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看上去,不太好。”
掌教真人打量着垂头丧气的乐极,羡渔子附和道:“是,不太好。”
岂止不好,乐极简直快要碎成渣了。童明正将自己的道袍披在乐极背上,聊胜于无地给她陪伴和安慰。
“想让为师做什么呢?”掌教真人问。
“让她学些足以自保的术法吧,她现仅有个符箓身体,忌讳颇多,且无分辨是非善恶之能,无法自保,刚去尘世不足一日,就被伤得很重。”
掌教真人埋怨道:“当初我是否告诫过你,修行不要只修精心?你至今未走火入魔,已经算奇迹了。”
亏得羡渔子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剑走偏锋也能有所小成,其精心修炼四百年,既无杀伐邪念,又无独占主导之意,只是辅助羡渔子修行而已。若是旁人精心炽盛,非将那颗固本守旧的道心杀掉,将道人逼得走火入魔不可。
可童明从无独占羡渔子之意,相反,他将乐极当成尚未出世的妹妹,虽未见面,时常挂怀。
此时他与乐极同坐,小声开导。
“很难过吗?我当初也经历过这些,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尘世间没有绝对太平的年岁,我那时遇见群雄争霸,四处战火,人们倒是没空尔虞我诈,因为一睁眼就是你死我活。
“我随羡渔子一路走来,救死扶伤之事做过,劫富济贫之事做过,□□之事做过,也曾为自保杀人放火。之所以未让你化僮,实是环境险恶,不忍见你蒙尘。如今天下大势太平安稳,当然灾厄始终未止,但羡渔子和我都相信,你可以迎战挫折,逢凶化吉,就像我们一样。”
他这番话将乐极暗淡的眼睛说得重新亮起来。
“有信心吗,乐极?”
对方拨云见日似的点头。虽然遇见许多骗子,可自己逃离了魔爪,亲人和朋友都在身边,还是幸运的啊!
“吃一堑长一智,我第一日就经历这些是好事,往后决然不会被骗了!”
童明嘉许地点头。
“当年我和羡渔子相互扶持,一路修行,这回我本来也该陪着你的。可羡渔子即将破昙,我需为他守护,无暇分身兼顾。”他道,“这里是羡渔子的宗门,师友都会真心待你,想来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找到新的伙伴,不会一直孤独前进。我与你同胎双生,共享灵识,你若需要我,也可随时呼唤……这样一来,还会害怕吗?”
乐极秉性乐观,本就好哄,当下阴霾一扫而空,粲然笑道:“不怕。”
那就好。
童明垂下视线,观察她手上渐消的一道裂痕,知道话终于说到她心坎里。要好好修行啊,他想,下次没有我安慰,也要做自己的避风港。
羡渔子打点好宗门上下,带童明返回恒明山闭关。为他送别时,乐极已重新打起精神,誓在宗门修出一番本领。
而童明所料无差,她在法天宗,当真寻到了第一个朋友。
那是另一位道人剖出的“道心”,崇尚公平、踏实、荣誉,名叫愿业,模样是十五六岁的男孩。他比乐极早来宗门一年,已修出一层“护光”,当他友善地展示给乐极看时,乐极发觉目标并非那么遥不可及。
“你能教我怎么练吗?”她问。
“都是同门,当然可以,”愿业道,“虽然我的经验也有限,但我可以保证倾囊相授,知无不言。”
原来世情险恶,只是环境使然,如今入了法天宗,乐极才像迷途游子找到了家门。
——
2.
整个法天宗都不怀疑乐极拥有极高天赋,毕竟羡渔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其体内修炼出的“道心”,就算起步晚,也该是个厚积薄发的料子。
乐极的确不负众望,学习术法领悟极快,隐身决、变化决、守护决,只要入了门,不出几日就能记牢,练习数月就能施展得有模有样。
若基本功扎实,再学复杂高阶术法就会更加顺利,负责教授弟子课业的长老欣慰地看着乐极的变化,没想到再教下去,出了个大问题。
符咒、气剑、罚术,口诀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可一到施展,不是发偏了对象,就是能量不足。乐极起初以为是不熟练的缘故,可即使勤学苦练,下足功夫,也没有丝毫进步。
这是怎么回事?
旁人想不通,乐极更想不通,她比谁都担心,避开众人,找愿业为她补习。愿业做一下,乐极跟着学一下,明明方法、口决都对,还是施展不灵,愿业都快练得炉火纯青了,乐极仍像小孩过家家。
“先别着急,问题或许不在你身上。”愿业琢磨道,“我的道主曾说过,他学隐身一脉非常吃力,是天资不足使然,明日我们去找掌教真人测测天资吧。”
乐极这晚辗转反侧,次日一早,随愿业找到掌教真人,谁知掌教真人早有预料似的,已经把测试法器准备好了。
“天资没有聪明愚钝一说,只有擅长方向之别,平常心就好。”
她将口诀交给乐极,在面前的铜盆中倒入无根水,乐极念念有词,水面也跟着变幻。水无常形,随势而分,盆中漾起年轮般层层嵌套的涟漪,本该浑盈饱满的图形,唯独一角深深凹陷。
“是攻伐?”愿业恍然大悟,“难怪她学不会,原来攻伐天资几乎为零……真人,这可怎么办?”
