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一直在琢磨,若想不听许淳的话,若想躲避择选,最好的法子便是挑一位顺眼又听话的郎君迅速出嫁。
她胸无大志,并不想飞上枝头,和世家贵女们争皇子的宠爱。
幽王妃前车之鉴,闹不好最后性命难保。
她只想拿回所有属于娘亲的东西。
等替娘亲报了仇,她便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在清江县过简单安稳的小日子。
只是,挑一位顺眼的郎君,说起来容易,挑起来也不容易。
至少在明确告诉许淳,她的想法之前,许菱玉心中并无合适的人选。
可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脑中竟蓦地浮现出一潭英隽眉眼,一袭月白身影。
那位欠她银子的穷书生,模样倒是挺顺眼的。
鬼使神差的想法,让她不由地驻足愣住。
等了几日,软话硬话都说尽了,却得到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许淳气结,心内连呼几声孽障,嘴上却仍忍着没敢说太重的话。
他快步绕到门口,拦住许菱玉去路,语气无奈,又心浮气躁:“为什么呀?你不是不愿嫁高家那小子吗?难道有别的臭小子拿花言巧语哄你了?”
“爹爹莫误会,女儿可不像阿娘当年心思纯善,容易被花言巧语哄骗。”许菱玉抬眸,唇角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凉薄和讥诮:“昨晚我娘托梦,说我没有富贵命,嫁个普通人方能平安顺遂,否则,恐怕会闯下抄家灭族的大祸。爹爹还执意要女儿去京城吗?”
这么多年,许淳几乎从未主动提起过亡妻,但他知道,有人会告诉女儿。
当年的事,动静不小,根本瞒不住。
女儿恨他,用亡妻来拿捏他,都是他应得的。
可听到女儿的嘲讽,他还是白了脸色,梗着脖子辩解:“当年,爹没哄骗你娘。你长大了,又比旁人更了解爹爹,该学会明辨是非,不要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至于托梦之说,许淳根本不会信。
亡妻出事那年,女儿才一岁多,尚未记事。
如今,他脑中亡妻的模样也已变得模糊,更别说阿玉了。
“阿玉,宁王爷把马县令叫去,立了军令状,若一个月内不查明丢失药材的下落,马大人定然性命不保。”许淳面色发苦,近乎哀求,“马大人的命都保不住,更别说你爹我了。阿玉,只有你当上皇子妃,帮忙求情,才能救咱们一家老小了。”
丢失药材的事,外头还没传开,但许菱玉时常出入衙门,又有高澍那个大嘴巴在耳边叨叨,她想不知道都难。
那批药材是从关外运进来的,听说其中有一味药能治好太子的病。
可那批药材途经清江县境内的云雾山时,离奇消失,押送药材的精锐横尸云雾山下,还是砍柴的樵夫发现的。
清江县隶属宁州,整个宁州地界都归宁王镇守。
宁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太子殿下的亲叔父,整个宁州最尊贵的存在。
因着这桩变故,听说亲赴京城请罪。
看来,宁王已带着皇命回到宁州,誓要彻查此案,找回药材。
往常再体恤下官,到了紧要关头,一样以命相挟。
找不回太子的药,天子一怒,势必流血千里。
可药不是她偷的,也不是她弄丢的,马县令和她爹都扛不起的重担,凭什么撂到她肩上?
许菱玉侧眸瞥一眼自己单薄的肩臂。
她可扛不起。
“女儿福薄,又才疏学浅,性情乖僻,恐怕难担此重任。爹爹与其求我,不如抓紧些,趁早和马大人、高县尉他们一起,好好查案子去。”许菱玉错开一步,面上挂着礼貌的歉意,毫无负担地走出门去。
“孽障!”许淳回身望着那纤瘦倔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咒。
许淳想把女儿的名字报上去,可回想几遍许菱玉的话,他又不敢太强硬。
否则,阿玉对他的恨意更深,只怕真敢做出带累全族的事来。
当年不过是夫妻起争执,她娘就想不开,撇下他和刚会走的阿玉,如此烈性。
阿玉的性子,怎么看都是随她娘多些。
许淳抬眼,瞧见一双忙着衔泥筑巢的新燕,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朝马县令的院子走去。
许家的宅院离县衙不远,许菱玉没坐轿子,自己走路回府。
回房换身衣裙出来,便见继母韦氏身边的丫鬟在一旁候着。
看到她出来,殷勤上前问安,笑容谄媚:“太太让奴婢来问问小姐,今日晚膳在不在家里用?想吃什么,太太好吩咐灶房做去。”
韦氏是当家太太,可许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许菱玉从懂事起,就很少与韦氏他们一道用膳。
想吃什么,让金钿去吩咐一声,灶房照样不会怠慢。
从前,许菱玉吃穿用度上,韦氏素来不闻不问,如今倒学会殷勤体贴起来。
许菱玉心如明镜,全因韦氏觉着她能去京城,当上哪位皇子的正妃。
“那就有劳太太了。”许菱玉随口报了几道菜名,个个又费工夫,又费钱。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那丫鬟听得眼皮直跳,许菱玉装作没看见。
待那丫鬟走出院子,许菱玉穿着舒服的家常衣裙,捧着清茶问金钿:“去跟芹姨说一声,明日我去桂花巷小住。”
金钿应声,折身去吩咐,又去收拾明日出门要带的衣物用品。
另有小丫鬟捧了茶水、点心来,皆是许菱玉素日爱吃的口味。
桃花晶糕,粉红剔透,香气怡人。
许菱玉靠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望着庭院中的绿树红花,吃糕饮茶,琢磨起尽快成亲的事。
脑中再度浮现出书坊里那位俊朗书生。
须臾,许菱玉暗暗摇头。
对方模样是周正,可她也不能只看脸。
听芹姨说,许淳年轻时模样也俊,又会哄人,她娘才会动心,嫁给当年还是穷秀才的许淳。
哦,不,当年许淳家贫,付不起聘金,他是入赘的。
不过,后来,他中了举人,花银子捐了监生,有官身,就变了一副面孔。
就像他的模样,变化也是天翻地覆。
年轻时再俊,如今也与多数中年男人一样,方脸凸肚,与俊美毫不相干。
焉知书坊里那穷书生,往后不会发福变丑?
