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屋坐下，碎碎想起自己昨儿晚上与程惠争执的那几句，忧心她夜里睡不着，嘱咐身旁的绿绒道:“吩咐人把我平日里喝的安神药煮一副给小娘送去。她屋里的炭火你让李妈妈多留意一些，若是不够就把我屋里的给她送去。”
绿绒应声退了下去。
程惠年轻时不爱喧闹，高承礼那时疼惜她，便特意修缮了这所院落，提名为礼荣院。这么多年过去，院里的建筑多多少少也有些陈旧了。
礼荣园安置在高府的最西侧，内院挨着外墙，斜靠着高府西南角。景色雅致，平日里来往的人少，稍显冷清，尚且不如李姨娘的溪风院有人气。
对于不爱热闹这点，碎碎随了程惠。她在这儿住的颇为安逸，邻近着西南角，一旁看门小厮早就被碎碎用银子打点过了，平日里让丫鬟们出门买些物件，倒也方便得紧。
入夜。
绿绒给三姐姐送过画，现下正在碎碎身旁服侍着。
“父亲可有回来？”碎碎侧身倚在榻上，怀里抱着阿雪，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的毛发。
阿雪是她养在身侧的一只小猫，毛色雪白，有着一双浅蓝色的竖瞳，平日里无事时便爱抱在身侧，也算是解闷儿。
绿绒跪坐在她脚边，一边帮着捶腿一边道：“回姑娘的话，主君处理公务尚未归来。”
“嗯。”碎碎坐直了身子，把阿雪递过去：“照看好阿雪。””说罢抬起指尖按了按眉梢，稍显疲惫：“别捶了，下去吧。”
“是。”绿绒抱着阿雪退了出去。
碎碎站起来，朝屏风外的书案处踱步。一旁的窗子半支开，泄了几分月光进来。京城的雪停了半日，这会又随着风飘了起来，零零碎碎的荡在地面，不一会便染白了院子。
碎碎两手捂着袖炉，侧坐在窗框边向外望去。她屋子里伺候的人少，除了绿绒以及管事的李妈妈外，只余三两个下等的丫头和几个看门打杂的仆从。
这些年来，高承礼对程慧的宠爱不比以前，再加之程惠整日里张口闭口总是抱怨一些后院里鸡毛蒜皮的烦琐事，听的人耳朵疼，高承礼便也彻底不来了。
平日这个时候，院子里总是十分安静的。这时，院儿东侧却隐约响起来些动静。
东侧过一处扇形拱门，一拐弯走几步便是西角门。
思量下，碎碎起身，披了件墨绿色斗篷，朝着外面过去。
方迈过拱门，抬眼就瞧见后门处这站着三个人。
她缓缓走近，只见宋雅汝房里的大公子高清礼昏睡不醒，此刻正被身边儿的仆从扶着，他面上带着两团酡红，堪堪站住脚步。
两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面生的贵人。
夜里荡风，飘来几分酒味。
碎碎微不可察的皱了皱鼻子，目光落在仆从身上。
“兄长这是怎么了?”她淡淡开口，又瞥了眼高清礼，最后看向那位贵人的眸。
贵人眉如描墨，山根挺直，唇色淡漠。身着一身玄色蟒纹直裰锦服，此刻他眼帘微垂，眸色清冷。
空中飘雪，隐隐一朵落在了她眼睫，面前人有一瞬模糊，她稍一愣神。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恍惚间，她竟只想到这一句。
见碎碎这般问，那仆从赶忙回道：“回五姑娘，公子今日出门会友，不胜酒力，这会儿睡昏了过去。”
碎碎点了点头，收回目光。
高清礼平日里被宋雅汝教导的十分严格，一举一动都被人监管着，如今已至弱冠之年，如此被人管辖，他心中难免烦闷，夜里饮酒贪杯，倒也合理。
又垂眸思量了下，她缓缓开口：“那位……”
只露两字，便止住不说了，她抬眼看着面前的仆从。
仆从连忙会意道：“五姑娘，此乃公子的私交挚友，赵裴赵大人。”又转身对赵裴道：“大人，这位是我家府里长房，程姨娘膝下的高五姑娘。”
原来是赵裴。
昔日战功赫赫却英年早逝的赵敏德赵大将军的独子，早年又丧母，被姨母教导着长大。这位姨母也不简单，正是如今宠冠六宫的怜贵妃。
未及芨时，碎碎便听闻过有关赵裴的美谈。有说他少年成名，十二岁便能与翰林院的学监作诗鉴赏，亦有说他十六岁在边关随军时，巧妙地用计谋解了蛮夷的包围进攻。
20岁入仕，至今不过短短两年，便担起了刑部尚书一职，官从正二品，甚至还兼任华盖殿大学士一职。
关于他的样貌，更是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如今一见，确实是琼林玉树，超越凡尘之表。
一时间想的有些多，那仆从轻咳了一声，碎碎方才拉回思绪。
她看着赵裴，欠身行礼
她轻声道：“小女见过赵大人。”
“多谢赵大人送我兄长回来。”
赵裴方才被她盯着看了许久，面上未露丝毫不悦，如今见她这般搭话，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侧身看向碎碎，只淡淡扫过一眼，并未过多停留。
月色泠泠，雪色皎皎。
他瞳色黑润，眉眼中透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不过举手之劳。”
