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迷迷糊糊间感觉鼻子痒痒的。
“阿……阿嚏!——”
一个爽快的喷嚏让白梨从半梦半醒间清醒过来。
面前朦朦胧胧的青灰色人影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尾巴草,嘴角还噙着模糊的笑意。
白梨先是一怔,随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大人!您怎么现在才回来!白梨担心死您了!这么晚都不见您,还以为您路上出什么事……呸呸呸乌鸦嘴……呜呜呜呜呜……”
傅惜看着这个一头钻进自己怀里,抱着自己再也不放开的哭包,轻咳了几声。
“小梨花,如今这还是在门口呢,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吧。”
白梨怔了一会儿,看到路过行人探究的目光,瞬间羞红了脸。
二人回房的路上,白梨的嘴也一直叽叽喳喳地没闲着。
“大人,您怎么瘦了这么多,刚刚我抱您的时候,感觉都没什么肉了!”白梨一边说着,眼眶又红了,“是不是奘南那边日子不好过?大人在那边受苦,我却不能陪大人一起……”
“小白梨在家养得白白胖胖的,也长高了不少。”傅惜捏了捏她白嫩的脸,“很不错。”
“那是自然,大人都两年没见我了!”白梨说着就有些气鼓鼓的,“当初您骗我让我去布庄帮忙两天!我一回来就见不着您人了!就算您不想带我,也不用,也不用……”
白梨越说越委屈。
“小梨花这么漂亮,大人我怎么舍得你去那边受苦。”傅惜一边说着,一边替她轻扫掉鹅黄兜帽上的落雪,“倒是你,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在哪里都能坐着睡着,每次让你回屋里等也不听,别到时候真冻伤风了。”
“大人给我买的毛氅可暖和了,一点也不冷。”白梨得意地炫耀着她的鹅毛大氅,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
“哪天被人麻袋套走都不知道。”傅惜敲了敲她的头。
“我可是大人的侍女,谁敢呀。”白梨吐了吐舌头,“就算真有,大人也一定能在半天之内把我找回来。”
“阿谀奉承的本事倒长进了不少。”傅惜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对了,阿忱回来了吗?”
“小少爷吗?还没呢。”白梨道,“晌午那会儿有人找,他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影儿。”
“哦……阿嚏!”
傅忱回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他带着手里的东西径直去了傅惜院子,还没进门,便听见一阵又一阵的喷嚏声。
敲了门之后好一会儿,才有人慢吞吞地开门。
“嗯?小少爷你回来了。”白梨裹着厚氅,瓮声瓮气道。
“怎么回事?”傅忱皱眉。
“不知道,大人刚回来没一会儿就开始打喷嚏,然后我也开始……阿嚏!”
傅忱绕过白梨直接走进房里,见傅惜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似的。
还没等傅惜开口说话,傅忱就直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小傅大人,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么……”跟白梨同款的鼻音,只是听上去更虚弱一些。
屋内的烛光闪烁,颤颤悠悠地映照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让她脸上那抹不健康的红晕格外的显眼。
“这么烫。”傅忱语气不善,起身就要走。
“哎,你去哪儿……”傅惜挣扎着爬起来,“先把,卷宗给我……”
“煎药。”傅忱将她整个人按回了被子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想明天赴不了任的话,今晚就好生呆着。”
“可……”
傅惜还想说什么,被傅忱黑得像夜叉一样的脸色憋了回去,最后只出了一声带着委屈的“哦”。
傅忱步履匆匆地离开,傅惜也眼巴巴儿地看着他手里的卷宗离自己越来越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惜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整个人像是在油锅里煎,正面煎完翻反面,反面煎完回正面,浑身都难受得不行。
半睡半醒间,额上传来一阵冰冰凉的触感,总算让她身上的烫意缓和了一些。
“傅惜……傅惜……醒醒……”
似乎有人在叫谁的名字。
傅惜……傅惜是谁?
我……
我又是谁?
