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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复仇

疯狗拖着疲惫的身子刚挪回那四处漏雨的破草棚,只见云笙蜷在角落草堆上,小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脸颊反常地烧着两团妖异的红,活像刚出锅的烙饼。

“啧,这小祖宗…”疯狗心里咯噔一下,三两步蹿过去。

细密的汗珠不断从她发际渗出,将散乱的额发浸得更加湿润,一绺绺黏在滚烫的皮肤上。

“冷……”云笙无意识地呓语着,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她的嘴唇干裂起皮,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呼出的气息灼热得像炭盆里腾起的热浪。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瘦得见骨的躯体上,随着每一次颤抖勾勒出嶙峋的轮廓。

疯狗看见云笙的手指正痉挛般地抓着草席,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刑场上的、属于她哥哥的暗红血垢。少女剧烈地咳嗽起来,脖颈绷出脆弱的线条,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噗”,一缕刺目的血丝从她嘴角溢出,在惨白的皮肤上划开一道红痕。

“唉……”疯狗重重叹了口气,骂了句“老天不开眼”,小心翼翼地给云笙换上唯一一套还算干净的干衣裳,然后抱着这滚烫的小火炉,在湿冷的草堆上极不安稳地熬了一夜。

次日天蒙蒙亮,雨势稍歇。疯狗摸了摸怀里那个瘪瘪的、但还剩下几个铜板的钱袋——这是栖云盟最后一点卖药攒下的微薄积蓄。她咬了咬牙,“小祖宗,等着,老娘给你弄药去!” 说完,像道影子似的闪身出了草棚。

草棚里,只剩下高烧的云笙。她独自一人缩在哥哥生前睡过的、如今只剩硬木板的床榻上,像抓住最后一点念想般,紧紧裹着那件已经发硬发黑的血衣——那是云栖中箭时穿的。高热让她的视野忽明忽暗,每一次闭眼,那支箭破空而来的尖啸和扎进哥哥胸口时发出的闷响,都清晰得盖过窗外淅沥的雨声。

“哥……别走……”她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虚抓,指甲缝里干涸的血垢仿佛还带着刑台上的冰冷。

“云当家私吞皇粮!”春杏那尖利刻薄的声音像毒蛇一样猛地钻进她混乱的脑海。梦境瞬间扭曲变形,赵阿婆、跛脚阿三……所有被哥哥救过的人,脸上都突然裂开,长出森白的獠牙。他们围着染血的刑台疯狂地跳舞、狞笑,而哥哥温热的鲜血正汩汩地顺着台缝往下淌,汇成一条刺目的红河,染红了整条街道。

“不是的!”云笙在榻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挣扎起来,“砰”地一声踢翻了疯狗临走前放在床边的药碗。褐色的药汁泼洒一地,蜿蜒如毒蛇。“我哥救了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生……你们都是坏人!坏人!”她嘶哑地哭喊着,直到力竭,蜷缩着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

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纠缠了七天。第七天夜里,栖云盟残破的窗棂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屋内。云笙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深处一丝冰冷的狠厉如毒针般闪过。她几乎是立刻摸向枕边——那个被血彻底浸透、针脚歪斜的梨花早已变成暗红色的旧香囊,被她死死攥在掌心,硌得生疼。

雨,不知何时停了。

疯狗端着好不容易熬好的稀薄米粥进来时,看见云笙正背对着她,坐在那面蒙尘的破铜镜前。镜子里映出的少女瘦得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可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却让疯狗这见惯了生死的人都心头一凛。只见云笙面无表情地抓起一把垂到腰际、枯黄打结的长发,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地齐耳绞断。断发纷纷飘落在地,像被斩断的过往。

“我要做仵作。”云笙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疯狗手里的破陶碗哐当一声差点砸在地上。“仵作?”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一把抓住云笙瘦削的肩膀,“你哥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那是舔尸油、摸腐肉的勾当,阴气重,晦气冲天。以后……以后你还怎么……”疯狗急得语无伦次,想说出“嫁人”二字,却在看到云笙的眼神时卡了壳。