如果天生学不会攻击,对敌如何自保?难道仅靠防御,任打任骂不还手吗?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道心纯澈,全修防术,属顺势而为,不算坏事。” 掌教真人倒不似两个小辈慌乱,“时机未至,天赋未得补充,强求亦是无用。乐极,日后你勤修防术吧。”
——
3.
从此以后,法天宗当真改了对乐极的培养方式,而乐极与愿业在幻世内的修行,从配合除魔变作对阵交手。
愿业要想尽办法打破乐极的防御,乐极则要绞尽脑汁在愿业的攻击中自保,直到进步势如破竹,两人才豁然开朗。
“真人说得对,防到极致,无孔可入,不正是另一种强大吗?”愿业称赞道,“如今看来,我们的特长倒可互补。”
有了愿业这个同伴兼对手,乐极迅速重建自信。羡渔子的担忧是她无法自保,那么专修防术,当属对症下药。若能因此将“护光”修得,抵挡童明的攻击也像抵挡愿业一般轻松,不正是羡渔子想要的结果?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两人的对阵渐扩范围,乐极成了比法天宗幻世中的魔兽还要受欢迎的练招对象,谁都想来挑战一次。与乐极过招的门人,每日按需排队,若谁没与她过上招,往往抓心挠肝,夜不能寐……
乐极每日研究对抗各路攻击之法,乐此不疲,在修炼渐有成效的同时,竟然也顿悟了一项可用于攻击的法门。
“用你刚才那招打我。”某日,她对愿业道。
“这招?”愿业不解,“只是暂盲,威力不强,打你一定不痛不痒。”
乐极要的就是“不痛不痒”。她怂恿愿业继续,而愿业如其所言向乐极施法,却忽地激起一道白光,朝着自己反弹回来。
还好他反应快,迅速避过,不可置信地望向乐极得意的笑脸。
“你怎么做到的?”愿业惊讶道,“竟然把我的攻击,原路弹回了?”
乐极道:“对!这是我今日顿悟的。”
“好,太好了!”愿业真诚地为她开心,“这说明掌教真人的想法没错,从此你不仅有了防御之术,也有能力对敌了。”
这是两人修习一年得来的巨大进步,振奋之余,激动地拥抱一处。
“不过,这招术你可先别外传,”愿业嘱咐道,“道主对我说过,出门在外,永远要藏一手,不要把底牌轻易掏出。若人们只知道你擅长防御,定不计后果发动攻击,这时反弹才有用武之地。提前说破,对方会心存提防,也就失去出奇制胜的机会了。”
乐极觉得他说的非常有理:“就像我那时在船上,告诉匪徒一共有五十两银子。”
愿业哈哈大笑:“是啊,就算有五十两,你也要藏起三十两。”
此招她还没给旁人展示,只告诉了愿业,她完全相信愿业,就像完全相信羡渔子和童明。或许愿业也有没告诉她的“三十两银子”,可她也完全理解愿业这样做的缘由。
在灵识中,她同样将这喜人的发现告诉了童明。
“好啊,你现在的本事越来越大了。”童明脸上带着几日未睡的疲惫和憔悴,“我这边进展也很快,羡渔子最近不眠不休,发狠修习,进步卓然,当然,我觉得这样下去并不太好,会劝他放慢些,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的确修习顺利,可……还没有护光,”乐极不免担忧,“我以为重点研究防御,就能助我修来‘护光’的,愿业说他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累来的,可现在半点动静也没有。”
“没事,慢慢来,修行哪是一蹴而就之事?”
虽然童明不催促他,羡渔子也任其自然,乐极到底还是不踏实。她知道凡遇不解之事,就该问问掌教真人的意见。
“真人,为何我一层‘护光’也没有呢?”
掌教真人反问她:“你可知防御术与‘护光’有何不同?”
乐极自然不知,掌教真人道:“防御术乃术法之一,需体察恶意在先,心生防念当中,捏决防护在后,术法乃成。而护光是下意识的反应,先于意念而发,在不经意间挡住攻击,这不是靠勤学苦练得来的,而是靠亲历绝境和磨难修来的。”
“绝境,磨难?”
乐极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同门对阵不是绝境,收服幻世魔怪也绝非磨难。
“如今你术法有成,重入俗世,方得历练。”真人呵呵笑道,“你敢回去吗?乐极。”
一年前的自己为逃避尘世欺诈入了宗门,而此刻,终于要回去了。她感觉周身血液都在急驰,却不为害怕,而为兴奋。
她做好准备应对一切了,对真人点头道:“我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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