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墨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的脸颊都是泪水。
视线朦胧不清，闻墨呼吸不畅，抬手半捂着眼睛，唇紧抿着。
哭什么。
闻墨深呼一口气，调节好自己的呼吸节奏。
他睁开眼睛，就被吓到。
宋长卿正蹲在闻墨面前，微微垂眼瞧他，漆黑的凤眼垂下，神情似乎有些疑惑。
看到闻墨睁开眼睛看他，宋长卿的手指弓起抹掉闻墨眼睑下的眼泪，问：“很难吗？”
闻墨可以肯定，宋长卿说这句话必然是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在。
宋长卿以为自己tm修炼哭了。
闻墨莫名觉得丢人到家，但闻墨心理素质极强，很快就调整好心情，非常自然地点点头：“很难。”
“不想修炼，这里好冷。”
闻墨可怜兮兮卖惨。
宋长卿若有所思。
闻墨目光落在宋长卿身上，冰冷的山洞内视线并不明朗，连日夜也看不出差别，只有头顶的那颗夜明珠照亮了视野。
宋长卿的面容朦胧在阴影里，他穿着白色衣袍，衣领延伸，露出雪白的脖颈。
闻墨望着那截脖颈，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他喉咙不由得发紧，又马上移开了目光。
闻墨的耳后有些发红。
……该死。
现在做的梦，已经越来越突破闻墨能接受的下限。
闻墨低下头，目光轻轻掠过宋长卿的脖颈，胸膛，以及包裹在白色衣物中纤细劲瘦的腰，最后强迫自己的目光落在水中。
梦中的情绪黏腻潮湿，缠绵，但又带着灵魂撕裂的痛感。
闻墨在醒来之后情绪惊惧不定，无法平息，却在看到宋长卿时奇异安定下来。
闻墨也不清楚，好像每一次情绪大动，只要看到宋长卿乖乖蹲在那里，他的暴虐的情绪就会好上很多。
……这可不行。
闻墨心想。
只是，闻墨的目光在落到冰床上时，又缓慢移动，看向宋长卿的脖颈。
脖颈修长白腻，延伸而下到锁骨的位置上，什么痕迹也没有，干干净净。
又不见了。
闻墨出神间，眼睑的触感又拉回他的感知，宋长卿还在轻轻给他抹眼泪，若有所思道：“你是因为修炼的原因哭……还是因为这个？”
宋长卿指了指闻墨身下。
因为是清晨，加上不合时宜的梦，即便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闻墨的身体还是顽强地起了不该有的反应。
被宋长卿指了一下，闻墨的脸霎时间就红透了。
闻墨缩了一下，调整角度避开宋长卿的目光：“不是，谁会因为早上有反应掉眼泪啊！”
宋长卿直话直说：“可是我记得你很娇气。”
闻墨：“……”
没你娇气，你知道你多爱哭吗。
梦境里的回忆又咕噜咕噜从眼前闪过，闻墨心脏跳了跳，把话咽了下去。
那种哑口无言被噎住的感觉又来了。
想说点什么又槽点太多，无从下口，还有几分轻微不自在。
宋长卿只是好奇地盯了一会就移开眼睛，在闻墨露出瑟缩地可爱反应时，宋长卿说：“那今天，就不修炼了。”
咦？
闻墨心中一动。
没想到在宋长卿面前，装弱竟然有用。
宋长卿没有再闻墨面前多待，他起身，从洞穴口飞来一张传信灵符。
灵符落在宋长卿手指上，宋长卿半蹲在冰床上，垂眸看了眼灵符上的信息，宋长卿摸了摸闻墨的头，起身，宋长卿说：“专心修炼。”
说完，他的身影一动，消失在原地。
宋长卿人走之后，闻墨脸上腼腆与可爱的笑容，便慢慢收敛起来。闪过沉思。
闻墨从冰床上起来，遥望着周围，目光扫过这个石洞，与梦境这中别无二差。
闻墨的面色稍沉。脑海里宋长卿锁骨的那道红色痕迹挥之不去。
这些梦境……
闻墨一直不想被脑海里凭空多出来的记忆影响，可那抹红色的痕迹就如罂粟花一样，勾人不断探究，深挖。
本以为梦境里只是曾经的回忆，不料宋长卿身上的痕迹却在证明他的天真。
闻墨站在冰床上一会，偏稚嫩的脸朦胧在阴影里，他的眉平直鼻梁高挺，昏暗的山洞内，他的五官因为光线的问题，眼窝处蒙上一层阴影，漆黑的瞳孔里蒙上一层晦涩的金光。
……他得去看看宋长卿锁骨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闻墨垂下眼眸。
*
宋长卿转眼便来到长鸣山的掌门主峰内。
