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疑虑在此刻都不再重要了。
他说：“天要黑了，我们走吧。”
夕阳落到了海面下，歌声渐渐远去，渔船靠了岸。顾寒生与乌遥的手指还相互扣着。
他们悄悄远离渔村人群，在无人的滩涂跃入海中。
顾寒生现出妖相，鱼尾拍打海水，自如游动。
乌遥懒懒地让顾寒生拉着他游，自己则除了施个避水诀，一点力都不用出。
深海永不见阳光。
他们在黑暗中向妖气浓郁处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隐隐出现宫殿的轮廓。
那宫殿用珊瑚与贝壳砌成，以无数颗夜明珠勾勒轮廓，又有鲛纱、琉璃瓦点缀，流光溢彩。
它是海族庞大国家的中心。
这片聚居地外设了结界，看不出来通过的条件是什么。
保险起见，顾寒生叫乌遥伪装成海妖，自己用灵力轻触结界，向内示意善意来访。
“天池海妖末裔顾寒生及乌遥求见东海海族尊主莫妄。”
这句话并不是直接说出口，而是用灵力传达，是以不受语种限制，值守结界的妖会自然地感应到其中信息。
他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令牌之类的信物，值守的鲸妖便上报了队长。
但队长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他们进去，灵力确属海妖没错，可毕竟不是东海的本地妖。
队长又要一级级上报上去，两人只能在结界外等候。
乌遥道：“好慢啊，早知道就直接打碎结界溜进去……”
顾寒生道：“千万别。”
“不会的啦，小鱼你好没幽默感哦。”
乌遥看着自己的尾巴和鳍，十分不适：“在海底的时候我要一直这样吗？好不习惯。”
顾寒生道：“只能委屈你忍忍了，海底没有妖会全身化形，人形太引人注目了。”
乌遥黏在他身上唉声叹气。
再说结界内，两人求见的消息竟然一路直接传到莫妄的耳边。
尊座上的中年海妖批过一张公文，漫不经心听着下属汇报，“嗯……见我啊……”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惊讶地一拍桌子：“你说谁要见我？乌遥？！是不是个黑头发红眼睛修为很深的人类？……海妖？不对啊……算了，见见见，叫他进来！”
于是两人进入华贵的宫殿中时，就见到这位尊主颇紧张地搓着手。
顾寒生行礼道：“见过尊主。”
他顿了顿，想道，他与同族交流，却用的是人类的语言……陆地上还好说，哪个种族的语言都通用，但海族确实是有自己的语言。好在莫妄没有介意。
乌遥在他身后打量宫殿里的布置，似乎沉浸在思绪中。
顾寒生用尾鳍拍了一下他，他回神道：“嗯？哦，见过尊主。”
他没有行礼，但好歹是礼貌地向莫妄笑了笑。
莫妄从尊座下来，目光快速略过了顾寒生，直勾勾看向乌遥道：“免礼。不知两位见吾，所为何事？”
乌遥挑眉道：“明明小鱼站在我前面，你只盯着我干什么？被我迷倒了？”
莫妄干笑道：“哈哈哈，乌遥大人说笑了。”
他果然认识乌遥！
顾寒生此刻忐忑又激动，谜底终于要揭晓了。
乌遥道：“嗯，听起来你认识我。实不相瞒，我失忆了。所以——我是什么人？”
“乌遥大人曾经是一位尊主座下的客卿。除此之外，吾也不敢肯定，古籍的记载兴许与现实有所出入。”
“不如吾带您去看一看那任尊主的画像和您曾经的居所，说不定会回想起什么。”
莫妄道，三千年前海族一场权力更迭的动乱以后，乌遥就销声匿迹了，各界都一致默认他死在了那场动乱中。
而莫妄是在他失踪后很多年才出生的，对他的了解也仅仅有听说和古籍记载而已。
乌遥思忖着，点点头：“我确实感觉这里很熟悉，似乎我在这里待过很久的时间。隐约想起来一些东西，但是很模糊……你说的那个尊主，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朝顾寒生笑道：“没想到我只是个客卿啊，我还以为至少也是个尊主呢，好失望。话说，我现在不用装鱼了吧？”
莫妄带他们走进一个地下长廊。
长廊两侧是历任海族尊主的画像，画像下方挂着长明灯，每盏灯上都写着后人对他们的判词。可惜用的是海族语言，两人看不懂。
一眼望去，长廊好似无穷无尽。
是一任又一任的统治者接续书写了漫长的历史，守护着海族的强盛安定。
他们有男有女，或年幼或老态，有的改革出新，有的墨守成规，大多是寿命最长的海妖，也有一部分是别的海族。
下任尊主是由上任尊主与海族妖民们共同选举，是以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朝乾夕惕，备受爱戴的好君主。
走到一处画像前，莫妄停下脚步。
“第四百一十六任，也是历史上在位最久的一位尊主，莫寒生。”
顾寒生一愣，与他同名？
而且，这画像……
不是他自我意识过剩，是真的画得很像他。
画中人雪白长发，蓝色鱼尾，平眉柳眼，圆脸薄唇，他垂眸抚剑，不悲不喜，周身有梅枝与梅花点缀。
此画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画中人便能开口说话。
莫寒生的判词是唯一一句用人族语言写就的：“至清无尘质，冰雪玲珑心。”
字迹有些眼熟。
顾寒生道：“乌遥，这判词好像是你写的。”
无人答话。
他疑惑回头，却见那人身形不稳，一手扶着墙缓缓蹲下，一手捂着头部，面色十分痛苦。
“乌遥？你怎么了？”
“呃……别过来！头好痛……”
乌遥身上灵力四溢紊乱，在周身形成凌冽罡风，倘若贸然靠近，恐怕会被乱流撕成碎片。
另外两人都后退几步。
他喉中发出破碎的呻吟声，比起疼痛，更像是极致悲伤之下的哑声哭泣，好似被噩梦魇住，无法脱离。
顾寒生与莫妄修为均不如他，不敢近身，却也知这是他恢复记忆，情绪起伏，受到太大刺激所致，不禁猜测起他和莫寒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令他如此难以释怀。
良久，乌遥蓦然起身，朝外迈出一步，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他去哪了？！”
顾寒生无助地张望，顾不得礼节，扯着莫妄的衣角焦急发问。
莫妄摸了把胡子，神色复杂：“他去了他从前的居所中，还设下了结界，一时半会应不会出来。就不要去打扰他了，让他好好消化几日吧。”
乌遥好像一直都是从容的，今日却这般狼狈，说得上是落荒而逃。
顾寒生喃喃自语，将他荒谬的猜想宣之于口：
“莫寒生……我，难道是他的转世吗？”
莫妄道：“的确，轮回转世是存在的。吾可以告诉你……”
原来是前世因缘指引，难怪，难怪与君初相识，恍若故人归。
“不，”顾寒生打断他，“我想听他亲口跟我说。抱歉。”
在乌遥与他交流之前，他不愿去怀疑乌遥。
才说好的，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两个人共同面对。
他们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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