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年二十七、二十八了。
陶哥和猴哥在餐桌前包水饺,春联还没贴上,灯笼还没挂上,但时不时的爆竹声早已经把年味勾到了眼跟前。
热气腾腾的屋内,琴声刚起,清亮、童真味浓重的歌声立即接上。
赶在这会儿,正好舞蹈老师也来了,两个小孩儿把一首歌演奏完毕,对上了舞蹈老师犀利的目光。
“来,朔月,你过来。”等朔月把舞跳完,舞蹈老师检查完作业,就把朔月叫到望圆面前,两双眼睛齐盯着望圆。
望圆刚还被舞蹈老师强行压腿,眼尾红红的,看得出来舞蹈基础不是很厚实,所以被老师压腿说了几句,不过赛莉娅老师一向严格,就连小陶包水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生怕大过年的望圆真就被赛莉娅骂哭。
不过,比想象中的好点,望圆眼睛再红,也没哭,死死地盯着落地镜里的自己,那小脸蛋上传递出劲儿劲儿的感觉。
朔月站在望圆跟前,身上还残留着一层用力过后的薄汗,虽然没说话,但视线紧紧跟着,生怕望圆撑不住了。
赛莉娅上前把望圆的腿使劲掰开,朔月担心地皱眉,不自觉地跟着老师的步子往前挪了两步。
赛莉娅双手环胸,不满意地摇头道:“这韧带硬成这样,真不行。”
望圆整张脸都憋红了,硬是没哼一声。
朔月抿了抿唇,攥着衣摆。突然,赛莉娅老师回过头来,上下扫射着朔月:“朔月,你这次的舞还可以,毕竟有功底在,但是过年在家也不要松懈。”
朔月:“嗯,老师。”
赛莉娅话锋一转,对上望圆那张倔脸,既不满又无奈地扶额,扶额间思索出办法了,她指了指镜子前的望圆,语出惊人:“朔月,你踩上去。”
“老师,我挺重的。”朔月面色犹豫。
赛莉娅语气不容拒绝道:“踩上去!”
不多时,朔月踩在望圆掰开的大腿上。刹那间,望圆的脸色都扭曲狰狞起来了。朔月低头,能看清望圆梗着的脖子‘砰’的就红了。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从窗那边飘过来,朔月攥着的手一开始想扶着望圆的肩,望圆的脖子梗出血色,朔月转念一想,伸出的手转了个弯,慌乱地抓了一把镜子。但是镜子光滑,他没抓住,混乱之下,手打滑了,还是加重了往下压的重量。
望圆原本是在克制地小声哼,但可能是这一下的冲击,他痛得叫了出来。
“啊——”
又马上把声音往喉咙里边压了回去。
朔月闻声,下意识转头看赛莉娅老师,老师没点头,他也没辙,又白又长的手指不断地往光滑的镜子上摸。
手往上攀攀,人也往上攀攀。
朔月眉眼间透着紧张,鬓角淌下汗。听到下边小孩的喘声,他微微低眉,靠近,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什么,望圆‘嗯’了一声。
猴哥盯着不远处可可爱爱但又梗着的两颗脑袋,同小陶道:“你爸妈那边怎么说?”
小陶:“他们也催我回去,今天得回了。你呢?”
猴哥:“我差不多,也该回了。”
……
猴哥和陶哥说着话,两小孩的‘互动’映入眼帘,猴哥道:“他俩聊什么?”
见猴哥眼神,小陶笑了笑,饺子皮蘸水,道:“不清楚诶,但小孩嘛,啥都聊,亲近得也快。”
猴哥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半晌,问小陶:“前几天鬼室直播有看吗?”
小陶很有灵性地点头,又看了看压腿组两人。
赛莉娅老师抬手看了眼表,把朔月往跟前招呼一下。朔月从望圆身上起来,看望圆的腿还僵着,又扶了一把。
朔月推了推望圆的背,小声道:“结束了,先洗洗手吧。”
“大过年的,老师得去约会了。今天就这样了。”赛莉娅看着望圆一瘸一瘸走远的背影,拍了拍朔月的肩,从包包里掏出一封红漆包装的红包,又摸了摸朔月的脑袋,道,“给、小孩儿、新年快乐。”
朔月点头:“老师,新年快乐。”
“多带新来的那小孩练一练。”
“嗯。”
等赛莉娅老师走到玄关,朔月又补道:“约会顺利。”
……
朔月拿着红漆包装,往厕所走。
望圆眼里没泪,但脸上还有泪痕。待望圆接水泼了把脸,徘徊在门口的朔月才进来。
“能坚持吗?”朔月把毛巾从架子上取下来,铺在望圆的脸上。
望圆:“能。”
望圆突然哽咽道:“但是、”
朔月温柔道:“但、怎么了?”