云笙忽然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却冷得刺骨的笑。她撩开额前新剪的、参差不齐的短发,露出那道被火钳烫出的、狰狞扭曲的旧疤:“疯狗姐,”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针,“我们这种人……还配谈什么‘良家’吗。” 她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正咕嘟咕嘟冒着诡异气泡的陶罐,罐里不明的液体映得她瞳孔幽绿,如同暗夜里的兽。

三日后,义庄。潮湿阴冷的地面泛着霉味和隐约的尸臭。老仵作徐三用他那只浑浊的独眼,像估量牲口一样在跪着的云笙身上来回扫视,黄板牙间喷出带着腐臭味的酒气:“啧啧,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受得了这个。”他用脏兮兮的破靴子踢了踢脚边那具刚从河里捞上来、泡得发胀发白的女尸,尸体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绿色,像块**的玉石。

云笙眼皮都没抬一下,在徐三和旁边几个学徒惊愕的目光中,直接伸出纤细却稳定的手,探进女尸大张的、散发着恶臭的嘴里。腐烂的黏膜触感滑腻如同潮湿的苔藓,指腹刮过硬邦邦的牙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她面无表情地抠出一小块黑绿色的牙垢,在徐三几乎瞪出眼眶的独眼注视下,毫不犹豫地用舌尖舔了一下。

“苦的。”她吐出这个词,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舔的不是尸垢,“砒霜中毒,死亡时间超过十天。口鼻处有蕈形泡沫,指甲青紫,是溺死征象。”她补充道,条理清晰得可怕。

徐三的独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他忽然一把抓住云笙刚收回来的手腕,枯树皮似的手带着令人作呕的力道,强行将她的手掌按向女尸**的□□。“摸,给老子仔细摸。”他喷着酒臭的呼吸凑近云笙耳边,声音猥琐,“处子骨合如莲瓣,妇人骨开似蚌壳……懂不懂啊小娘子,嗯。”那只脏手还故意在她细嫩的手背上用力摩挲了几下。

高高的房梁阴影里,疯狗握紧了袖中冰冷的匕首,指节捏得发白,眼底杀机一闪而逝。她看见云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指甲深深掐进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可她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温顺、甚至带着点怯懦的微笑:“师父教的是,徒儿记住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这具女尸……耻骨夹角宽大,约七十度,应是生育过的妇人。”

夜色如墨,栖云盟的破屋内只余一盏如豆油灯。云笙伏在案前,小心翼翼地翻阅着哥哥那本视若珍宝的《洗冤录要》手札。昏黄的灯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出浓重的扇形阴影。疯狗抱臂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用那根磨尖的银钗,在破旧的县志上,一个一个,缓慢而坚定地勾出那些刻骨的名字——赵阿婆、跛脚阿三、春杏……最后那个名字被反复地、用力地圈画,墨迹力透纸背,几乎要将纸划破:青州县令王世仁。

“今天徐三那老狗摸你手了。”疯狗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云笙头也没抬,笔尖依旧在粗糙的纸页上沙沙移动,继续誊抄着《洗冤录要》上的验尸格目。“嗯,”她淡淡应了一声,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下雨了”,“他活不过两个月。”灯光跳跃,映出她眼中压抑到极致、却熊熊燃烧的隐忍嗜血的光芒。

惨白的月光从破窗缝漏进来,冷冷地照在云笙新剪的短发上。发梢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野兽胡乱撕咬过。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根验尸用的银钗,忽然,用极其轻柔、甚至带着点怀念的调子,哼起了哥哥教她的采药歌谣。甜润稚嫩的歌声在死寂的破屋里飘荡,与她手上那嚓啦嚓啦刺耳的磨砺声形成了诡异而心碎的对比——银钗的尖端,正在粗糙的石板上,被一点点、执拗地磨成寒光凛冽的三棱放血槽。

……

日子在压抑中一天天滑过。一个月后,知县府邸的暖阁里,甜腻的熏香混着炭火的热气,熏得人头脑发昏。

王世仁最宠爱的小妾春莺,正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对着那面光亮的铜镜,指尖蘸着新得的、嫣红如血的胭脂,一点一点往自己饱满的唇上涂抹。这盒胭脂是王世仁一个月前亲手赏给她的,据说是江南来的稀罕货色,连正房夫人都没份儿。她对此爱不释手,几乎每日梳妆都要用上。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娇艳欲滴的红唇,满意地欣赏着镜中那张越发妩媚的脸庞。

