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沈仑一脸绝望地被多莲从床上抓起来,从头到尾给收拾了一遍,等他没从早上起床的眩晕中清醒过来,自己已经被按在桌前了。
一只白玉碗递到了沈仑手里,里面盛着一小碗的碧粳粥,多莲还顺带把一碟杏仁酪推到了沈仑面前,上面淋着丰润盈厚的一层蜂蜜。
“公子,您瞧,我给您淋了一大勺蜂蜜呢。”
莹白的一碗,琥珀色的蜂蜜中间还洒满了桂花,沈仑眼神猛然一亮、食指大动。
刚提起勺子,沈仑发现多莲仍一脸殷勤地站在身边,跟看某种犬类生物一样,这可疑的举动让沈仑多看了她两眼。
“……难道是忘了发你工钱了?”沈仑有点迷迷瞪瞪,勺子悬停在杏仁酪上,“你自己去我账上拿就行,今天我告假在家,连休三天……”
沈仑忽然惊醒了一般,一拍桌子:“所以我今天实在没工夫陪你去逛街!你有什么想买的直接从我的账里划了算了,就是别找我!”
言罢,严肃地回头问道:“你懂了吧。”
多莲点了点头,表示我完全明白,随后一脸歉意的打开侧廊的门,沈仑迷茫的看着门后的一道白光处,一个老头臂弯处架着一条拂尘向他走来。
沈仑瞬间还以为见到自己太爷了。
“太爷”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道:“大人,老奴奉皇上的旨意请大人进宫……”
沈仑这下才彻底醒了,认出来者何人,一脸黑线地翻了桌,一腔怒火瞬间爆发了出来,破口大骂道:“我向户部的假刚申下来!你知道那帮老头多麻烦才同意吗——”
多莲不留痕迹地帮腔:“是啊,公公,我们公子昨晚熬的跟鹰似的,您瞧这大黑眼圈……”
这边韦谙的汗就下来了,他今天看见皇帝装作一脸无知地让他来他就觉得不好,果然撞了个正着。
“沈大人,咱们都知道您最近辛苦了。”韦谙继续点头哈腰的,不留痕迹地解释道,“只是昨夜有一人负刀闯宫,手握着先皇后的信物,皇上看了确认无误,才想着要不要请您再仔细一看。”
沈仑冷哼一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了一会,而后利落地回答道:
“我不去。”
说完,他就垂下眼睛,打了声哈欠对多莲说送客,晃晃悠悠地向卧房走去。
多莲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仑回去了,一跺脚转头朝韦谙笑道:“韦内侍……”
韦谙也是宫里多年摸爬滚打的老人了,看沈仑这个态度根本就没想着多劝两句,只是小声对多莲说道:“无妨的,可我就说一样,那东西可是真的,咱们瞧见过……那东西一露面吓的皇上当场就令人擒住了他,差点就给杀了!”
多莲一惊,摁着胸口问道:“啊?那然后呢?”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样子好像隔壁家卖鸡蛋的王婶和做豆腐的李婆讨论别人家新媳妇鸡零狗碎的事情,脸上千变万化,五彩斑斓。
“——那是怎么吓唬都不说啊,当时就给扣在宫了,今天皇上连朝都没上……都不知道他是干嘛来了,这不瞧着天亮了,赶紧找沈大人商量一下吗……先皇后当年可是全权把事情托付给他了啊!”
多莲又问了两句,见时间也不早了,只得亲自把韦谙送出去,又说了些好话,才回了屋子里,看着一桌子几乎未动的吃食与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叹了口气。
-
大明宫十三龙卫处暗室。
男人被绑着铁链钉在架子上,一头浓密的黑发贴上他的面颊,一两缕挂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被汗水和血浸的湿漉漉的,他微垂着头,发白的唇角微颤。
他的眼睛还睁着,可即使双目只是偶尔还发出了寒星一样的光芒,也会飞快地黯淡下去。
他在等着一个人,如果他不来……如果他不来……男人轻轻地抿起了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
“周谒。”
“周谒?”
声音丝丝的旋绕在他耳边,他仿佛在一片湖心中,周身的湖水不知为何荡漾了起来,一圈一圈地击打着他的腰身,随后水浪越来越大,四处的水花都开始飞跃、喧嚣。
周谒——
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一滴汗水从睫毛端啪嗒掉进了空气的尘埃中,男人双唇微张,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呓语。
模模糊糊的,他的视野中浮现了一个俊秀的青年,离他几步之遥,青年朝自己冷静地呼喊了几声,随后又侧头与周围站着的守卫蹙眉交谈。
他奋力地仰起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只能不断发出嘶哑粗粝的呼气声,胸口像漏风一样疼个不行,呼吸之间都是一股的铁锈味。
在——
他想说。
我在——
“放他下来,我要亲自问他。”青年的声音有些不悦和散漫,周围的守卫垂头听着他的命令,却没有半个人敢动身。
“佥事,这、这是陛下的死囚……我们不敢……”
青年冷笑一声,扫视了他们一圈,慢条斯理道:“陛下说让你们下手打人了吗?”
