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妹妹聊了两句，耽搁了一些。”高清礼进了马车，在赵裴侧面坐下，往手心里呼了两口气，又搓了搓。
“刑部那边空了个位子，明日你便过来任职吧。”
高清礼动作稍顿:“什么职位?”
赵裴放下茶盏，面上带笑:“侍郎如何?”
侍郎，那可是正三品。赵裴现在的尚书也不过正二品。高清礼咽了咽口水，斟酌着开口:“赵裴，你就这般信任我?”
“自然。”赵裴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日后，我的位置也给你。”
高清礼心头一跳，也不敢多问，低声道了声谢。
“在此之前，你要先帮我个小忙。”
高清礼连忙应下:“你说，清礼必然全力以赴。”
赵裴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必如此紧张。小事而已。”
“安乐公主身边死了个人，让本官派人去处理，你帮我跑一趟。”
“我稍后便去。”高清礼应下。
赵裴点头，又给他倒了杯茶:“清礼，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
高清礼接过杯子:“好，一切都听伯璟的。”
伯璟，是赵裴的表字。
这边碎碎刚进府门，宋雅汝身旁的陈妈妈就走了过来。
“五姑娘，大娘子喊您去取衣服。”
碎碎微微点头，静默地跟在陈妈妈身后一并前去。
她身上盖着高清礼的大氅，却还是下肢发冷，走路的时候有些脚底不稳，头上也有些发昏。
堪堪到了宋雅汝住处，碎碎抬步迈过门槛，踱步至宋雅汝面前，欠身行礼:“母亲，您唤我。”
宋雅汝坐的端庄，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她苍白无力的面孔，并没有理会，转而对一旁的陈妈妈道:“去，把她的衣服拿过来。”
“是。”陈妈妈应声退下。
宋雅汝站起来理了理袖口，缓缓走到她面前，这才幽幽开口:“五丫头，你风寒未好，还往外跑什么?”
碎碎额角沁出了几滴冷汗，她提着裙摆当即跪下认错:“回母亲的话，清禾只是挂念姐姐，才偷偷去相送。请母亲责罚。”
宋雅汝冷哼，胸口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她眉尖一挑:“你倒是能说会道，这么一说，是你自个姐妹情深，我倒成个不近人情的恶人了?”
碎碎只低头，说话时努力提着一股气:“母亲，清禾身染病气，擅自参加二姐婚宴，冲了姐姐喜气，清禾认罚。”
“你如此这样，真真是让我不知该讲些什么了。”宋雅汝甩了甩衣袖，转身坐了回去，她平缓了语气道:“年底的宫宴你就不必跟着去了。一来，你不懂宫中礼仪，贸然前去恐怕会丢了我们高家的脸面；二来，你身上带着病气，不宜面圣。你可明白?”
碎碎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面色更为惨白，她喃喃道:“可是母亲……参加宫宴，这是父亲的意思啊。”
宋雅汝勾唇:“你还想用主君来与我说事?迟早断了你不该有的念想，要是主君问起来，就说你自己身子病弱，无福参宴。”
“是。”碎碎默默应下，眸色惨淡。
宋雅汝挥了挥手:“罢了，你且先回去吧。”
“慢着，你既爱拜佛抄经，过会儿便去祠堂里去好好的跪拜跪拜老祖宗，为咱们家明年求一个好气象。没有陈妈妈唤你，不许出来。”
“是。清禾告退。”碎碎这才提裙起身，她从一旁站着的陈妈妈手中接过衣服，朝屋外走去。
宋雅汝一生精明，可如今毕竟是年纪大了，做事也变得心急起来。如此这般费尽心血地想要把她藏着捂着，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碎碎出了院，面色有些缓和起来。
宫宴，本就不在她思量之内。能不去是好，现如今又由宋雅汝提出，自然再好不过了。
一阵冷风吹来，碎碎没忍住轻咳了几声，加紧脚步往自家院里赶去。
“大娘子不许姑娘去宫宴，安的是何心啊。她就是不想让咱姑娘见人，好偷偷埋没了姑娘。”绿绒一边帮碎碎更衣，一边忍不住愤懑道。
碎碎笑了笑并未说话，她一会儿要去祠堂跪着，自然要穿厚些不能冷了自个儿。
绿绒帮她系好斗篷，一脸担忧:“姑娘，你风寒未好，又去跪祠堂……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不妨事。晚些时候你挑些吃食，从西边的那条偏路偷偷给我送来。万不可让旁人瞧见了，知道吗?”碎碎看着绿绒，嘱咐道。
绿绒没有多想，她点点头，小心应下。
碎碎理好衣襟，又往袖口塞了手炉，这才往祠堂走去。
路上有意放慢脚步，延了好久才至祠堂。
面对一众碑位，她轻叹了一声，缓缓跪下。
天大寒，早上只吃了碗清粥，如今方至午时，碎碎便觉得胃里有些酸，也不知还要跪多久。
老祖宗，若拜你比拜佛祖还有用，只求你能护我余生顺遂，步步为营。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
入夜，绿绒往身上披了件斗篷，手里提着饭盒，脚步匆匆地往祠堂赶去。
她从小就听自家姑娘的话，办事也机灵聪明，可就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她家姑娘越嘱咐她小心什么，她便越容易往那边想。就好比现在，她面色紧张，手心里直冒汗，一眼望去，就是一副行径不轨，要干坏事的模样。
绿绒出了自家院门，绕着道，一直走到了垂花门，眼见着快要到宗祠了，她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前面那个，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去?”