可突然,她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镜中的自己,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僵硬地向上翘了起来。那绝不是笑,而是一种扭曲的、痉挛般的诡异弧度。她的喉咙里咯咯作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手指猛地抓住自己高耸的胸口,尖利的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

“老、老爷……”她艰难地、如同破风箱般挤出声音,挣扎着扭过头,看向正悠闲坐在炭盆旁品茶的王世仁。

王世仁闻声抬头,正对上春莺那双因极度惊恐而瞪得滚圆的眼睛——瞳孔已经散大、失去了焦距,可那僵硬上扬的嘴角,却凝固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砰——

春莺丰腴的身子像一袋沉重的米粮,直挺挺地重重栽倒在地,带翻了旁边的炭盆。烧红的炭块噼啪四溅,火星落在华贵的地毯上,瞬间燎出几个焦黑的洞。

当晚,县衙阴森冰冷的停尸房里。云笙戴着厚实的麻布手套,面无表情地站在春莺的尸体旁。尸体已经呈现出大片的青紫色尸斑,可嘴角那凝固的诡异笑容,却如同烙印般清晰。

“大人,”云笙的声音平稳、清晰,不带一丝情绪,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显得格外瘆人,“是慢毒。”

王世仁强作镇定地站在一旁,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色厉内荏地呵斥:“胡说八道。她分明是心悸猝死。你这黄毛丫头懂什么。”

云笙仿佛没听见他的咆哮。她极其小心地用那根磨尖的三棱银钗,轻轻挑起春莺唇上残留的、鲜红的胭脂,凑近停尸台上燃烧的白色蜡烛。跳跃的烛光下,只见那银亮钗尖上沾染的胭脂部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变黑。

“砒霜混□□,”云笙淡淡陈述,目光平静地转向脸色骤变的王世仁,“下在这特制的胭脂膏里。每次涂抹,毒素便经由唇肤,一分一分渗入肌理,积少成多。”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王世仁,“而这盒胭脂,是大人您一个月前,亲手送给夫人的,对吧。”她特意加重了“夫人”二字。

王世仁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

公堂之上,气氛肃杀。知县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青天大老爷明鉴啊。妾身与春莺妹妹情同手足,怎会害她。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求大人做主啊。”她哭喊着,眼神却慌乱地四处乱瞟。

云笙安静地站在堂下阴影里,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高高的房梁上,疯狗像只蓄势待发的黑猫蹲伏着,那双能窥见魂色的眼睛,冷冷扫视着堂下——知县夫人的魂光里,几缕猩红如血的杀意丝线正疯狂扭动;王世仁的魂色则是一片浊黄发绿,正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地扭曲、颤抖,像条被踩住七寸的毒蛇。

啪——惊堂木带着雷霆之势重重拍下。

“大胆刁妇。”新任的判官须发戟张,厉声断喝,“人证物证俱在,银钗验毒清晰无误。你竟还敢狡辩。”

知县夫人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那点伪装的凄楚瞬间被怨毒取代。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尖利的手指猛地指向一旁面如死灰的王世仁:“是他。都是他逼我做的。他说……他说春莺那个贱人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私吞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款。还……还害死了前任县令大人。他怕事情败露,就逼我下毒。是他。都是他啊大人。”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了出去。

堂下瞬间一片哗然。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锅。

王世仁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官帽歪斜,面无人色。他魂色里那原本油黄发绿的浊光,正被无数从虚空中涌现的、灰黑色的怨气丝线疯狂缠绕、吞噬。那些丝线,是恨,是怨,是这些年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含冤而死的人们,留下的刻骨诅咒。

云笙依旧站在阴影里,只有袖中那只紧握着三棱银钗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三日后,判决下达。王世仁被革去官职,抄没家产,判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还乡。

雨水淅淅沥沥,从未停歇。青石长街上积着浑浊的浅洼,倒映着囚车吱呀摇晃的黑影。王世仁像条丧家之犬蜷缩在狭窄的木栅栏里,昔日光鲜的官袍早被扒去,只穿着一件肮脏发黄的粗布里衣,冻得瑟瑟发抖。

