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绿绒丝毫不敢怠慢，包了簪子便赶去了李姨娘院。
她家五姑娘与三姑娘算起来都是庶出，但这中间的差别可不是一般大。府上人人都知，程姨娘即便是妾，那也是贵妾。至于李姨娘不过是得了主君的喜爱，追根究底算起来就是个小知县的女儿。
况且，绿绒深知自家姑娘并不似明面上那样温和无害，思索着刚刚吩咐下来的话，她转托李姨娘院里自己熟络的丫鬟，特意避开了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将簪子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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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大娘子宋雅汝喊了各姨娘，携着一众女儿姊妹到自个房里，说是请了裁缝过来量尺寸，挨个订做过年穿的新衣裳。
李姨娘来的最早，一身蜜合色牡丹织锦袄裙，发上簪着金菊点翠折枝发钗，软着身子坐在侧边的椅子上。
就连未出阁的女儿家也不敢这么打扮，倒有几分勾栏里歌妓舞女的作派。
碎碎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边迈着步子到宋雅汝面前请了安，而后又对坐在李姨娘对面的两位姑娘道:“二姐姐，四姐姐。”
宋雅茹膝下育有一儿二女，分别是长子高清礼及其眼前这两位：二姑娘高清兰，四姑娘高清梅。
高清兰及笄有两个年头了，因着主君不着急议亲，前些日子才把婚事暂定了下来。正因如此，她最为稳重，见碎碎行礼，也只是浅笑应了一下。
与高清兰不同，高清梅与碎碎同岁，脾性自然带了点孩子气，言语间活泼一些。
碎碎一行过礼，她急急地起身把人拉到了自己跟前，紧挨着坐下，不等碎碎开口，清梅先道:“五妹妹，我听丫鬟们说三丫头儿问你讨一副字画，你给了吗？
三丫头，就是她们的三姐姐高清芙。因为生母李姨娘身份低贱，高清梅一向看不上她。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突然，碎碎愣神了好一会，才忆起来清梅口中的字画是什么。
她放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姐姐一直敬仰无鞠先生，那副字画本就是要给姐姐的。三姐姐来要，我自是婉拒了，给姐姐留着。”
言罢，清梅面上带着露出喜色，一个劲儿地拉着碎碎的手，比对清兰还要热络三分。
对面，李姨娘旁边坐着三姑娘高清芙。
碎碎低声应着清梅，抬手饮茶见不经意地往清芙那边瞧去。
高清芙的样貌随李姨娘，带着几分娇艳，但举手投足之间总是带着一股儿谈不上来的小家子气，畏畏缩缩，反而遮掩了她大半美貌。
今日她穿了身藕粉色袄裙，披着青色斗篷，挽着三绺头，发间正簪着昨夜她送过去的簪子。
碎碎见此便收回了目光，同清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清梅音调大，又最能唠，宋雅汝本是在同身旁的陈妈妈交代着话，听着声音顺着目光就扫了过来。
清兰反应得最快，连忙拉了下清梅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四妹妹，不可窃窃私语。”
清梅转头瞧见宋雅汝正盯着她，登时噤了声。
碎碎得了空，便对着面上的清芙笑了下。清芙和她对上眼，有些腼腆地回笑。
见一众人等安分了，宋雅汝发话道:“五丫头，程姨娘怎么还未过来？”
碎碎闻言，立马侧身跪立好，道:“回母亲的话，小娘这些日子夜里总是睡不着，大夫说是体虚多汗，今儿就不过来了。”
宋雅汝闻言点了下头，抬了手示意让她坐下。而后陈妈妈便叫了裁缝过来，喊了清兰去里屋量尺寸。
李姨娘推着清芙，道:“芙儿，一会儿你先去量，量完好挑布料。”
这边宋雅汝陪着清兰还没有回来，清梅本是趴在屏风边上偷看，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转过身子叉腰对着李姨娘道:“凭什么要她先量，我和五妹妹还没有去呢。”
李姨娘自然不服，面上一垮，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清芙是你三姐姐，长幼有序，二姑娘量完可不就该我们芙儿了。”
清梅面上不屑，下巴一扬，道:“哪里来的贱婢子，还敢顶我的嘴。”
这话直直地戳到了李姨娘的痛处，她本来就是低贱出身，府里下人夜不甚看得起她，缘着高承礼的宠爱日子过得还算勉强。平日里旁人说话还算含蓄，现下她脸色一青，索性站了起来，愤愤道:“四姑娘你这话是瞧不起谁呢，再怎么说我也是姨娘，你又何必用这种腌臜词辱骂我。”
清梅可丝毫不在意，只道:“知道自己是妾便好好的安分守己，还有她，面上说是我三姐姐，不过就是一个贱妾的女儿，与府里的婢子又能高贵多少。”
碎碎微压眉梢，只觉得连带着自己也遭了羞辱。
李姨娘听到女儿这般被轻贱，心理更是委屈，她满脸胀红，张了张口正要回击，恰巧大娘子闻着动静过来了。
“吵什么呢？”
宋雅汝举止一向庄严，走路发话间自带威严。清梅一听她的声音，心里有些胆怯，撇了撇嘴坐回了自己位上。
这边李小娘看了下宋雅汝的脸色，也咽了口气不回话了。
