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照着长夜,荒原上的萋草在半明半昧中溢显出萧肃。越往西行,风霜就越是寒重。冷风中一声嘶鸣,马啸破碎了静谧。
“小姐,前面有个驿站,咱们要不去休宿一晚?已经连赶了几夜,如若再赶程下去,怕是马会吃不消。”乌松轻勒缰绳,稍慢两身后与后者并骑。
“那就到驿站换马,换过马后继续赶路。”乌云缨凝视着前方,扬鞭又是卷起一片尘沙,没有慢下丝毫。
“可小姐——”乌松讷讷,还欲张口再说些什么,可很快就被乌云缨远远地甩到了身后。他单望着小姐的背影,心中满是担忧。
七日前小姐悄声到了别庄,神色仓肃间也未多言语就直接命他携她一同去西关找将军。而自出了月都,他们二人就一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
途中,无论他是开门见山地直接询问,还是旁敲侧击地揣摩套话,得到的都是小姐忧虑重重的一句“松伯,咱们得快些。”
见身旁少了一道人影,乌云缨匆忙回头见乌松落后,急忙催促道:“松伯,别停,咱们得快些。”
“哎,来了。”乌松闻言一勒缰绳也赶忙策马追了上去,只是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月沉露重,驿站外虽挂着灯笼,可烛火在风霜下忽明忽暗,突然传来的“咚咚——”声让门房里打盹的驿卒被惊醒,他脚步不稳地裹着棉衣,打着哈欠一脸困忿,语气不耐烦地问道:“谁啊?”
门一开,只见一高一矮两人前后站着,两人都穿着灰袍,戴着斗笠。许是为了赶路方便,两人都严严实实地包着面巾,让人看不清模样,不过还是能感觉到二人出身应该不错,骏马、裘衣,虽是满身风尘,可眼神格外清亮。
见狱卒不说话,只是谨慎地上下一番打量,高的那人讨喜地近身一步拱手道:“夜深叨扰大人,过路的行伍差旅,因着马疲颓乏想换上两匹,还望大人行个方便。”垂手之际还暗塞了一包银两。
驿卒下意识地掂了掂,“……可有度牒或是文书?”
“在此。”
驿卒接过文书,眉间一挑,这不似寻常般重量,沉甸甸得坠手。他微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我去禀告大人,天寒,你们二人进来在门房里等候一二吧。”
驿卒引二人入屋后径直去后院寻了驿丞,不过一刻的功夫他便回了,笑着点点二人道:“你们运道不错,大人说前日里刚到了一批马,你们随我去马厩挑吧。”
“谢大人。”
……
晨光渐起,黑沉的天边露出一线亮白,西塞上两匹黑马鞑鞑急行。
乌钟抹了一把脸,回身欣喜道:“小姐,等过了河,咱们就算到西关辖了,最快傍晚,就能见到将军。”
乌云缨点头,“好,松伯,那咱们再快些。”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她可以强压住自己不断上涌的血气,可那短快急促的喘息、越来越无力的挥鞭,已经藏不住她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乌云缨狠狠地咬唇,鲜血绽开的疼痛让她又有了一丝清明:不行,她不能倒。她要尽快见到父亲,她要告诉父亲——
忽的,一个巨大的凹坑让身下的马匹急顿不及,顺着陡坡滑跌,乌云缨也因就身子一软,马鞭落手。
她最后的意识,是松伯的一声急呼“小姐——”
……
“小姐不知道轻重,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彻夜赶路,便是身强体壮的军卒也吃不消,你们两个真是太大胆了!”
“要是小姐有个万一,乌松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西关衙的药房里,半身都包缠上膏药的乌松听着一句接一句的斥骂完全不敢反驳,只有在妇人在他身旁忙前忙后不得闲开口时他才苦涩地求饶道:“梅娘,你声音小点儿——”
乌梅一听乌松开口没认错倒说起她的不是,更生气了,“小声?小声什么?赶明个儿我还要——”
“梅娘!”乌松先是厉声制止乌梅的吵嚷,而后扫了一眼门窗见无常后才小声地叮嘱道:“小姐来西关的事情,绝不可外传。”
乌梅禁声,见乌松眉间一片郑重,踌躇半晌后她轻声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小姐这么急匆匆地要赶来西关,月都出事了?”
“——我不知道。”乌松扶额,很是疲惫地望着屋顶讷讷,“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这话的乌梅翻了个白眼:不争气的东西。
她一把将药箱上的裘衣扔给那半身纱布的蠢货,气道:“你有什么用,我看你还是洗洗,回来当个武夫吧。让乌竹去家里,他心眼子多。”
乌松刚抬手拿下砸在身上的裘衣,就听道这声“回来当个武夫”,他不免眼神一亮,“这好!梅娘,回头你帮我向将军说说赶紧让我回来吧。这月都我是真待不下去了,成日里迎来送往的,憋死个人——”
“对你个头!赶紧收拾好,伺候小姐去。”
……
“父亲……阿朝……”
厢房里亮着烛火,帐内的女声喃喃如那烛火摇曳般似断似续。乌风苓守在塌前,看着乌云缨即使是在昏迷中也是紧蹙的眉头、颤抖的双唇,苍白无力得让他心中满是担忧:月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缨儿如此不安?
“缨儿,父亲在这,别怕。”乌风苓一边握住乌云缨的手轻拍着,一边柔声安抚,只可惜效果甚微。
“不……不要……”几声呓语挣扎后,乌云缨突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剑眉入鬓,双目含忧。
“父亲!”她恍惚地喃喃,眼泪簌的一下落了下来。
乌风苓手足无措地抬手想要为乌云缨拭泪,“缨儿不哭,父亲在呢。”
粗糙风霜的手在乌云缨的眼角划过,她心中喜极悲苦,多少年了——她忍不住扑进乌风苓的怀中,放声大哭。
“父亲——”
屋外,乌松举着手犹豫地回头问道:“我们,还进去吗?”