道路两旁挤满了“义愤填膺”的百姓。烂菜叶、臭鸡蛋像雨点般砸在囚车和囚犯身上,黏腻的蛋黄和菜汁顺着木栏往下淌。有人朝他吐唾沫,有人高声咒骂着“狗官去死”,更有人把馊臭的泔水兜头泼来。王世仁缩着脖子,抱着头,浑浊的眼珠子惊惶地四下乱转,突然,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人群外围一盏残破的灯笼下—— 云笙就站在那里。

灯笼昏黄跳跃的火光,只映亮了她半边清瘦的脸颊,另外半边完全隐没在深沉的阴影里。没有愤怒,没有讥讽,没有快意。她就那么静静地、毫无波澜地看着他,眼神冷漠得像在审视一具刚刚抬上验尸台的、高度腐烂的尸体。

报应来得太快,快得让他猝不及防。

疯狗无声无息地蹲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冷眼瞧着王世仁头顶的魂色——原本油黄发绿的浊光,此刻正被无数灰黑色的怨念丝线死死缠绕、勒紧,像一只被巨大蛛网捕获、绝望挣扎的飞蛾。那些丝线越来越密,越来越黑,几乎要将那点残存的浊黄彻底吞噬。

云笙纹丝未动,只是宽大的袖口中,那只手正轻轻摩挲着某样坚硬冰冷的东西——钗尖磨成的三棱刺,寒光在袖底暗涌。

疯狗太清楚她在想什么了。

死?

那太便宜这狗官了。

云笙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鲜血无声地顺着指缝渗出,在惨白的皮肤上蜿蜒出狰狞的红痕。她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又轻又冷,像碎瓷片刮过冰冷的石板。她就要让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掌控生死的县令大人,好好尝尝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滋味。要让他跪在菜市口,听着那些他曾视为蝼蚁的百姓,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要让他那双养尊处优、只知批阅害人公文的手,去掏粪坑、去搬发臭的尸首。要让他夜夜被那些索命冤魂的凄厉惨叫惊醒,在恐惧中煎熬至死。

这一次,该轮到这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大人”们,亲口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流放的队伍在泥泞和咒骂声中,像条垂死的长虫,缓缓蠕动远去。云笙最后看了一眼囚车里那个蜷缩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转身,没入旁边一条幽深潮湿的暗巷。疯狗如轻烟般从屋顶跃下,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巷子又深又暗,弥漫着垃圾的腐臭。巷子最深处,一个瘦骨嶙峋、几乎不成人形的老乞丐,正蜷在散发着尿臊味的墙角,贪婪地啃噬着半块爬满绿霉的硬饼——正是当年作伪证指控云栖的赵阿婆。

云笙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疯狗清晰地看见,云笙垂在身侧的指尖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绷得死白。巷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老乞丐啃食霉饼的窸窣声。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

最终,云笙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她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自然地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手腕一抖,那点银光叮当一声清脆地落在赵阿婆面前肮脏的石板上。

赵阿婆被这声响惊动,茫然地、迟钝地抬起头。浑浊昏花的老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了云笙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

那一瞬。

老妇人浑浊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脸上所有的皱纹都因极致的惊恐而扭曲。她像白日里撞见了索命的厉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手里的霉饼啪嗒掉在泥水里,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云笙没有说一个字。她只是看着赵阿婆那惊恐到极致的脸,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近乎慈悲的弧度。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融入了巷子更深的黑暗。

疯狗跟在她身后半步,看着前方云笙那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巷角那个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抖如筛糠的老妇,布满风霜的脸上,忽然扯开一个无声的、带着残酷快意的笑容。

——对,就是这样。

——这才是最狠、最毒、最解恨的报复。

——让他们活着。

——清醒地、痛苦地、日日夜夜地活着。

——在每一个无法入眠的深夜,清晰地回想起自己做过的事。

——在每一个阳光刺眼的白天,恐惧地梦见自己害过的人。

——在良知的油锅里,反复煎熬,直至形销骨立,魂飞魄散。

远处巷口,一株野梨树在凄冷的夜风中无声地摇晃。惨白的花瓣被风吹落,飘飘荡荡,最终零落在积着污水的、暗红色的石板上……那惨白的颜色,像极了很久以前那个冰冷雨夜里,被至亲热血彻底染透的、针脚歪斜的梨花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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