不一会儿,傅惜感觉自己胸口发闷,呼吸困难,迫不得已被憋得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双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
“你……臭小子……你趁人之危……”傅惜被捏住的鼻子这会儿被松开,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烧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倒是知道骂人。”傅忱收回了手,原本十分不虞的脸色稍微转好了一些,“起来,喝药。”
“……我比你年纪大,能不能对我尊重一点。”傅惜仍有些迷糊,声音沙沙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委屈。
“我比你长得高,比你跑得快,你怎么不尊重我一些。”傅忱扶她半坐起身。
“……什么时候都学会诡辩了。”傅惜闷闷的鼻音让她说起话来听着有些诡异的好笑。
“师父教得好。”傅忱嘴角微微弯了弯,将放在一旁的药碗端了过来。
“……我可受不起小傅大人亲自伺候。”傅惜有些哽住,“小梨花呢,不如还是让她来……”
“别想了,白梨有点低烧,但比你轻一些,已经自己喝完药睡下了。”
“那要不给我叫个小丫头过来……”
“墨迹什么。”傅忱给她捻好被子,阻止她乱动,“黑灯瞎火的,还要折腾小姑娘。”
“黑灯瞎火的,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小傅大人啊……”傅惜小声嘟囔。
“我是因为谁才会在这里的,嗯?知道麻烦我就赶紧把药喝了。”傅忱也不再跟她废话,“张嘴。”
“……哦。”傅惜喝了一口,满嘴苦涩的中药味儿让她头脑都清醒了不少,“苦……”
她苦字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了一颗甜丝丝的蜜饯。
傅惜愣了一瞬,将嘴里那颗蜜饯含了一会儿才吞下。
“这种哄小孩儿的玩意儿,在你这里倒是好用。”傅忱见她乖乖将药喝了下去,语气也微微上扬。
“……欺负病人算什么本事。”傅惜闷闷地继续喝药,自己从他手中的蜜饯盘里捻了一颗送进自己嘴里。
“知道自己是病人,就好生养着。”傅忱觉得有些好笑,“没见过谁家病人还像你这么计较口舌之争。”
“也没见过谁家照顾病人的,还要跟病人耀武扬威。”傅惜总算把最后一口药喝完,含着蜜饯说话有些囫囵听不分明,“对了,卷宗呢?”
“收起来了。”
“我现在好些了,不如现在先看看……”
“休想。”傅忱的态度不容拒绝,“老实睡觉。”
“方才断断续续睡了一会儿,现下有些睡不着……”傅惜还想挣扎一下。
“睡不着?要我给你讲故事?”傅忱挑眉,“你想听齐孝公的‘有恃无恐’还是王尊的‘以身试法’?”
傅惜:……
傅惜认命地躺回了被窝。
傅忱见她不再折腾,便将她额上的巾子与药碗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刚站起身,就被傅惜叫住。
“阿忱。”
“嗯?”傅忱回过头看她。
傅惜缩在被子里,将下半脸遮住,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
“那个……谢谢你。”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从来深邃无底,极少有人能够看出里面的真实情绪,这会儿倒是非常简单,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主人的窘迫与谢意。
傅忱长若鸦羽的睫毛颤了颤,昏黄烛光中映照在白墙上仿佛蝶翅轻展。
“啰嗦。”
大理寺这样堪称和尚庙的地方,上午居然迎来了一位姑娘。
姑娘不但是姑娘,还是漂亮姑娘。
“白,白梨姑娘,你累不累?这砚台这么重,不如我来帮你吧!”齐冉巴巴儿地跟在人姑娘后头,眼睛都快看直了。
他齐冉虽然算不得什么京中闻名的风流人物,但怎么也称得上得上一表人才,如今刚二十一,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去年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大理寺当主簿,说一句年少有为不过分吧?
但自从来了大理寺之后,齐冉才感觉到,什么是人间地狱,常年要临时加班夜值不说,凌晨出工更是常态,便是三九天在被窝里熟睡也要被强行薅起来,这让他本就有些麻子的脸更是荆棘丛生,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上去像是满脸疲态的中年人。
当然,最不能忍的还是,这大理寺里从上到下,肚子大得能塞壶的,老脸长得像黄瓜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的,清一色的,统统,统统都是男人!男人!甚至连狱丞养的犬辅都是有两颗蛋的!一年到头能见到的女人全都躺在仵作房里头,这怎么能不让他这样的青春少男萎靡不振!
“谢谢你齐大哥,我不累。”白梨笑盈盈地与他点了点头,端着砚台进去了。
这一声“齐大哥”叫得齐冉皮肉连着骨头整个儿都快酥化了。
哦,姑娘!好可爱的姑娘!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会说话的!会走路的!
活的!活的啊!