“进去你个头啊进去!”乌梅恨铁不成钢地推走面前这个大傻货,无奈斥道:“去校场,我要让乌钟好好给你醒醒筋骨,也醒醒脑子。”
门外的打闹声隐隐传进,乌云缨冷静了下来:是了,现在可不是让她哭的时候。
她从乌风苓的怀中挣开身,双手胡乱地抹干了泪,一抬眸就严肃地说道:“父亲,我这次来西关是要告诉你,莽苍即将大军来犯,可朝中并不会驰援西关,枯守下您——”
“您会殉城。”
乌风苓面色一冷,眼神也变得犀利,“缨儿,慎言!”
听出父亲的不信,乌云缨激动起来,“父亲,这根本就不是慎不慎言的事。”她声音颤抖,可还是继续说道:“安怀瑜他想要全部的军权,国主或许也是乐见其成。月承颐他想要黑云骑,他诬陷了阿朝叛国。还有大巫,他……”
啪——
清脆的一声。
乌云缨偏过头,耳鸣嗡响、双眼发黑。可下一秒,她就又罔若无故地迅速跪行抓住乌风苓的衣角,“父亲,我知道您不信,但,但这都是真的!”
“你信我!”
烛火不甚明亮的屋内,少女沙哑的声音兀自回荡,哽咽中满是濒临崩溃的脆弱。
乌风苓垂在身侧的右手不住颤抖,一时间,他脑中的念头杂乱横生。烛火中,乌云缨眼睑下的青黑、脸颊上的红印,在苍白失色的面庞上触目惊心。
少顷,他才张口声音嘎哑道:“可缨儿,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我已经问过乌松,月都、月宫一切无异。”
一个简单的反问便让乌云缨面色更加灰暗,她泪流满面,“我就是知道!”
“虽然您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说,父亲,我——”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什么?!”
这话一出,乌风苓只觉得今夜诡异到了极点。
……
残烛在屋中静静燃烧着,乌云缨交代了所有。
烛火摇曳映在乌风苓的脸上,忽暗忽明。
“缨儿,”乌风苓眸光闪烁,面上尽是深沉痛苦,混杂着伤、悲、恨、怜,他颤抖着摸向乌云缨的脖颈,哑声问道:“当时,是不是很痛?”
乌云缨怔怔,良久,她才委屈地颤声道:“爹爹,我好痛。”腰帛绕在她的颈上,一寸一寸收紧,真的好痛……
“缨儿,不怕。有爹爹在呢,不会再让我的小云缨面对那些了。”乌风苓像幼时般抱过乌云缨,摸着她的头安抚着。
乌云缨闻着父亲身上淡淡的霜雪味心中大恸,她依靠在这坚实的怀抱中,眼泪又止不住的滚落。
“缨儿,你先前所言为父会放在心上,对莽苍早作防备。只是那些话你切不可与第三人言,知道吗?”
乌凤苓话语沉着冷静,乌云缨乖乖地点了头。她不知道的话,在她看不见的黑暗中,父亲的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嗯。”
“只是眼下你不能留在西关,所以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先回月都。不过,稍后我就会派一队心腹回月都,这样你在月都行事也能方便些。”
“嗯。”
……
三更天,西关衙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少顷,两个幽灵般的身影推门而入,跃动了烛火。见着来人,早前就候在一旁的乌松和乌梅对望一眼,只觉得今晚这事态严重了。
“如何?”乌风苓抬眸沉声问道。
乌钟上前一步,“将军,我带人去探了莽苍商市,确有几分异常。”他面色沉凝,递上几页纸,“时间仓促,只抄录些许,不过粮草辎重确是采买颇多。”
“忽侯初那老狐狸憋住了这是。”乌梅凑上看了一眼,冷笑道:“要我说,当年就不应该同意大夏那什么劳什子岁贡令,应该一鼓作气将莽苍一网打尽才是。”
“他按捺不住是一方面,但谁在背后推了一把才是关键。”乌风苓没反驳乌梅的说法,只是淡淡地又望向乌竹,“安氏的那几名子弟如何?”
“一切如常,没有异样。”
乌风苓抬手轻敲着桌沿,一下、两下……沉默了许久,他看向四人命令道:“乌松,明日你就护送缨儿回月都,路上注意掩藏行迹。”
“乌竹,明日你领一小队去莽苍商市采买珍宝,大张旗鼓地给我送至月都,就以贺国后千秋之名,送至后你也无需回来,就留在月都在家中听缨儿差遣。”
“对了,记得带好兵械。”
乌钟四人面色一惊,兵械?!
转瞬,其余三人也都看向了乌竹。
“是,将军。”乌竹深吸了口气,声音陡然变得严肃,“属下竭尽此身也会护小姐、公子万事周全。”
乌风苓点点头,转眼看向余下二人,“乌钟,自明日起,加强对兵卒的训练,把安氏那几人给我安插到骑兵营,盯紧了。乌梅,你接手乌竹的管事权,严加律令,尤其是信兵,无论何人想要传递信件,未经我允许,一律不得送出。”
命令一句接一句,凌厉而沉重,四人心中又惊又骇。只是,他们不需要解释,他们是将军的利刃,锋刀只需要命令,也只会异口同声一句“是!”
“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四人拱手,神色如常地退了下去。
又过了许久,缺月掠进了团云之中,乌凤苓负手临窗,突地一个身影从檐上飞身而下,单膝跪地拱手道:“主上。”
“乌汲,分两人盯着月承澜、月承颐,倘若他们有任何妄图伤害到缨儿的举动,不用请示——”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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