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叶芙明白了从家门走出的那一步正是场成年仪式，杀死了她的过去，生出了她的现在与未来。
头一次离开市的范围，来到两百公里外的省会，一个人拖着重重的行李走出车站，在学长学姐的引导下坐上摆渡车，裹挟在热闹的潮流里进入校园，呼吸到骨子里都透着自由和轻快的空气，叶芙不禁笑了起来。
三个舍友都是外省人，不同的生长环境在知书达理的默契中并没有给女孩们的初次见面摆上什么隔阂，如果忽视掉锃亮的行李箱与散落着几处细密裂纹的编织袋、皮质细腻的短靴和露出点点氧化痕迹的凉鞋的话。
“你们谈过恋爱么？”赵璥知，一个说话大大咧咧、但神色温婉的北方女孩问道。
恋爱？叶芙听到这个词感到一阵恍惚。她想到了自己只读完高中就去广东打工、又在今年回家结婚的大姐。
成为县文科榜眼后，县里一户人家找到家里，想让她跟他们家儿子去一个私立大学做陪读，毕业后就结婚。即便学校的老师苦劝，叶芙的父母也差不多答应下来了。
正是大姐回家以死相逼，又以嫁给一个惦记了自己很久的中年男人为筹码，终于让家里妥协，允许叶芙报考在国内仅次于清北的本省大学——明华大学。她到老都能清楚地记得，姐姐在临行的夜晚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去大学里好好学，遇到相互喜欢的男孩子就好好谈个恋爱，家里有姐姐，你替姐姐好好看看名牌大学是怎么样的。”
才从记忆的闪烁里脱身出来，叶芙就听到梁小琳，那个轻声细语但口齿伶俐的上海女孩“哎呀”了一声道：“高中倒是想谈。不过我听人说，明华里有不少gay。”
“啊！我高三的时候班里就有一对，大家都知道，但他们学习好，也没对外说，老师也就没理，毕业聚餐的时候还打趣了他俩”，很能吃辣的柳瑛略作神秘之色地说，转而又道：“可惜他们俩不是班里最帅的，不然真有种小说走进现实的感觉，之前还有人想给他们写小说呢。”
“诶，叶芙，你对gay，就是喜欢男生的男生，有听过不？”一直留意叶芙的赵璥知斟酌后道。
叶芙十指交叉成拳，放在两膝间，轻声道：“有见过同学买的**小说，没细读过。感觉，能好好恋爱的两个男生，应该都很勇敢吧！我们那小地方估计很少。”
“我倒想跟好看的gay交朋友，会打扮，又细心！”梁小琳撕开一包棉花糖，边吃边往三个人面前递。
四个女孩子从早聊到晚，中间还抽空把宿舍基本安顿好，仿佛是把空缺了多年的友谊在一天之内都补全了，叶芙感受到了与从前很不同的氛围。
当晚四个人聚餐，梁小琳自己提出要帮叶芙先出，让她之后富余了慢慢给。梁小琳颇为标准的普通话里总是带着一种特别的腔调，像是从阳台上向街上仰望的人群抛落下的花瓣，但说这话的时候多了一些小心翼翼，让叶芙的心头酸涩时也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叶芙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遵循着内心进行了一个晚上的权衡与规划婉言谢绝，尽管扣除各种缴费和这顿饭钱后，她的口袋里将只剩下三百块钱。
第二天早上，各个班级召开见面会，担任社会学1班班主任的韩鉴副教授三十三岁，肚微凸，头微秃，戴着副黑框镜，两只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视，但又透着精光。有好几个高中学长学姐在明华的梁小琳是宿舍里的小灵通，很快就在小群中发布了韩鉴的“底细”，原来还是学院的知名卷王，大小刊物已经有快一百篇论文。
“我们今天是有三个议程，第一，给大家介绍一下咱们专业，很多同学对社会学应该还不怎么了解。第二，大家都做个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一下，我们不仅要是一个学习共同体、学术共同体，还得是个友爱的家庭。第三个，需要选出男女各一位军训期间的联络员，负责本班同学的一些通知、填表之类的，按照咱们学校的传统，班干部是要等军训之后决定的。往年的经验，联络员选上班长的概率是比较大的，所以有想法的同学这会儿肚子里就准备起来了。”
比起优秀的学习成绩，社会学1班的男孩女孩在外貌几乎没有惊艳之处，这当然符合多数校园的常态。有个叫张宗凯的男生倒是让306的女孩子们眼前一亮。他一米八出头，留着原色毛寸，小麦色的皮肤很好地配合着手臂和小腿并不夸张但已算清晰的肌肉线条，五官虽不算精致，但颇有立体感，嘴上常挂着放松的笑，连眉框镜下那双狗狗眼仿佛也跟着弯起笑意，看着像体育生，但也是从江苏杀出来的学霸。比张宗凯先上去的还有个叫朱嘉益的男生，比张宗凯矮了些，但皮肤白了不少，眉宇间透着股清冷劲，但说起话来声音很亮，还有点幽默，又是广东人，在他舍友的起哄下给大家用粤语展示了几句带着喜剧感的台词，惹得一堂人鼓掌欢笑。
