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小纪，和我们一样来自同个地方。”
大海钻进帐篷里，习惯性选择坐在门口。
军绿色的帐篷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带电池的小台灯在微弱地发亮。
长相清秀的男生坐在台灯边，他晶莹白皙的皮肤上落满暖光，就像是摆放在帐篷里的瓷娃娃，淡雅中又带着一些易碎的脆弱感。
胖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进了帐篷。
他坐到大海身边，边近距离打量对面的男生，边指着自己说道：“胖子。以前和海子是老搭档。”
“胖哥好。”男生拘谨地冲胖子抿了抿嘴角，“我叫纪瑞年，您喊我小纪或者全名都成。”
“嘿，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说话是不是都这么客气啊。”
听到纪瑞年话里的用词，胖子也是乐了，转头看向最后进来的陆嘉禾。
陆嘉禾坐在角落里缩得像只大型犬，因为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不大的帐篷里已经没有多少位置容纳他，所以他就只能屈起双腿蜷缩着，减少点占地面积。
胖子指着角落里的“大狗”，看向纪瑞年，“你俩岁数应该差不了多少吧？要混得好了还能在这里多交一个朋友。”
纪瑞年道：“我可能长得显小，但今年已经有二十七了。”
陆嘉禾接上他的话，“那你比我大……”
“啥？”
胖子打断了陆嘉禾，完全没想到陆嘉禾会是四人里面最小的那个。
在他看来，陆嘉禾身上确实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老成，但也不至于会比他小那么多吧……胖子这下可能再也无法开玩笑喊他一声哥了。
陆嘉禾见怪不怪，“对，我长得比较稳重。”
面对他的自嘲，胖子笑着摇了摇头，颇为无奈。
纪瑞年看着陆嘉禾，问道：“那个，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陆嘉禾。”
听到陆嘉禾直接报出姓名，一直没有加入他们聊天的大海终于忍不住开口，“其实，我之前就在说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都不取个代号吗？”
“是啊，这世道暴露真名还是很危险。”
作为老一辈的探险者，胖子简直恨铁不成钢，觉得陆嘉禾在这一方面太过于缺心眼。
“你看连人小白都取了个代号，叫……呃，呃塞！你不给自己搞一个？”
胖子说到一半，还记得不能暴露和S的关系，临时给他换了个代号。
但陆嘉禾却依然满不在乎，“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胖子急了，“万一你被人记恨了呢？有玩家跑去现实里找你家人了呢？”
胖子说的却没法进陆嘉禾的心里去。他和他们不一样，孤家寡人一个，没留什么在现实供别人追杀。还不如留个名字下来，万一被他失踪的老哥听见，还真是撞大运。
不过，胖子的话里总有些疑点又让陆嘉禾警觉起来。
他装作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道：“找什么呢，又出不去。”
“怎么出不……”
胖子一时嘴快，和陆嘉禾说话的时候总容易被带起情绪，这下意识到说出了些不该说的，他立马闭紧嘴巴。
一直吵吵嚷嚷的人忽然安静下来，帐篷里的氛围都变得奇怪。
大海在沉默中和胖子对视了一眼，随后说道：“你继续说吧没关系，我经常都和小纪说，等离开这扇门就把他带去WDO。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
“说得也是。”胖子挠了挠头，“我本来也想找机会聊聊进WDO的事……”
胖子琢磨了一会儿后，郑重严肃地转头面向陆嘉禾，似乎要和他宣布一件人生大事。
“老弟啊，这么和你说吧。外边不是常有那种协会组织、小团体什么的吗？门里边一样也有，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我和海子所在的协会，叫WDO，那里有扇门可以回到现实世界，福利待遇都很不错，你进去就知道了。”
胖子拉人的方式简单粗暴，贯彻一个原则——先弄进去再说。
陆嘉禾觉得奇怪，“既然能出去，那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
胖子有些无奈，“因为我们靠「门」赚钱。提供「门」的情报给WDO，可以收到相应的报酬，或者其他想要的东西。”
见陆嘉禾听完之后没有说话，大海也乘胜追击道：“WDO也算是门里的「避难所」，如果你没有下个目的地的话，不如去WDO里看看。”
陆嘉禾没有明确拒绝，话里仍留余地，“出去再说吧。”
“也对，现在谈这些都是虚的，等出去了再聊也不晚……”
胖子附和着，手撑在膝盖上晃悠了几下，思绪顺势飘到有关「出去」的话题上。
他转头看向大海，纳闷道：“诶话说回来，你怎么还留在这儿没走成？”
大海这下苦笑道：“任务完不成啊。”
“对你来说，有啥完不成的，这次任务我看……啧，确实还真不太好办啊。”
胖子起初大言不惭，可说到一半想到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一下又把夸出去的大话拐了个弯儿收了回去。
大海问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听他这话，陆嘉禾又立马起疑，“我们任务不一样吗？”
大海看向这个忽然变得敏锐的年轻人，停顿了几秒后才开口解释，“对，这里时不时就会送新的玩家和「逃亡者」进来，每批人的任务都不同。我们听到的任务是「替逃亡者复仇，杀死那个男人」。”
“男人男人男人！”胖子嘟囔起来，“这儿的门神和男的有仇是吧。”
大海瞄向他，“它们要你杀谁？”
“呵。”胖子无奈地冷哼一声，“你胖哥我开局地狱难度，「给监察者复仇，杀死那个男人」，一听就GG，还不如做你的任务呢。”
