱。她俯下身摸着手边上的小揪鬓发,不自觉地翘起了唇,声音也放得更柔了。
“小朝,姐姐回来了。”
“——姐姐!”乌云朝一个憧盹醒了,见着日思夜想的人,他直接兴奋地冲进乌云缨的怀里,埋头嘟囔地直叫唤着。只不过,喊着喊着,突地小手捂上了嘴,气声问道:“姐姐,事情都办好啦?”
“都办好啦。”乌云缨嘴角扬了扬。
乌云朝闻言也笑得开心:太好了,事情办好了,姐姐就不会再愁眉不展了。想着想着,他忍不住伸手捂上了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小朝,太晚了,你该睡啦,走,我送你回房。”
“嗯!”
……
夜深。
乌云缨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她翻身看着纱缦外的一灯烛火,想着驿站的听闻,猜测着父亲的安排。
前世她从没有接触过权谋攻策,只看别人给她看的,听别人说给她听的,困囿在闺阁之中,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她不会再被动了。
想到疲惫处,连日里奔波的倦意抑不住地上涌,乌云缨闭上眼,告诉自己要好好睡觉,这样,明日里才有力气。
不知不觉中,明光在天地一线间破晓,慢慢地,清晨的忙碌分开雪天一色的白茫,一声两声的言语更是唤醒了人间。
一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乌云缨就下意识地睁开眼。连日来的夜间难寐,再加上数日的往来奔波,现在她只觉得脑中隐隐作痛。
白芨一推开门,见到的就是纱缦后坐起的纤弱娇影。想起小姐近日的敏感多疑,她身形一顿,吩咐其他人去外间等候后才只身上前轻挽起幔帐,柔声道:“小姐,您醒了?”
“嗯。”乌云缨的脸色有点苍白,眼底带着青色,双唇血色全无,扶着额,一副病弱憔悴的模样。
“小姐,要不再躺会儿?或者,请个大夫来瞧瞧?”
乌云缨看懂了白芨眼中的担忧,却只是微微摇摇头,低低说道:“为我梳洗吧。”
几个婢女得令进里间,就见乌云缨已经坐在妆匮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梳头婢女拿起玉梳,一边慢慢地从发间穿过,一边如往常一般开口问道“小姐,今日可要挽云鬓?前些日子,二殿下派人送来了几件发叉,都是大夏的新式样,好看极了。”
乌云缨闻言,透过镜子冷冷地抬眸看向她,“多嘴。”
婢女心中一紧,慌得跪倒在地,“奴婢知错。”
乌云缨没叫起,一时间屋内安静极了。又过了一会,白芨见乌云缨闭着眼扶起了额,开口道:“都先下去吧。”
待人都走后,白芨小声问道:“小姐,可是头痛得厉害?”
乌云缨没说话,只是慢慢走到窗柩处,朝着结满了冰花的窗棂呵了一口气,抹去晕开的残霜,看着院内那裹满绵雪的青松,神色恹恹,“我不想听到那人的任何消息。”声音很小,小到白芨都未能听清。
……
月都乌府,只是乌城乌氏迁居都城的一支,人丁很是单薄,现今府里正经的主子不过乌云缨、乌云朝二人。前世乌云缨只觉得自在,却不曾想势单下急事临时,她会除白芨外无一人可用。
翻看着府中的账册,往来支出的明细让乌云缨很是奇怪:为何家中与乌城其他宗支之间连节礼都免了?还有,为何与母亲的亲族也不往来?
她询问乌松,乌松却道他也不知,将军只吩咐他照看好小姐小公子,至于月都里其他氏族、高门也毋须主动交往,有来客接迎一二就好。
为什么?
乌云缨不解,揣度难道父亲是想要做国主的孤臣?
——孤臣?
乌云缨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满身荣辱皆系于一人,太可笑了。
将这两件事先放置一旁,乌云缨又看起了府中的花名册,她指尖划过几个名字,问道:“松伯,你俩看看这几人,可是您招进来的?”
乌松凑近一看,立刻惊噫一呼:这几人,他完全不认识!
深怕小姐觉的他无用,他急忙解释道:“这府里的人大多是当年将军初到月都的时候进的,后来夫人早逝,将军便接了您和小公子去西关。去岁,我护送您们回府,所以,这几人怕是——”
乌云缨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好了,这事也日后再议吧,竹叔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到?估摸着日子,应该就是这几日了吧。”
“明日就能到。”乌松一脸喜色,“今晨有信兵回禀说已经到了卫城的驿站,准备今日整饬一番后明日盛列入城。”
乌云缨嗯了声,刚想再说些什么,门帘就被挑开,白芨走进低声禀道:“小姐,宫里派了太医给您请脉,人已经到了。”
乌云缨暗自嗤笑了声,国后还真是如老样子,面上功夫装得极好,“那就,请进来吧。”
……
雪后寒重,可屋内烧着炭炉、熏着红梅却是暖香宜人。堂房正中,是四扇精美的曲屏风,走过屏风是临窗的软榻。萧显提着箱奁,随着婢女的停步,他上前敛襟一礼恭敬道:“下官见过小姐,请小姐安。”
话语间好一派医者关心,如若不是乌云缨日后进宫对他有所了解,怕眼下也只觉得此人恭敬良顺,值得信赖。
“咳咳,毋须多礼,雪后冷肃,麻烦大人入府了。”乌云缨声音轻轻柔柔,带着些许歉意,“白芨,咳咳,快请大人坐。”
萧显坐上白芨端来的杌子,这才抬头望向榻上的少女。一席藕色的团花纹冬袄,苍白的脸上虽尽是憔悴,却越发显得美人如玉,眉如远山、眼含秋水,一眼望去,美不可言表。
怪不得,今日一早二皇子就来太医院传国后口谕让人来请脉。
抑下了然,萧显垂眸请乌云缨伸手,扶脉良久后他撤手道:“小姐,您的脉象悬而涩、沉而迟,近日是否多有惊悸、忧思、失眠、多梦?”
“大人所言甚是。”乌云缨揉了揉眉心,故作回忆道:“好像自上旬去了巫庙,归时就觉得有些不适,初初不以为意,近日倒是越发疲怠了。巫医想通,大人,您说是不是巫女大人怪我心有不诚?”
萧显眸光微动,安抚道:“小姐怎会如此作响。只是冬日里季候骤降,小姐一时不适寒凉气血失调而已,下官开上几贴药,好生调理即可。”
乌云缨唇间绽出浅笑,“这样吗?那就劳烦大人了。白芨,请大人去花厅开方。”
“是。”
待萧显离开后,白芨询问道:“小姐,这个萧太医是看出什么来了吗?他会不会如实回禀宫里?”
虽见这萧太医未曾提及奔波、劳累,但她还是禁不住有几分忐忑。昨日小姐方才回府,一路劳顿,这脉像焉能不泄露一二。
听到白芨的疑问,乌云缨反而笑了,笑容很是冷绝,也很是讽刺。“白芨,你知道月宫里什么人会活得久吗?”
她站起身,走至窗前看着萧显渐远的背影,沉声道:“不是国主、也不是国后,是太医,尤其是那种能独侍一宫的太医。”
他们不但能察言观色、闻弦知意,更能面不改色的说谎、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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