柳文辛坐在阁楼二层的木桌上，前面放着倒好的茶，茶杯上冒出屡屡白烟。
在茶周围放了好几个卷轴。
宋长卿坐在桌上，拿起茶，柳文辛翻开上面的卷轴，正在一寸一寸地看，感觉到宋长卿到了，柳文辛头也没抬，就喊了一句师弟。
宋长卿喝了一口茶：“掌门，叫我什么事？”
柳文辛笑：“又叫我掌门，叫师兄。”
柳文辛说：“等会二师姐会回来长鸣山，她常年在极北关镇守北部的妖族，会和你一同前往魔界。”
宋长卿：“好。不过什么时候回来。”
柳文辛有些惊奇，从卷轴里抬起头来：“师弟，你怎么会问回来的时间？你以前不都只听只做吗？”
宋长卿不答。
柳文辛摸摸下巴：“两个月的时间估计是要的，少说两月，多则两年。不过……”
柳文辛说：“师弟，这次让二师姐一个人守阵就好。你不用去缝补封锁魔界的阵法，这本就是全修真界的事，其他门派老不要脸让你去做，你何必呢？我和二师姐已经说好了，瞒住师祖，这两年你就溜去玩吧。”
宋长卿的眼睫毛一动，抬起眼看向柳文辛，柳文辛的脸上已经有了年龄的痕迹，带着半真半假的小胡子，以及脸上并不明显的法令纹。
柳文辛因为修为的原因，容貌只保存在三十岁的门槛上。
师祖一共收了八个亲传弟子，宋长卿是老八最小的徒弟，而柳文辛则是排行老七。
八位亲传弟子中，因修真界残酷，死了两个。
大师兄三百年前前往妖族时就已经了无音讯，二师姐随后前往北部镇守妖界，同时寻找大师兄的痕迹；五师姐不喜见人，修炼的功夫又异于常人。在外历练之后，五师姐便在鬼界扎根，鲜少回修真界。至于六师兄……
因为年龄差异，宋长卿入门时间短，身份又特殊，与老七的柳文辛关系反倒要好。
宋长卿望着柳文辛，说：“谢谢师兄。”
柳文辛不由得笑骂：“好啊，现在知道喊师兄了。”
柳文辛说归说，并不耽误事，他从储物袋拿出一串特殊的手镯，手镯晶莹剔透，柳文辛道：“师弟，给我一滴你的心头血。”
宋长卿不疑有他，他抬手从手指中逼出一滴鲜艳欲滴的红色血珠，轻轻一推，血珠就落在柳文辛手心，柳文辛把血珠放在手镯内，那一滴血珠留在手镯内。
柳文辛：“好了，只要二师姐带着手镯，师祖就会一直以为你与二师姐在魔界。”
宋长卿点点头。
见宋长卿毫无戒心的模样，柳文辛又忍不住教训：
“师弟，如果其他人让你把心头血交出来，你可不能这样傻乎乎地再给了。心头血可是链接你的命格。”
宋长卿顿了一会，只是点头。
柳文辛见他这模样，狐疑道：“我说师弟，你心头血不会已经给过一次了吧。”
宋长卿没有回答又不擅长撒谎，他拎起放桌上的银剑，把喝完的茶放在桌上，“掌门，我先走了，还有事。”
柳文辛：“嘿你……”
宋长卿脚下抹油溜走了。
*
走到主峰外，宋长卿站定了一会。
他的思绪回到十六年前。
浑身是血的半人半血的生物褪掉了它身上的鳞片，露出孩童的模样，完完全全的人类幼童。
宋长卿握着剑望着它，却短暂地迟疑了。
他不知道要不要杀掉这个明显带着魔族血脉的小怪物。
宋长卿很少会迟疑，这一抹迟疑，来源于闻遥临死前那双金色的瞳孔。
闻遥完全变成魔物。
可宋长卿却无法如以往的剑一样，全然无所顾忌地下手。
他迟疑了。
宋长卿往前七八百年的人生中，从未质疑师祖给他的诛魔任务。
他惯来是一柄趁手的剑，一柄趁手的工具，而工具不应该产生思考，宋长卿只需要猎杀魔族就好。
那一抹动摇，动摇了宋长卿的无情道。
许是为了想要解决自己的疑惑，又或许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宋长卿留下了这个小孩，还用自己的本命血掩藏它诡异的命格。
若是闻墨安安稳稳长大，如同一个普通修真者拥有正常的人生，修炼，或是结婚生子，那某种程度上便证明了宋长卿所杀的魔物与修士没有什么不同。
好在，闻墨真的杀人了。
可宋长卿并没有那么高兴。
甚而，宋长卿希望闻墨可以拥有一个正常修士的人生，甚而无需到如何强大，只要能拥有一个普通人能过的生活便好。
想到闻墨，宋长卿的神色略微变化。
宋长卿有些不知道拿他怎么办还好，如果闻墨杀死长鸣山的修士。
宋长卿想，他就只能问问闻墨想不想回去魔界了。
或许修真界不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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