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楚一的身体成了一具空壳，里头的魂魄没了：临走前搜刮了波神主的仇恨值，便极为爽快地逃之夭夭。
而在外头不知情的合融等人看来，就是神主钳制住筱悔后的几秒内，这位一直积极的在战场蹦跶的青年，毫无征兆地软倒下去。
她瘫在地上，目无焦距，胸口没有一丝起伏，擅感知的术者没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存活的迹象。
死了。
彦如絮想，喉咙顿然发干。
太轻易了，她觉得。明明刚刚还在堕教会里头张扬跋扈的家伙，现在竟成了一具尸体。
并不孤零零的尸体，同其他惨死的血肉，一起埋葬在这片战地中。
神主伫立伍楚一身旁，周边是喧嚣着袭来的攻击，与她内心震荡的疑惑同频。
今日第二次失手，还都是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跟头，为什么？
阵阵异术打断神主思绪，无数黑洞在异术光辉的闪耀下，乍然显现——不是神主对抗合融的术法，是真正的外援赶到了。
“撤。”
尽管内心想法鼓噪，但神主命令堕教会成员的声音仍旧淡漠。
她弯腰搂起伍楚一的身躯，黑洞那头探来的手掌也触及了她的臂膀。
“别走啊。”
笑中含怒，先闻其声。
是黑洞那头的外援，来自弗洛斯缇的S区监狱长，岑婴川。
黑洞出现在神主的前后、上下，其内冒出数只冷白的手，冰冷的玉器一般，攥住神主的胳膊，攀上神主的脖颈。
“害了这么多无辜者的性命，这就想逃啦？”声音虚柔、空灵，闻者无一不觉自己身处极为密闭的空间之中。回声荡啊荡，愈来愈贴近耳畔。
“她们只是解脱了。”神主揽着伍楚一，神色自若地纠正：“堕教会的未来，会是她们希望看到的。”
苍白的手箍住神主的脖颈，锋利的指甲陷进神主薄薄的皮肉中。
岑婴川的声音和劲道一齐，逐渐用力：“死人知道你编排她们么？要不你也死一下，我代替你看看堕教会的未来？”
“噗呲！”
指甲化为刀刃，状若轻松，实在是在和神主的暗暗角逐中获胜，终于戳入那层皮囊，感受到滚烫的血液。
这般冷血的人，里头的玩意儿，竟还这样灼热。
血汩汩流，喷涌，四溅，在神主的衣衫上留下浓腥。
“嗬……”四肢几乎要被撕裂，尤其是脖颈，扯见黏连的血丝，让神主的头颅高高仰起，不得不破锣似地喘气。
忽的，岑婴川感觉自己肆虐的手被神主握住，她听见这个自始至终眼神温柔凄哀的女人说：“你杀不死我……没有人，可以杀死我。”
夹杂在血肉牵扯间的私语，却似落入草野的星火，刹那点燃岑婴川——“噗！”暴怒的手撕碎这个满嘴胡言女人的身躯，血在半空织成花，盖下残骸。
残骸被遮蔽那刻，岑婴川知道自己冲动了。
她眼睁睁看着，就在那一瞬，血光迸发，将她与高赛场地隔离，而后在眨眼间，眼前人便不见了。
大部分堕教会成员也在方才的交锋中遁逃，少部分被彦如絮等人逮下，压为罪犯。
黑洞里数只白手掌蔫蔫垂落，半晌，它们蠕动汇聚，最终融合成一名女性，一名坐在轮椅上的女性。
她穿着特质的作战服，轮椅亦是特殊材质，科技感的扶手反射莹白的冷光，衬得面色更如纸白，透着些微虚弱。
“岑狱长。”作为勉强能沟通，没陷入自闭状态的彦如絮出面交涉。
手臂的伤口早已包扎，彦如絮拖着步子走近，空荡荡的袖子一甩一甩：“本次堕教会明面作战人员约有千人左右。目前活捉了五十六人。”
岑婴川的眼睛是上挑的吊眼，瞳孔处罩着层白，是天赋的伴随症状，视人如隔雾霭，致使她的视力很差。
于是眼眯了又眯，视线在彦如絮的缺失的左臂上停了停，岑婴川才开口：“弗洛斯缇的研究院开发了最新的机械手臂，精度又有提升；当然，你要想用自然臂，也可以去找总院的那位，虽然不一定成功就是了。”
彦如絮愣了下，刚想致谢，操纵轮椅扫了一圈的岑婴川，眉目间的郁气压不住，率先嘱咐：“我知道有伤亡，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下一波的人还有五分钟才会赶到，你得先想办法吊住她们的命。”
两句话下来，面庞出了细汗，这也是天赋的副作用。“对了，”她把住扶手，忽地忆起作为高赛评委的同僚，“雏瑛她们呢？”
雏瑛……她一直在缠斗神主的第一梯队，但当岑婴川终于赶到的时候，她去哪儿了呢？
不知怎的，彦如絮下意识瞥向一处，那是高赛场地角落的一处巨坑，里头埋着简巍的尸体。
岑婴川的轮椅顺着彦如絮的视线转动，她模糊瞧见一人的背影，于是她推着轮椅，往那里行。
越近越看清身形颀长的雏瑛低着头，发上是血，刘海也因此黏腻成块，是她最不喜欢的邋遢样。
坑里还有一个活人，岑婴川也认得，是匀又童，她和简巍的关系更亲近。
亲近是收敛的说法了，不笑显得凶戾的匀又童可以说是只和简巍亲近。因为简巍可是个不管别人笑不笑的人，她喜欢自说自话，自个儿的笑料就够她笑好久。
匀又童只需要当好一位倾听者就够了。
事实也证明，匀又童做得很好，简巍愿意同她说自己邪恶的念头、空泛的设想。当然简巍也愿意同雏瑛说。