“老师好凶呐。”望圆脸蛋被毛巾铺得皱皱巴巴的。
朔月轻笑一声。感觉到皱巴巴的毛巾下小脸更皱了,笑得更温柔了。
“喏,给你。”红漆包装递到望圆手里。
望圆拿下脸上温毛巾的时,整张脸都是懵懵的,他顺着朔月的眼神,从红漆包装里倒出两张百元大钞。
有点懂又有点不懂地抬头。
朔月把毛巾重新挂到架子上:“老师说的、给小孩的。”
望圆嘴巴张成一个“o形”,脸上还半懵着,朔月捏了捏还烫着的脸蛋,哄道:“手洗好了,写春联去。”
望着朔月走远的背影,望圆心烫烫的,一种痒痒的感觉从心里钻出来——
有点想爸爸妈妈了。
但爸妈不在中国。
朔月把墨汁倒到砚台里,两小孩在长长的红布条上写迎春的毛笔字。一个人写挂在左边的那副,一个人写挂右边的那副。两颗脑袋一晃一晃的,可能是在讨论字写得丑不丑,两颗脑袋越靠越近。
猴哥和陶哥俩人包水饺的动作不停,目光一致地望向对面,不用说,都有点担心留在楼里的两个小孩。原本留朔月一个人的,但是多了个小孩,说是相互照应,应该也不算。
“哥哥,你字很好看。”望圆趴过来看朔月写字。
朔月看过来,望圆立即把自己的“鬼画符”双手捂住。
朔月盯着望圆鼻尖上被墨水晕开的黑点,笑了笑,一时如沐春风。
望圆以为朔月是在笑自己的‘鬼画符’,手捂得更严实了。
朔月:“你别捂了,好好的字,你一捂,等会儿墨汁晕开就不好看了。”
望圆觉得朔月是在夸自己字好看,这下又把‘鬼画符’亮了出来。
“来,饺子已经熟了。洗洗手,过来吃。”猴哥在喊。
陶哥朝这边喊:“等会儿等会儿!朔月望圆,春联好了吗?”
望圆跳脱道:“好了好了。”
陶哥:“我去门口挂灯笼,刚好要架个梯子,你们把写好的春联也拿出来吧。”
望圆抱着自己写的那副,朔月拿着自己写的那副,再把横批也拿上。
走到门边,就热闹起来了。
他们这间在三楼,一楼二楼的老奶奶老爷爷都趁着午后出来挂春联挂灯笼,一时间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望圆,你去问问奶奶,春联上联在左还是右。”
望圆乖乖去问,一步三回头。陶哥站在梯子上挂灯笼,朔月扶着梯子,冬日的阳光把他照得暖暖的。
陶哥:“朔月,你去屋里边开灯看看,灯笼亮堂不亮堂。”陶哥说完,坐在高处的梯子上,对比邻居家挂上的灯笼,左右对照着自己挂得正不正。
朔月:“行。”
朔月说完,不放心地又扶了把梯子,生怕没坐稳陶哥掉下来,他脚程也快了起来。
屋内控制屋外灯笼处的开关按下,整个外头的灯笼处于一种红黄交界的色泽,新年的钟声还没来,但是已经是红火一片,整个土楼,从沙质粘土起,方方面面都透着新春将至的喜庆。
朔月开了灯,得了陶哥满意的啧啧声,担心陶哥会从梯子上掉下来,赶忙往屋外跑。但是还没到屋外,就听到望圆嗫嚅声。
“我、听不懂。”
朔月开门,冷风从衣袖口处往里钻,望圆就这么站在家门口,周围好几个老奶奶站着,把望圆包围在中间,望圆就这样水灵灵地对着门缝说着,很是孤立无援。
他孤单地站着,满是可怜劲。
听不懂?
朔月一开始也没懂望圆在说什么,但是听到旁边的老婆婆老爷爷‘叽叽喳喳’说着土家本地的方言,他就明白了。一个外国来的中国小孩,听同龄人讲的普通话还勉强可以,但听老一辈讲方言,那跟天方夜谭无差。
“硌个小拧买好切个,宜票量捏宜度,桃你哈瓦囧来个。”(这个小人儿蛮好看的,又漂亮眼又大,桃儿、你在哪里捡来的。)
老婆婆叽里呱啦讲一堆,望圆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助地转啊转。看到朔月把门拉开,就求助地贴了上去。
“似拿过佬费?”(是外国佬吗?)