胖子一说完就泄气地佝偻起背。
监察者相当于门神，杀了监察者就意味着拥有弑神的力量，那他们要面对的该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要有那个能耐完成任务，谁还坐在这里唠嗑啊，铁定在门里横着走了！
陆嘉禾这时注意到，在胖子说完任务之后，大海的脸色却变得十分复杂，像是知道什么隐情。
于是他开口说道：“海哥，你知道在我们来之前，上一任「监察者」已经死了吗？”
“嗯。”
大海没有犹豫，面色凝重地用力点了点头。
胖子见状急忙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哪路神仙有这能耐杀了「监察者」？”
大海低下头，两手垂在双腿盘起的空隙里，十指慢慢交叉到底，直到无法再继续下去后才分开。
“这件事说来话长。
在你们来之前，所有人原本都住在楼下，只有「监察者」以「指挥官」的名义，带着那些叫「治安官」的黑袍人驻守在楼上。
那时候楼下的基地里一片平和，大家还抱有生存的希望，似乎末日只不过是一场随时会结束的战役。
但是，有几个玩家伪造了一场自杀，在监察者带走‘尸体’的时候袭击了他。
趁监察者一死，那些玩家占领了楼上，还把能力不错的人都带了上去。”
大海说完之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好像还无法从当时的场景中脱离出来——那颗苍白的人头咕隆隆地滚过一级级台阶，最后被他的脚尖绊住，停在他的眼前，随后穿着黑袍的身体也从楼梯上摔落，脖子的断口处没有流血、也没有再长出新的头。
见他不再往下说，陆嘉禾追问道：“出手的人长什么样？”
大海摇了摇头，“我无法确定是哪个人动手的。当时治安队也在场，必须遵守那条规则，没办法目睹到全程。”
得到答复后，陆嘉禾又问出下一个问题：“海哥，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杀监察者？”
陆嘉禾问到了关键点上，大海面露难色。
“因为他们完成了任务，这也导致我们离不开这里，只能等待下一个任务，也就是你们的任务。”
大海这句话肯定了陆嘉禾的推测，但也让胖子更加疑惑。
“诶奇怪啊……”胖子嘀咕着，“任务完成了人肯定都走了啊，怎么还让我们去搞定他？”
“我原本也这么以为，但是那帮人很怪，偏要留在楼上不走。”大海接着解释道，“被他们带上去的人里有WDO的同伴，我在他下来时曾和他打听过，说是楼上被隔出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功能不同，那帮人有意不让他们相互交流，似乎别有目的。”
听他这么一说，陆嘉禾插了一句：“你说的同伴是一个和你穿着类似的寸头吗？”
“对。”大海想起什么，神情有几分恍然大悟，“他今天下来过，上车里替他们挑人。”
胖子对那个人也有印象，“我记得当时去楼上的有两拨人，一拨是监察者的人，另一拨人专门来挑身手不错的男人，他们这是打算干什么？”
大海答道：“他也不清楚，只负责把人带上去，之后就被关回自己的区域里。”
“那他有说除了被挑选上去之外，还有别的方法上楼吗？”
“他没说过，但是楼下最近出现了一个传言。”大海回想道，“听说好像攒够20个罐头就能上楼。”
“20个？”
胖子大惊失色，他嫌三天吃两个罐头都不够，哪里还能挤出多余的罐头来啊。
陆嘉禾想得简单，“直接杀上楼不行吗？”
大海苦笑道：“上面有治安队堵死在那儿，不单单有监察者坐镇，治安官手里还配了枪。”
“诶现在不来了新的监察者吗？他们是不是快被赶下来了啊。”
胖子心想这样还省得他们操心怎么上楼呢。
“看这情况难说。”大海也吃不准，这一天下来上面都没动静，也不知道楼上那帮人是死是活。
“唉……”
胖子叹了一口长气，本来听到大海也有任务，他还想指望大海这边，放弃那个地狱任务。但谁知道正因为大海任务失败才会有他们进来的机会。
现实逼着他不得不接受那个死亡任务，可好不容易目标明确，接近目标的路却又都被堵死，他眼下没有一点头绪。
胖子唉声叹气，打不起精神，怀念起以前不用多想，直接抡起拳头就干的日子。
“唉。”
胖子又叹一口气，动了动嘴巴，正打算和他们商量看看怎么攒20个罐头上楼，但坐在身旁的陆嘉禾却抢先一步开口。
陆嘉禾的视线飘到大海身上，“海哥，你为什么没被带上楼？”
大海的能力和形象一看就很符合楼上那些人的取向。
大海深深呼出一口气，“你们也看到了楼下是什么情况。青壮男人、医生学者……所有能派上用处的人都被他们带走，整个一楼剩的几乎全是老弱病残。
现在食物和药品紧缺，很多在末日逃难的人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念头，每天都会有人选择自杀，也有人为了生存，想法设法去抢粮、换粮。
所以有一小部分人和我一样，自愿留下来组成自卫队，维护他们不愿意管的秩序。”
胖子听后，恨铁不成钢地锤向大海厚实的臂膀，“你真的是，总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大海被他推搡着晃悠了几下，回归原位的时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不，要说私心也不是没有。我和去楼上的那帮人不对付，新福音社的人太多了。”
“新福音社也在这儿？”
胖子讶异地跳起眉毛，他之前和大海在新福音社手上栽了不少跟头，清楚那都是些什么歪门邪道的野路子。
“那帮家伙可不是什么正常人，他们竟然能忍受跟那些疯子混一块？”
“因为对他们来说，新福音社远没有那些规则可怕。”
大海掀开帐篷的门帘，看向天花板下垂放的屏幕，那些狰狞红字在黑色底面的衬托下，就像是前人涕泪总结的血书。
第一，请勿在0点至8点期间离开所在的帐篷；
第二，每晚0点将有一班列车停靠，请确保车上至少有一名乘客；
第三，遇见治安官必须低头行礼；
第四，请勿杀害基地内任何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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