“倒是没有,可——”
“是我下的令。”
一个声音幽幽从暗处传来,青年眉毛一扬,向眼前的黑影扫去,一个发着轻笑的高挑男人缓缓地走了出来,声音在暗室里格外清晰阴森。
他抱着双臂,右手手腕处直到掌心都被白布包的结结实实的。
“沈佥事,这几天这么忙,您倒是神采依旧啊。不是刚向户部侍郎告了三天的假吗?这么快又来我这里了?”
一落枝站在一个刚被铁窗透出阳光的位置,单手挥了挥眼前的浮尘。
沈仑将视线越过他,充耳不闻地对周围的人下令道:“解开他。”
官兵见一落枝已然表明情况,可这位大人依旧寸步不让,为难了一下后就畏畏缩缩去解链子,可刚一碰到铁链,链子忽而铮然一响,震的小兵如遭雷劈一般抽搐地缩回手。
一落枝发出一阵蔑笑,簌剌一声将鞭身从铁链的另一头收了回来,眯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沈仑,你他*别欺人太甚了。”
昨夜手被重伤后,一落枝几乎是连夜奔回了行所,这才发觉手背上嵌的竟然是不知哪里折的半枚铁片,咬着布生生的让太医给拔了下来,一只手差点当场给废了。
这一晚他简直活得生不如死,正巧宫里一个小内侍慌里慌张跑来说,一个男人身负长刀夜闯宫门,皇上直接吓得坐地不起。
一落枝听完后想都没想直接提着刀就杀过去,立刻找到皇帝让十三龙卫的行所扣下男人。
当夜男人就挨了他几十鞭,却依旧一个字都不肯吐,眩晕之际嘴里喃喃地说了几个字。
一落枝听完几乎笑了出来,还真是个情种,感叹了两声后,一扬手又在他胸口抽了三鞭。
可他没想到第二天沈仑就跑来这里,不仅对昨晚阴他的事只字不提,还一脸趾高气扬的要在他手底下拿人,他简直怒不可遏,连太阳穴都在发出微微的崩跳声。
——明明说好的,沈仑扮做格宝引出与陈安所交之人,可没想到竟然把这么一个瘟神给引来了,若说是巧合,他死都不能信!
沈仑这边倒是真的对一落枝半点歉意都没有,反而是极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走到男人跟前,用一根手指轻轻的挑上了那几乎有手腕粗细的链子,随意一抹,又放了下来。
指尖处一片温热,即使不去看它,也知道那些都是血。
他的呼吸轻轻打在男人皮肤上,面无表情看着男人脖子上粗红的鞭伤,蹙了下眉:
“我说,长安不是什么好地方……为什么不走?”
男人的眼皮微微颤动,铁链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他微微张开唇,可还没吐出半个字,男人骤然全身紧绷起来,一对银亮眸子中忽然射出了极为冷冽的一束寒光。
砰——砰——
沈仑耳边遽然响起一阵铁链相互击打的闷响,紧接着他眼前一片漆黑,一个温热的身体紧紧地笼罩住了他,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风声——沈仑耳尖一动,他辨认出那是箭矢破风的声音,并且是从他的身后传来。
“唔。”
一个隐忍而沉闷的响声在沈仑耳边的胸口处隆隆传来,沈仑下意识一挣却依旧被人抱的死紧,直到他硬生生地听到七八支箭破风而来。
几声细竹碎裂后,男人才稍稍松了力气,沈仑趁此翻身而起,回眸一把拦腰握住迟来却正中男人眉心的一支箭,反手就射了回去——
“啊——”
一声惨叫瞬间响起,一落枝几乎同时扬眉抬手,几个弓箭手齐刷刷地落了弓,整齐地退回了两步。
须臾,室内一片寂静,沈仑回眸看了一眼周谒,他的手边是几段生生被挣断的铁链,和好几支被握碎的箭:其中的前几箭的的确确射中了他,两只擦过臂膀,一只正中腰间。
即使如此,沈仑也没展露太多情绪,只是回头对着身后皮笑肉不笑的一落枝道:
“我现在就带他走了。你要是还有什么话,可以去我府上说。”
一落枝一脸无辜,眨了一下眼睛:“沈大人,适才有人不识趣,没听我的命令,把箭射错了地方,确实该死。”
“不过,这样你都不正眼看我一眼,真让我失望……”
他耸起肩膀,向后撤了一步,大度且随意地说:“你可以带他走,走吧。”
沈仑就这么不紧不慢地等他说完后,向他那只受伤的手望了望,吹了一声哨子,紧接着,两队侍卫就沉默且迅敏地出现在了暗室内,把周谒扶起来架在了身上,拖出了门。
临走时沈仑轻轻地落下几句话,眼神似乎看向一落枝,可半途又收了回去——
“等什么时候我带不走他,你再说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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