但那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是得探探对方底细。
正想着,忽有小丫鬟进来禀:“小姐,高公子来了,说有急事呢。”
“让他在花厅等着。”许菱玉说这话时,便知对方不会老实待着。
果然,一息之间,便听院中有熟悉的嗓音喊:“阿玉!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舍不得抛下我的!”
高澍语调夸张,情绪饱满,小丫鬟垂首忍笑,肩膀抖得厉害。
“行了,去给他沏壶茶,越苦越好。”许菱玉含笑吩咐。
高家和许家半斤八两,都是腿上泥点子还没甩干净的小户,许菱玉和高澍又是一起长大的,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讲究,她早习惯了对方风风火火来去。
许菱玉看看身上衣裙齐整,并无不妥,便没起身,只是坐直身形,在腰后多垫了一方绣枕。
刚坐好,高澍已迈步进来。
人高马大,双眼清澈明亮,嗓门也大:“阿玉,许伯伯说你不愿意,你是为了我才拒绝的是不是?”
高澍走到美人榻边,作势要握许菱玉的手,被许菱玉生生避开。
瞥见她嫣润的唇,隐隐闻见桃花糕的甜香,高澍心口莫名鼓噪。
“我明天……”高澍悸动不已,口无遮拦,想说明天就让他娘找媒人来提亲。
话刚出口,便因许菱玉嫌弃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是。”许菱玉仰面望他,不客气地否认,“高澍,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我都说多少次了,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咱俩只能当兄弟。”
要说知根知底,她对高澍算是了,她知道高澍小时候的所有糗事,见过高澍被倾巢而出的蜜蜂蛰成猪头的模样。
正因太知根知底,她见到高澍只想笑,没有丝毫遐想。
嫁给高澍?对她而言,简直和嫁给金钿一样匪夷所思。
“可我们不是兄弟啊,你是女子,我是男子,怎么当兄弟?”高澍不乐意,“我不要当你兄弟,我想当你的夫君。”
许菱玉抓起身侧绣如意纹的美人拳,不轻不重捶了一下他脑门儿,笑道:“想你个大头鬼!不愿当我兄弟,那当姐妹也是一样,你是现在赶紧出去,还是我让金钿立刻设香案,按着你义结金兰?”
一阵旋风卷出门槛,许菱玉弯唇朝窗棂外望去,只见高澍双腿跑出残影,几乎是飞着出了院门。
天色暗下来,仆婢忙着掌灯。
许菱玉来到正院,看到膳桌上她点名要吃的菜肴,心情更是愉悦。
就着继母韦氏心痛滴血的眼神,以及许淳的长吁短叹,胃口大开,多吃了半碗晶莹柔润的粳米饭。
桂花巷的院子,是阿娘当年的陪嫁之一。
地段不错,闹中取静,每到秋日,整条巷子都浸润在馥郁的桂花香气里。
院子一直是芹姨打理着,许菱玉及笄后,时常过来小住。
想她阿娘了。这个理由,每每让许淳沉默良久,且无法拒绝。
尤其是在每年清明时节。
今日,墨染云天,细雨落在巷中凹凸不平的青石上,油润如酥。
许菱玉脚步放慢,袅袅娉娉迈进古朴的青灰色门槛。
金钿撑着油纸伞,朝她这边倾斜,小心护着她。
伞边挡住许菱玉的视线,她只顾着同芹姨说话,倒没留意巷尾那户的门阶前,立着两道身影。
顾清嘉便是其中一个。
他本来着急出门办事,走下门口石阶,却定住脚步,迟迟未动。
随从长缨锁好门户,循着他视线望去,只见一绯一碧主仆二人正被迎入一户人家。
油伞遮挡,没瞧见面容,但显然不是主子旧识。
“公子?”长缨疑惑唤。
顾清嘉收回视线,略垂首,箬笠藏起他眉眼,他举步,语气冷淡如常:“走吧。”
经过许菱玉院门前时,顾清嘉压低箬笠,目不斜视,倒是长缨留神扫了一眼。
院门紧闭,贴着微微褪色的门神画,与巷中其他人家并无明显区别。
雨丝如雾,天地一洗,色调清冷如坠水墨丹青。
顾清嘉快步穿过水汽弥漫的雨巷,脑中那身穿浅绯披风,莲步轻移曳入门去的身影,仍清晰。
即便她没露脸,步履仪态也与昨日不同,顾清嘉也几乎能确定,她就是清江县丞许淳之女。
他的债主,许小姐。
“查县丞许淳。”顾清嘉沉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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