雏瑛更像个哑巴：只有在你塞给她好几颗糖，哄着的时候，才肯开金口。
但她也不是谁的糖都收。
所以简巍为了照顾雏瑛的糖瘾，会随身准备很多很多不同口味的糖，将上衣下裤的口袋装得鼓鼓的。这也是她喜欢穿口袋多的衣服的原因。
现在糖都化了，在糖纸里就化开了，一颗又一颗，镶嵌在血洼里，像是种子埋入泥中，但永不发芽。
三人岑婴川都认识，弗洛斯缇不大，每年能闯入的新人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她们这个层次，多少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
她对简巍的印象是年龄较小，玩心重但懂分寸的人。毕竟都坐到弗洛斯缇高层了，还喜欢发色变来变去的没几个：是的，简巍喜欢染发，她那一头金色**头就是染的。
这个年代的科技你想要什么发色都方便，但没有谁那么无聊。
简巍就可以。她今天染粉，明天染绿，有时染个七彩琉璃佯装传说中的神秘异族吓吓人。总之怎么开心怎么来。
这次染成金色倒不是为了开心，她说，去高赛当评委，自然不能错过任何一块“发光的金子”，所以金发的寓意是淘金。
这个理由略显牵强，周边人都借此嬉笑了几句，给枯燥的工作生涯贡献了谈资。
“尸体可要送去总院？”轮子在坑边沿反复磨。岑婴川此次紧急赶来的是分体，她觉察自己对身体掌控愈发弱时，询问道。
熟人声音让雏瑛偏头，她半边脸都是血，也不清楚是谁的，就这样顶着可怖的脸，说了句：“送去那做什么？做研究么？”
这话一出可把岑婴川惊住，眉拧成一股：“那个项目不是正在进行？我只是提醒你们，真觉得舍不得，可以送去总院，也好过现在一蹶不振。”
岑婴川向来说话不中听，她的地位也不需要说中听的话。
“不还是做研究。”这次出口的人是匀又童，她一向被封为最稳得住的人，现在冷笑着呛声的家伙一点儿也不像她。
匀又童站起来，身上是尘，是土，是血。她弯身，用异术拢住地上那团血肉。
依稀只能看出个人形，金发黏腻腻软嗒嗒，瘫着。
“魂海瓦解，肉/体也碎裂。”捧简巍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匀又童吸气，声音很轻，她没有力气提高音量：“何必再送她去折腾。”
笔直站着的雏瑛移了一步，面向匀又童，或者说是简巍：“可能……”这会说话正常许多，尽管音沙哑，但弱了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
“可能需要去个地方。”
岑婴川一下就懂了：“贝瑟町？你要修复她的躯体？”
雏瑛手抬起，释放异术：“修复好躯体，才有可能加入那个项目，不是么？”
地上的血泊发出滋滋的冒泡声，很快连同糖块一起蒸发于无形。
匀又童知道的比雏瑛少，但不妨碍在听到“修复简巍躯体”这六字后，她可以进行盲目的信任。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在一个坑洞，死尸遍地的场面下，她们决定尝试复活自己的同伴、好友。
尽管一切可能，徒劳无功。
……
战后的清理是极消耗人力的。
能用的人手本来就没几个，再加上死去的尸首中不少是存活人士的亲朋，光是过心里那一关，就叫许多人受不住。
甚至，部分亡者连尸身也没有。要么被白雾吞个干净，要么被战斗的威势瞬间堙灭。
当然，伍楚一是意外。
所有人都瞧见了，她的尸体连神主也锲而不舍，在百战中硬是扛走了。
原轻钦也看得一清二楚——她正在处理武衡的尸身，动作并不温柔——毕竟是她亲手杀死的。
她高束的长辫没了一半，只剩短短一截地摇摆着：是武衡偷袭她的时候，它们牺牲了。
长辫算是她一个保命的底牌，结果用来防“队友”，物超所值了。
原轻钦这样想着，嘴角扯动，颇具自嘲意味。她加入此次追捕行动，本就是不信上头对她手底下成员的“污蔑”，虽然几次三番劝导她，但事实不摆在她眼前她不会信。
现在好了，一下在她眼前摆了两个事实。
武衡是堕教会安插的卧底，怪不得那么仇视弗洛斯缇。而伍楚一呢……那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行为和个性，使原轻钦再说不出“毫无问题”这种保证。
要不……原轻钦想，这次任务回去，辞职算了。
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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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罪稔之赎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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