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闻墨，还没有想到宋长卿解决自己的方法竟然是把自己扔到魔界。
他再次攀爬了雪山。
这一次他没有被宋长卿催促。
闻墨需要冷静自己的思绪，处理现在的情况。
他脑海里不停出现那道鲜红纹路的影子，如同魔障。
雪山上风雪蔽目。
其实闻墨不喜欢雪山。
他不喜欢雪。
雪总是会闻墨联想不好的东西，各方面上的不好。
闻墨在现代便没有什么大身份。他是一个孤儿。听捡回自己盲眼的奶奶说，捡到他的时候，正在下大雪。
洁白的雪让世界更白，但脚踏踩上留下的痕迹越黑。
奶奶学历不高，但她想了一个字，便给他取名单个字‘墨’。
闻墨从小记事就早，而那位算是收养自己的奶奶，也在闻墨六岁时去世了。
养育自己的奶奶去世时，是新年，在下雪，白茫茫一片。
之后闻墨就被送往孤儿院。
可在被送往孤儿院前，许久发现老人没动静，过来一看的邻居发现闻墨竟能与那具尸体久久待在一起，直到尸体僵臭。
因为下雪太冷，小孩一直守尸。这一个月内闻墨若无其事地吃房内老人屯粮，生的冷的，小孩也照吃不误。
实在是渗得慌。
小孩容貌虽好，但与尸体待在一块面无表情的画面实在是令人心生冷意与敬畏。
乃至于闻墨穿越而来的那个年代，长得好看皮囊的男童惯来会有人捡着收，而闻墨却没有敢要，一路被送往外地孤儿院。
新的孤儿院看在闻墨漂亮的脸蛋上收了他。
可收不了多久，那位院长便给闻墨一个评价：‘天性凉薄，毫无人性。’
闻墨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了眼院长，轻轻笑了笑。
院长被他笑得浑身发凉，即便闻墨有张可以卖出好价格的脸，院长因闻墨的特殊，依然不喜，更何况闻墨身体天生病弱。
孤儿院是个看人下菜的地方，孤立与边缘化随之而来，但这种小打小闹对闻墨而言无伤大雅。
闻墨只是突然感觉到厌倦，感觉到这种该死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闻墨伪装了自己，轻易获得好的寄养家庭。
即便如此，闻墨对自己还不错的养父母死的时，闻墨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养父母后来生下来的幼女拽着他的衣领指责他没有良心，闻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已经按照养父母的要求安顿好幼女，也算是自己的妹妹，足够她下辈子衣食无忧。
可要闻墨回应她对兄长的手足相惜、相依为命的亲戚情，对闻墨来说太难太难。
闻墨没有回应他人情感的能力。
养父母死的时候不是下雪天，但和幼妹争吵时却依然在雪天。
幼妹揭底斯里地吼他，吼他是绝对的冷血生物，吼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点‘爱’。
闻墨当时怎么回的？
可能是说，那不在自己的责任范畴吧。
没有不耐，没有厌烦，闻墨甚而情绪无所起伏，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相较而言，闻墨相信自己如果修炼无情道，肯定比宋长卿那个白痴能够做得更好。
那天后幼妹与闻墨彻底断绝联系，不久后因为缺爱与人跑了，书也不读了，闻墨收到消息，只是定期给她打钱，偶尔给幼妹收拾任性的烂摊子。
再无联络，也没有什么好联络的。幼妹拿伤害自己来威胁他，闻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因此闻墨感觉到很奇怪啊，他这样的人，竟然会因为一个梦境而流泪，会因为有关‘宋长卿’的任何事情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情绪的起伏。
闻墨无法理解。
雪山温度稍冷，寒风刺过闻墨的脸颊，闻墨听到自己心脏平稳在胸膛跳动，像是一块稳定运转的石头，想来几百年来都不会有任何变化，会稳定地以这个节律缓慢而平稳地运行。
闻墨的眼睛映照着前方好像没有尽头的雪山，他的脑海里回想到清晨的梦境，唇抿了抿，还是拿手捂住脸。
呼。
闻墨想修炼了。
*
来来回回爬了十来趟的雪山，闻墨慢慢调整好身体的灵气，他到山顶时，宋长卿抱着银色的剑，扎着高马尾，正依靠在洞穴口。
看到闻墨起来时，宋长卿点点头，说：“今天修炼得怎么样。”
宋长卿会主动问讯这件事就已经挺让人惊异，闻墨品了一下，又观察宋长卿身上的灵气，确定最近宋长卿的无情道都很稳定，没有出什么问题。
闻墨笑道：“好难。”
少年穿着黑袍，身上单调，面色有些苍白，闻墨的身体确实不好，许是因为他的生母是人族，他的身体不如其他魔物一样强大皮糙肉厚。
宋长卿看了他一眼，安静一会，宋长卿说：“正好，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在闻墨走到山上时，宋长卿的手轻轻一动，周围的风雪被一层屏障隔绝开来。
少年在看到宋长卿之后，脸上的笑意就一直若有似无：“嗯？”
宋长卿说：“我想告诉你的身世。”
宋长卿说：“听完之后，你再考虑要何去何从。”
宋长卿转身往雪山洞穴里走，闻墨望着宋长卿单薄的背影，突然心脏若有所感紧缩一刻。