不一会清兰量好回来了，宋雅汝抿了口茶，这才发话道:“四丫头你和五丫头一道儿过去。”
清梅一听这话，面上得意地朝李姨娘哼了声，拉着碎碎就去了。
见着她们走，李姨娘急了，眼睛看着宋雅汝禁不住道:“这、这、大娘子，芙儿还没有量呢，让芙儿也一道过去吧。”
宋雅汝一听，手上的茶也不喝了，脸色一端，直接摆明了道:“听下人们说，李姨娘怕冷，嫌我分你院里的炭火不够，主君疼你，不仅为你多添了炭火，还裁了新衣。今个儿可怎么还好意思过来。”
话说到这，宋雅汝停顿了一下，又道:“如此不守规矩，罚你好好在你的溪风院里待着思过，不到年底不可出来。”
李姨娘一听这话，登时急了，央求道:“不是的，大娘子，那些都是下人们胡驺的，再说这哪有过年不添新衣的啊，大娘子宽厚，可怜一下妾吧。”
宋雅汝却不理她，只吩咐了陈妈妈道:“俩丫头量好了让她们自行回去吧，我累了，都出去吧。”
说完，也不顾李姨娘怎么叫喊，扶着妈妈便走了。
“大娘子，大娘子，你行行好，行行好……”
清芙跟着跪下，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小声抽泣着，手拉着李姨娘，一直喊:“小娘……小娘，咱们走吧……小娘……”
宋雅汝回了房，身旁的陈妈妈问道:“大娘子，那李姨娘真的不管了吗？这般嘴碎，怕是日后……”
宋雅汝摆了摆手:“不必管她，不安分，也不精明，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况且，主君也不是个安分的，怕是要不了几天，府里就要再添新人了。”
喝了口茶，捂（wu）着手道:“倒是那个五丫头，私下里注意着点，这丫头在旁人面前装的是温顺乖巧，我确看的出来，她野心大，心机也重。加之清兰婚事在即，青梅也到了该议嫁的年纪，万不可在此出了差错。”
陈妈妈给她捶着背，低头应了句是。
宋雅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轻笑一声，眼底带着几分轻蔑:“就凭她那副身子。”
身旁，陈妈妈听到这话，伺候着的手稍有停顿。
碎碎和清梅选好料子出来时，正好撞见李姨娘一边哭着，一边被高清芙和身边的大丫鬟搀扶着离开。
清梅性子直，一直也看不起李姨娘那院，见状面上有些得意道:“不过是爹爹买来打发沉闷的玩意儿，也敢指到我和母亲的头上。”
她尚年幼，从小娇养着，心眼单纯，性子难免骄横。又加之是嫡女，言行之间更没有什么忌惮。是已，听到此话，碎碎忍不住看了院子里的灰墙，眸色有些黯然，她低声道:“四姐姐，我突然想起来屋里的猫儿还没有喂，丫鬟们喂的不精细，我得亲自回去看看。”
清梅还有话尚且未说完，正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打断道:“那副字画，我回去后便让绿绒送到四姐姐屋里，姐姐只管放心。”
一听这话，清梅眉梢带喜，她反而推攘着，道:“五妹妹快些去、快些去，且别让猫猫饿着了。”
碎碎笑着应下，携着绿绒和两个二等丫鬟便往自己院走去。
她昨晚给高清芙送簪子本意是盘算着使些小伎俩替小娘出口气，谁料今日闹了这出，心里想想索性便作罢了。李姨娘目光短浅，她的三姐姐也是如此，平日只能畏畏缩缩地去多争一些衣服首饰，心眼也谈不上多坏。
她这般思量着，半路一拐，朝着溪风院走了。待到了院门，她有意多站了一会儿，直到里面传出的哭声隐隐平息，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碎碎并没有去看李姨娘，只朝高清芙屋里走去。
“五妹妹，你怎的来了?”高清芙见来了人，慌忙擦了擦脸上的泪，坐直了身子看她。
碎碎动作轻轻地关上门，坐到清芙身旁牵着她的手，一脸关心道:“三姐姐，可快别伤心了。把身子哭快了李姨娘可不得心疼坏了。”
她抬手揽住清芙的肩头，循循诱之道：“况且照我看来，此事不仅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对三姐姐和李姨娘有些好处。”
清芙不哭了，只看着她，一脸茫然。
碎碎解释道“你且想想看，母亲这般对你小娘，不是反而引得父亲更疼惜她吗?”
清芙不聪明，想不出来这话的缘由，她仍然不解:“可是，可是父亲一向尊重母亲，内院之事从不插手。”
碎碎笑了，她忍下心中的不耐烦，声音温柔地开解道:“姐姐的话在理儿。可姐姐却忘了，但凡男子便没有不注重自个儿脸面的。即便父亲敬她，可眼下他宠你小娘宠的紧，母亲这番做派，可不赶巧驳了父亲的面?”
清芙垂着头思索了好一会，才喃喃道:“原是如此……”
见状，碎碎笑着擦掉她眼角未干的泪渍，缓缓开口:“姐姐，你生的好看，小娘又得父亲喜爱，等将来定是有个好出路的。今这事，你可一定要叮嘱李姨娘，万不可在父亲面前哭闹，知道不?李姨娘越是明理懂事，善解人意，父亲便越觉得心里有愧，自然就越是疼惜你们。”
清芙点了点头，感激地望着她:“我知晓了五妹妹。多亏你提点我，我一会儿就去和小娘说。”
“姐姐不必谢我。我与姐姐一样，都要看人脸色过活，自是要互相帮衬着。”碎碎站起来，紧了紧衣袖:“那姐姐歇着，清禾就先回了。”
言罢，她转身离开，嘴角噙着一抹称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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