应是不便多留，这边回完碎碎，赵裴又对两人微微颔首道：“本官告辞。”
碎碎倒也知晓这其中的意思，毕竟送人却走后门这事，多多少少有些不光彩，传出去有损他君子声誉。
“大人。”
她的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雪夜里去格外清晰。
赵裴停步，却并未转身。
碎碎又道：“外面那条小道路甚滑，现下又飘雪，大人出门留心些。”
闻言赵裴点了点头，迈步走了出去，一旁看门的小厮也顺势带上了门。
没了外人，碎碎撇了眼兄长，眸色颇凉，再开口时却恬静体贴，对那仆人吩咐道：“你且顺着西边那条路送兄长回去，后门这边的事我权当不知，天冷，切莫让兄长染了风寒，回去再给兄长煮些醒酒的汤。”
她从小就生的白皙娇美，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调，再加上身子窈窕纤细，平时又总爱一身素色，不爱与人讲话，多少有些寡冷。
可方才一笑，为她添了几分烟火气，美的让人惊心动魄。
那仆从看着碎碎的脸一时恍了神，等反应过来时连忙低头回道：“小的都记住了。”
“嗯。”碎碎眼见着兄长和下人消失在拐角处，这才紧了紧袖子，又朝后门看了眼，向着自己房里走去。
她先前有仔细观察过自己的神情，深知低眉垂眼能让她看起来更加的乖顺。加之做的次数多了，便养成了习惯。
此刻望着地面上积起的一薄雪，她想起来一件事。
二姐姐的未婚夫定的就是赵裴的侄儿宋继扬。
她也听府里的下人们小声谈论过，说这位宋郎君生得一副俊朗模样，待人处事很是儒雅，文采也不凡，虽未入仕，但家境殷实。
父亲宋如海是京中商贾，不来往与朝堂。
不过他背后有赵裴这位贵人，加之其母赵婉儿是赵裴的姐姐，承了父亲的战功，被圣上封了郡主。
碎碎扪心而问，宋雅汝确实精明能干，不仅把高府治理的井井有条，连自己女儿的婚事也都安排的这般美满。
碎碎有时候会忧心，不知她这个非己出的庶女，日后的婚事又是何光景。
不过现下，高承礼既然要把她献给太子，她便没有这个顾虑了。她不屑于沦为玩物，却可以短暂的将这门婚事当做挡箭牌。
诚然高承礼对她无情，可那宋雅汝又是什么好东西吗？若不是宋雅汝，她也不会在及笄时失忆，从此便再也难以入睡，整日喝那安神汤。
还有她那位端庄稳重的二姐，儿时借着教她规矩的由头，将她折磨到半死，对此，宋雅汝只当视而不见。只是随着年纪增长，高清兰为了在外的贵女名声，这才收敛了许多。
碎碎轻叹了口气，不由得又回头看了眼后门。
那里空荡荡的。
刚回屋，绿绒又进来传话:“姑娘，阿雪方才抱下后不久突然急剧抽搐，没过一会儿毛也脱了大半，嘴巴里不断吐酸水，样子实在骇人，绿绒不敢带给姑娘看。”
碎碎解披风的手稍有一顿，她看了眼绿绒，面色如常:“方才还好好的，找大夫看了吗?”
绿绒道:“找了，一发现不对劲当即便去找了，只是大夫说，怕是治不了了。”
碎碎没再说话，她起身到窗前关好窗子，挡住夜里的寒风。
碎碎无法阐明自己是何心情，只是在屋内来回走着，她磨挲着指腹，想着阿雪的皮毛确实光滑来着，半晌，终于开口道:“那就埋了吧。”
她语气很轻，也不知是在伤心还是在怅然。
不过只是一个猫儿罢了，不值得为它耗费心神。
碎碎实在想不明白，这大一家子，为何个个都要如此对待她，现下竟连一只畜生都不愿意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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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
绿绒帮碎碎梳了单螺髻，又挑了支碧玉鎏金梳别在一侧，玉石质润，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盈透。
一番梳妆过后，碎碎换了一件素白绣银云纹交领长衫，简单用过早膳，因着天寒，出门时又披了一件白兔毛翠色织锦斗篷。
每月月初与十五，她都要去城郊山上的法藏寺礼佛，顺带抄写经文。今日恰好是十五，故而她才起了个大早，与绿绒一同坐着马车出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到了山脚。碎碎相信心诚则灵，向来都是亲自登山。
今日辰时雪还停着，此时却开始飘了起来。
好在绿绒带了伞。
山路湿滑又漫长，碎碎一向不爱携带下人。
“姑娘，二公子想来应是还未来呢。”绿绒撑着伞站在碎碎身旁，朝路口那边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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