脑壳上挨的一下羊皮书卷短暂地拉回了齐冉的神游。
“麻子,案卷都整理好了吗?过会儿新寺卿就要到了,你可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王斯年晃着手里的羊皮书卷。
齐冉当初进大理寺便是大理寺少卿王斯年亲自考校的,他对这个年轻人还算比较满意,脑子灵光好使,也勤快听话,就是人偶尔咋咋呼呼,有时候还缺筋少弦的,不过从来没耽误过事儿,倒也无伤大雅。
“大人,王大人!您能不能别叫这个名儿!”齐冉脸都白了,“让白梨姑娘听到该笑话我了!”
“瞧你那没见过女人的没出息样!齐~大~哥~”王斯年笑骂,“新寺卿待会儿就到,把自己整精神些,至少给人留个好印象。”
“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又有白梨姑娘这样漂亮可爱的侍女,同样是人,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齐冉抱着簿册,苦兮兮地哀叹。
“小点声儿吧你。”王斯年踹了一脚他的屁股,“小心让你的白梨姑娘听见。”
齐冉垂头丧气地往主簿屋里去,低着头没注意情况,与来人迎面撞上,手里的簿册撒了一地。
“谁啊怎么走路不长眼。”齐冉本就有些情绪,怨气横生地抱怨了一句。
“不好意思,这位小兄弟。”来人立时道歉,蹲下身替他捡簿册。
“下次走路看着点儿,也就是遇到我,若是撞到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说话了……”齐冉没好气地接过来人递来的簿册,抬眼看了那人一眼,倏忽怔住了。
来人一身简单的竹青色长袍,外罩一身厚厚的雪白貂毛大氅,手里还揣着暖和的汤婆子,面容清丽秀气,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太健康,有些病态的苍白,但一双眼睛漆黑清澈,精神经儿倒是不错。
“你谁啊?”齐冉脱口而出。
来人很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揣着汤婆子笑。
“哦,我今日第一天来,不太熟悉大理寺的路……”
“嗐,原来是新同僚,早说啊,害我在这紧张的,以为你是什么外面来的人,这要是让外人看到了我这簿册里的内容,又得让少卿大人罚我抄书。”齐冉大大咧咧地将他的肩膀一搂,“东厢那边的活阎王一直缺狱丞,你该不会是要去那边吧?也不能啊,看你这小身板,做狱丞哪里唬得住牢里那些祖宗……哦!我知道了!”
齐冉得意地摇了摇头,故意没往下说。
来人看了一眼齐冉搂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副抖毛公鸡似的架势,忍俊不禁,顺势配合他。
“小兄弟知道什么了?”
“嘿嘿嘿,我知道……”齐冉昂起下巴,“你是新来的主簿,对不对!”
“哦?小兄弟是怎么知道的?”来人失笑。
“少卿大人与我提过,这几日有个新主簿要来,瞧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连我都比不过,除了做主簿,咱们大理寺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别的位置给你做。”齐冉一边说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这里都是臭烘烘的男人,但没事,既然咱们今日缘分相识一场,兄弟我必须罩着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便是。”
“那便多谢齐兄弟了。”来人笑着谢道。
“哪儿的事,咱们都是同僚,客气,客气了!”齐冉笑得合不拢嘴,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哎?你认识我啊?”
“听说过咱们大理寺里有一位年轻有为的齐主簿。”来人笑眯眯道,“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哎,谬赞了谬赞了,虽然我二十就考上了大理寺,但这也没什么好吹嘘的。”齐冉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兄弟你瞧着跟我差不多大啊?也不错嘛,哪里人氏,怎么称呼?”
来人还没开口回答,二人面前忽然走过来一个人。
“哎?大人?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小少爷不是让你晌午之后再来吗?”
这脆生生甜丝丝的声音,虽然齐冉今天才第一次听到,但是当时就决定要把这声音刻进骨髓带进棺材里珍藏。
正是白梨。
“白梨姑娘?”齐冉先是惊喜,随后意识到什么,搂住身旁人肩膀的手瞬间僵硬,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梨这声“大人”,很显然叫的不是自己。
身旁的人轻叹了口气,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似乎对白梨忽然的到来颇有些遗憾。
他反手拍了拍齐冉的肩膀,脸上笑容不减。
“齐兄弟,多谢了。”
“鄙人边州人氏,姓傅,单名一个惜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