旁边的老爷爷补道:“的分王拉拉,茫茫似拿过佬。”(头发黄黄的,看着是外国佬。)
朔月摸了摸带卷儿的金发,帮着解释道:“不是外国佬。”
“我听不懂。”望圆拉了拉朔月的袖子,“是在讲我坏话吗?”
朔月揉揉望圆软软的卷发:“听不懂没事。”他嘴角弯了弯,回味了一番爷爷奶奶说的话,又道:“没讲坏话、在夸你。”
陶哥原本就在梯子上偷偷笑,见望圆这反应,差点笑得人仰马翻。
朔月伸手去扶梯子。望圆重重地“哼”了一声,硬是往朔月那头靠紧。
陶哥:“还‘哼’上了。本性这下给暴露出来了吧。”
朔月不解道:“什么本性?”
陶哥:“罗总说这小子在国外的时候可任性了,属霸王那款的。这两天乖乖的,我还以为罗总说错了看错了,原来是藏尾巴了啊。”
朔月有点不信地低头看了望圆一眼。
望圆眼睛贼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直勾勾地对上朔月的目光,眸色瞬时染上真诚。
望圆贴着朔月缩了缩手,朔月轻笑一声,握住望圆的手。
那边,爷爷奶奶还是跟陶哥聊。朔月把横批递到陶哥手里,陶哥把横批“新春大吉”贴到门的最顶上,刚好正中央。
那些爷爷奶奶把望圆没听懂的话转而告诉陶哥,按着横批贴上下联,横批是从左到右的,那上联贴左,下联贴右。
朔月递完上下联后,同望圆倚着三楼的栏杆站。
爷爷奶奶对待陶哥宛如长辈对待晚辈,陶哥就像是小孩,爷爷奶奶问话,陶哥答。
——不在这儿过年吗?
爸妈多大了?
找媳妇了吗?
陶哥有问必答,答不上的时候,望圆就笑,尤其是问‘陶哥有媳妇’的时候,陶哥脸一红,答不上话来,望圆好像一时间就听懂了方言,开始报复式地偷笑。
陶哥还在沾对联,听到笑声,对上朔月的眼睛,指了指望圆,好像在说,这小子,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这会儿总算是露出狼尾巴了吧。
但很快,望圆站出来,很板正,像个老兵,站在两人视线交汇处。小手悄悄在衣摆下拉着朔月的小手指,仿佛不想朔月听了陶哥的话去。
朔月笑得温柔。冬日的风不及他万分之一的和煦。
“朔月哥哥,这给你。”望圆把一张百元大钞卷起来,套进朔月的小指上。
朔月低头,在那成卷红色钞票松开前,觉察出这可能就是赛莉娅老师给的,如今,兜兜转转,又进他手里。
朔月可能知道钞票的来处,但不知道望圆为什么给。
望圆:“给小孩的。”
望圆:“你也有。”
装成大朋友的小朋友也有‘新年红包’。
望圆朝朔月躬身,道:“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朔月也躬身:“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春联已贴好,灯笼也挂好,两人在红火的吉祥寓意前,好似对了一拜。
爷爷奶奶道:“个俩给小拧关系老号。”(这俩小孩关系真好。)
陶哥看着就快黏在朔月身上的望圆,笑道:“小孩子嘛,关系一下就好了,好得莫名其妙。”
爷爷奶奶:“嗯窝莉个俩给小拧度好切。”(你家这俩个小孩都好看。)
望圆伸手,好像在期待雪花飘下来,但是南方这会儿没雪,朔月含笑,在望圆的拉扯下,接不到雪便去接风。
爷爷奶奶:“小拧度夕会落修,籽涅动贴么修。”(小孩都喜欢落雪,今年冬天没雪。)
南方的冬天不爱下雪,眼下南北方的小年夜都过了,还没下雪,今年多半也不例外,迎不来雪了。
陶哥用着方言同爷爷奶奶讲,一来一回聊得火热。聊到最后,不放心道:“我家这俩小孩确实漂亮,我和猴儿回家了,如果俩个小孩有什么事,你们多担待点,照顾一下……爷爷奶奶们也、”
爷爷奶奶:“都司灵素,纲各个齁。”(都是邻居,别讲这话。)
“朔月望圆,洗洗手,来吃饭。”猴哥已经催了。
……
“望圆,听哥哥的话。”
“朔月,照顾好弟弟。”
是夜,猴哥和陶哥彻底走了,爷爷奶奶们睡得早,这座土楼安静得格外诡异,要不是靠近年末的烟花爆竹声太强烈了,此处真就像无人荒岛了。
猴哥和陶哥临走前交代的“要听哥哥的话”,但是望圆没做到。
所以朔月在发现望圆失踪前,无措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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