绿绒脚步一顿，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踌躇着转过身，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来人，认命般地跪下:“大公子。”
约摸傍晚的时候，碎碎便发觉自己身上烫的可怕，头也昏昏沉沉，好几次都险些要倒下，她一直用手掐着自己的大腿，这才吊了一口气死撑着。
碎碎面无血色，她掀起沉重的眼皮，朝一旁禁闭的双门看去。
绿绒，你再不来，你家姑娘就要昏死了。
就在这时，双门骤然被人推开，高清礼拾步走来，脸上挂着担忧:“五妹妹?”
碎碎弱弱的笑了下，朝高清礼伸出手。
眼见着她就要倒下，高清礼连忙跑过去，蹲下身扶着她:“五妹妹，五妹妹?你要撑着，我已经派人去叫大夫了。”
她已经撑了一下午了。
此刻吊着得那一口气骤然消散，碎碎身子一软，昏了过去。失去意识前，她还强撑着喊了一声:“兄长。”
高清礼抬手朝她额头探去，惊觉那温度烫的可怕，他不敢耽误，赶忙抱起碎碎，朝礼荣园奔去。
“姑娘!我家姑娘怎么了?”
守在祠堂外面的绿绒见到这般场景，也连忙跟着跑了过去。
大夫为碎碎把过脉，缓缓收手看了高清礼一眼，面上斟酌着要不要开口。
高清礼见状神色一凝:“大夫，她现在到底是何情况?”
那大夫拱了拱手，仔细开口:“姑娘膝盖处的淤青是外伤，涂些膏药不日便能好。只是双腿受寒，恐怕要过些时日才能走动。至于姑娘的风寒……”那大夫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风寒致使她长时间发热，有烧坏脑子的可能，眼下我也只能开些退热的方子，至于姑娘能不能醒来，醒来后是何模样，在下也无能为力了。”
此话一出，跪在一旁的绿绒彻底哭出声来:“我家姑娘好生命苦，她平日里积德行善，偏还要遭这么多罪……大公子，大公子!姑娘若是醒不过来，您便发卖了奴婢吧!反正让大娘子知晓，奴婢也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高清礼尚在斟酌大夫的话，一听此言，他脸色一变，怒声吼道:“放肆!你给我闭嘴!”
深呼一口气，问那大夫:“那我妹妹安然醒来的可能有几成”
大夫抬手，堪堪伸出五根手指。
高清礼了然，他摆手:“劳烦大夫了。”
“那在下即刻就去开个方子。”大夫拱手退下。
高清礼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床幔后躺着的碎碎，眸色一转，落到了绿绒身上。抬手指着她道:“你，跟我过来。”
两人走到一处偏院，高清礼屏退了旁人。他缓缓坐下，开口问道:“你方才话中提及大娘子，寓意何为?”
绿绒不敢站着回话，赶忙又跪下:“回大公子的话，姑娘送完二姑娘出嫁，便被大娘子罚去跪祠堂了。我家姑娘一片好心，本来就病着，如今又跪了一天，大娘子还说——”
高清礼拍了拍桌子，打断了他:“母亲早前便说过，不许她去婚宴，她擅自带病前往，难道不该罚吗?”
绿绒面色一怔，禁不住抬头望着高清礼，眸底带着几分错愕。
高清礼面无表情:“你一个奴婢，若是不能守己，胆敢妄议主子，我定然饶不了你。知道了吗?”
绿绒不是个蠢人，这番说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她不再辩解，噤声磕头:“大公子教训的是。”
高清礼轻“哼”一声，不再理会。
出门时抬眼看了下天色，心下约摸一番，带着几名仆从出了高府。
“怎么晚过来，就为了下棋?”赵裴披着白狐狸毛披风，里面只穿了单薄的白色里衣，他长身玉立，面色从容地坐下。
高清礼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你穿这么薄，不冷啊?”
赵裴睨了他一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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