“谢文熙。”韩鉴点了下一个名字，抬头看见正要站起来说话的张宗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道：“这个谢文熙同学因为有点事，可能要下午才到，等有刚好了再让他给我们做个自我介绍。至于那个联络员的事，我们照常做。”
略过似乎还想说什么的张宗凯，班主任点了下一个名字。很快，全班三十六个人除了未到的谢同学都相互认识了起来，除了企鹅群，也建起了对不少学生来说还有点时尚的微信群。在大家不算严谨的推举中，张宗凯和张宗凯和赵璥知成为了社1班的军训联络员。
明华大学的学部制在整个亚洲都颇有特色，经济学院、社会发展学院、法学院等六个院系共同组成了社会科学部，每年的学部欢迎会都会邀请本学部的知名学者、校友以及优秀的学生代表来和本科新生见面，以期给这些志向各异的青年们在时期不定的学术生活开端种下一颗饱含潜力的种子。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这些面色和蔼、衣着朴素的长辈身上迅速领悟到真理的力量，但几乎没有人在这些多少带了套话的讲演里流露出懈怠，为了能坐在这方台下，多数人爬了太久太久的楼梯，身上的血痂都染成了泥土的颜色。那些因为家世而有傲气的孩子此时也显得恭谨，正是他们过去不比别人少的努力和眼下的优秀，使得他们能够知道那些能让自己父亲母亲低眉顺眼的人也甘愿来这儿做真理的小学生。
到了学生讲演阶段，气氛算是松弛下来了，就在有些人已经低头摆弄手机时，前排突然传出低促的惊呼，接着叶芙等人就听到主持人的介绍：“下面，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杨晟洲同学，杨晟洲同学本科阶段在我们学校的经济学专业学习，当时刘院长就是他的导师，我记得那时候晟洲才大二呢，就在刘院长指导下写出很不错的小论文，后面也在学报上发表了，现在呢在美国，在Z大的经济学读硕士，不管是科研能力还是实践能力都非常的出色，大家一定要好好听。”
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走上台，对着主持的老师致意后，走到讲桌前，对着领导席上的几位教授欠了身，随之，充满磁性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到了会场的每个角落。
杨晟洲穿着白色的衬衣，单看五官和皮肤也许找不出和大一新生的差别，但眉宇间的沉稳和一双丹凤眼里无法尽掩的锐利却让学校的博士生都显得不如他成熟，饱满的肌肉将衬衣撑起，但在考究的版型下又被形塑得恰到好处，没有张扬失衡之感，却是和张宗凯他们那样的线条感大有不同。
“那只腕表感觉很好看。”梁小琳眯着眼嘀咕道。
边上的赵璥知歪了下头：“我以为你看半天眼珠子都不带转，咋光看人手上去了。”
梁小琳小幅晃了晃头道：“这种不适合我们……还是找个差不多的好。”
叶芙正在记东西的手停顿了下，在纸上留下一个并不突出的墨点，然后继续起笔记。如果自己还像之前那样拼，四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呢？但不管如何，她不可能为自己眼下的“差不多”而驻足，哪怕是为了姐姐的牺牲，她也不可能甘愿于眼下的剧本。
“‘顶天立地’是我们社科学子应当始终求诸于己、引为标杆的为学和做人的品格，这也是我在明华的学习生活中，从一位位可敬的师长、校友身上不断感受到和为之熏陶的人格芬芳，也祝愿各位同学能够在求学求真的道路上能够铸成属于自己的、为志业而披荆斩棘、顶天立地的道路……”
就在会场为杨晟洲热烈鼓掌时，一道略显纤瘦的身影也走进了学部交流中心的大门，将墨镜收进了手袋里，在依稀入耳的掌声中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第一次写文遵嘟好紧张，跟谈恋爱一样（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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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台上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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