这种感觉……与在现代时养父母离世，与捡回自己的奶奶去世时，感觉类似。
像是一种征兆。
闻墨的指间微微一缩。
他无声跟在宋长卿身后，宋长卿洞穴里比外面的风雪更凉，宋长卿用灵力隔绝山洞与外界的感知。
他燃烧起一团灵火在中央，蓝色的火焰特殊，竟然将周围的寒意全都吸走，闻墨身体没有那么冷了，可闻墨不是很在意。
宋长卿开门见山说：“你不是人族。也不是人类，准确说，你是魔族。”
“……”闻墨说：“所以，我入魔你才会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宋长卿：“是。”
闻墨他顿了一会，随后少年笑了起来：“所以你一直都把我放在执教真人手里，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也没有来管过我，现在我杀人了，剑尊，你觉得我棘手，想把我丢掉了么？”
说到这话时，闻墨的声音稍微轻了。
宋长卿摇摇头。
宋长卿：“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宋长卿：“如果你想待在修真界，想待在人族，我会想办法帮你隐藏你魔族的身份，但你不可以如其他入魔的魔修一样，行邪异不公之事。”
闻墨一顿。
宋长卿：“如果你想做一个魔族，一个魔物。我尊重你的选择，会送你前往魔界。之后再见的话……”
闻墨敏锐地感觉到什么，他轻声说：“再见的话会怎么样？”
宋长卿平静地抱着银剑，看着前方的火苗，凤眸里如无风的水潭：“那你便是魔族，是我的剑应当诛杀的对象。不要再出现我面前，我不会留手。”
闻墨的嘴唇动了动。
少年抱着膝盖，他看向了宋长卿，最后只是回了一句：“这样啊。”
闻墨把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
他突然感到说不清的闷与酸涩，情绪像是潮水一样从心脏里蔓延，鲜明而直白，刺痛而又强烈。
好像不是因为宋长卿说会对自己动手。
而是因为……其他更深沉的，埋藏在灵魂深处的痛感，猛地被撕扯开来。
奇怪。
闻墨茫然地感到自己的情绪因他人而起伏。
以前即便你知道我是魔物不是良人，你也会毫不犹豫选择我的，即便我伤害你千千万万次你都不会离开我的。
闻墨脑海里霎时间闪过这一句话。
闻墨久久地把脑袋埋在自己的膝盖间，此时，闻墨突然在这一刻共情自己的幼妹。
闻墨说：“剑尊，你因为我麻烦，所以现在要甩开我么？”
少年冷静地说：“你给我这么多灵石，却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也没有来教育我，你是在后悔吗，后悔收养一个魔物的孩子？”
少年笑了一声，他头从膝盖中埋着抬头，他起身走到坐在一旁的宋长卿身前，突然握着宋长卿的衣襟。
“你想杀了我么？不用这么麻烦，现在就可以。”
闻墨咬牙，他说：“你明明……你几天前明明说，要管着我的，你现在要反悔吗？”
闻墨的眼眶奇怪地有些红。
宋长卿有些惊讶。
他抬手拍了拍闻墨的肩膀，这是一个疏离与安慰地动作，宋长卿像是一个长辈纵容一位年轻的小辈：“只要你在修真界，我会看住你的，当时没有杀掉你，你现在是我的责任。”
闻墨的手指紧了紧。
他猝然松开手，闷闷地嗯了一声。
也对，闻墨蹲在了火堆边，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盖住自己死死抿紧的唇。
说到底他和宋长卿也没有什么非常非常亲密的关系，闻墨脑海里影响自己的环境和回忆，也不是闻墨亲生经历，也就只是影响他个人罢了。
闻墨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至少面色不显。
闻墨若无其事道：“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宋长卿摸了摸闻墨的头，见闻墨眼眶红红的，宋长卿抬起手安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回答。
宋长卿没有说他时日不多，没有说魔界的封印破碎后等待他的是一条不归路，宋长卿不是喜欢诉苦的性格，只是语气平缓道：
“这两年，我要去各处走走，”宋长卿顿了顿，没有避讳闻墨：“找到道侣，恋人，或者是其他的正常关系。”
闻墨听了，面色微妙地变化。
宋长卿抱着剑，他没有对一个小辈说私事的含蓄，对闻墨这个从小看到大的魔物小孩，宋长卿比想象的还要信任。
宋长卿只是一件件道：“师兄师姐，这算是手足之情，我已经有了；师祖如同我的亲生父母，父母之情，我也有了。友人……也应该是有的，师徒之情亦有……”
无情道剑尊说到这些关系，就在说自己的一个个剑招一样如数家珍，宋长卿说完，把要说的话补了：“嗯，我现在，还差一个恋人。”
闻墨的喉结动了动，把眼睛放到火堆上。
少年的面色极为不好看。
但很快，闻墨就调整好情绪，他轻笑：“如果是这个的话，我想我擅长，可以帮你把关。”
宋长卿移过眼睛，看向闻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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