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年,凤鸣都。
孟冬时节,木叶尽脱,满地寒霜。平阳侯府内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连圣人都命人送了贺礼前来。
今日初六,侯府世子秦淮大婚。
红妆满园,花团锦簇,彩灯璀璨,将初冬时节的凋敝尽数掩盖。
入夜时分,府内的喧嚣渐渐归于平静。
“世子。”醉意浅浅的新郎本要往洞房前去,却被方嬷嬷唤住。
他微微皱眉,沉声回问:“何事?”
方嬷嬷福了福身子,压低了声音:“夫人有事寻您。”
秦淮似有不解,这个时候,母亲寻自己所为何事?
不过,倒也没仔细琢磨,方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嬷嬷,对其甚是信赖,此时前来,应当是有要事。
行至碧玉院,迈过垂花门,绕过精美的砖雕影壁,便看到平日里近身伺候的丫鬟婢女,皆立在院中。
秦淮略显诧异。
到廊下石阶前,方嬷嬷再次开口:“世子,夫人在房中。”
秦淮微微颔首,拾级而上。
进入房中,便看到母亲微微拧眉,单手扶额撑在小几上。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窦氏轻抬玉手将身旁仅剩的小丫鬟遣走。
待只剩下母子二人后,窦氏才缓缓开口:“君儿,将房门掩上。”
秦淮,字怀君。
房门阖上,秦淮望了一眼房中烧的正旺的银骨炭,开口询问:“母亲可是头疾又犯了?”
近日气温骤降,凤鸣都一下子便入了冬,母亲的风寒反反复复,一直未痊愈。
窦氏缓缓摇头,发髻上的珠钗也随之轻轻晃动,而后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才慢慢坐直了身子,招呼他:“过来,先坐下。”
秦淮走近几步,坐在了软榻小几的另一侧。
待他坐定后,窦氏开口询问:“宾客们都散尽了?”
“方才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秦淮回应着,又帮母亲的茶盏里添了些温热水。
“临安你姨母的来信。”窦氏将旁边匣子里的信件拿了出来。
秦淮略微愣了一下,接下而后拆开。
字迹娟秀,洋洋洒洒两页。
开头自是询问母亲安好,可是越往后看,面**沉。直到最后,信件被他紧紧攥在手中,面上怒意尽显。
窦氏看着儿子的神色,有些担忧。
虽是如此,她还是将一个锦盒推到了秦淮面前:“这你可认得?”
秦淮侧身,扫了一眼,才将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枚墨色玉佩,斑驳有痕,配绳已是磨损,上面刻有一个‘仁’字。
这应当是祖父秦召仁的玉佩。
祖母和父亲同自己商议婚事那日,提起过这玉佩,说是两家续缘的信物,当时赠予了孟家。
不过,当日孟藜曾说,这玉佩被她不小心弄丢了。
“这玉佩从何而来?”秦淮面色阴沉的询问。
“这婚事定的仓促,我心中时有不安,便委托了你姨母帮忙查验她的身份。”说到这里,窦氏叹了口气:“谁知,信上所说这人,竟与你姨丈是故交。”
说到这里,鲜少流露情绪的窦氏似有愤懑的说:“还说……”
窦氏欲言又止,实在难以开口。
“还说什么?”
“听她同下人提过,这物件儿于她有大用,说不定将来能助她平步青云。”
“也是如此,那人才悄悄没下了这玉佩。”
秦淮听着,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若如母亲和信上所言,这孟藜拿他平阳侯府当什么?又拿他秦淮当什么?
良久,房内陷入沉默,只有炭火燃烧时,偶尔迸发出的‘噼啪’声。
“母亲,信中所言可否属实?”
窦氏深信不疑道:“你姨母的话,怎会有假?”
“她自小在你外祖家中长大,后嫁往临安。这些年,与我不是亲姐妹甚是亲姐妹,又怎可诓我?”
想来也是,秦淮虽对这姨母印象不深,可在他去金云城之前,姨母曾回凤鸣都探亲,在府中居住过一些时日。
印象中,说话进退有度,倒不像搬弄是非之人。
“你打算如何处置?”看儿子有了些许松动,窦氏追问。
秦淮沉沉的叹了口气,虽是愤怒,可这婚事由祖母钦定,又是她老人家极力撮合。
况且,如今凤鸣都得人皆知他秦淮已经娶亲,连陛下都遣人送了贺礼过来。
冒然行事,怕不是良策,无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妥!
一向行事有度的秦淮陷入两难境地:“容我想想。”
这门婚事,窦氏本就颇有微词。
自己儿子不仅生的芝兰玉树,文武双全,如今又官运亨通,青云得路,自是不少京中贵女倾慕的对象。
这些年,她挑着捡着,便是想寻上一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谁曾想,最后竟娶了这么一个落魄商贾女?
她心有不甘!
烛火摇曳下,母子二人的面色难看到极致。
“母亲,兹事体大,事关侯府颜面,先不做声张,孩儿会自行处理。”秦淮知晓母亲一直以来忧心自己的婚事,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形,怕她沉不住气。
“可,这……”窦氏想趁热打铁,让儿子尽早做个抉择。
这种事情拖不得,万一生米煮成熟饭,再为侯府诞下个一男半女,可如何是好?
许是心烦意乱,不想被过多干涉,秦淮起身,匆匆向母亲窦氏告退。
这事,他需要好好想想,祖母最在意名声,万不能因此事,丢了侯府和她老人家的颜面。
已至亥时。
寒风裹挟着清冷寒冽的气息,夜空中的粒粒寒星也格外明澈。
现在想来,如母亲所言,这门亲事确实仓促了些。
他十八岁去往金云城,一待就是五年,如今战功赫赫。
一个多月前,得了圣诏,让他回京述职,因此也得了在府中久留的机会。
阔别五年,府中多了个临安来的小姑娘,听说祖父与其外祖是故交,秦淮也并未多想。
直到上月月初,祖母和父亲同自己提到了祖父定下的婚事。
婚配对象正是半年前到来的孟藜!
原来,祖父在世时与这孟藜的外祖定下了二人的婚约。
虽说有些惊讶,可指腹为婚这事也并不稀奇,他点头应下。
一个多月的时间,二人同处侯府,虽未见过几次。但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中,他对这孟藜的印象还算不错,温婉恬静,端庄贤淑。不似京中其他贵女那般矫揉造作,也不似她们盛气凌人。
祖母对她更是赞誉有加!
如此,秦淮也算满意,对于他这种久居边疆的人来说,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沉稳的性子,日后帮他打理好后院事务,好让他心无旁骛,一心扑在公务上。
隔日,秦淮得知,孟藜也点头答应了这桩婚事。
见二人都没异议,府中便开始挑日子做准备,所有事情都进行的顺利。
可偏偏今日,他竟得了这样的消息,原来竟有如此不堪的过往?心思还如此深沉?
他虽对儿女情长并未有多痴恋,可娶的新妇竟然这般,他堂堂男儿怎能坦然接受?
不知不觉,已行至林栖院外。
一条红绸铺就得道路一直延伸到正房前,硕大的瑞兽屏风摆在院子正中,似乎正在迎接他的到来。
秦淮难以想象,此刻那红盖头下的女子是怎样一副得意神色。
这么想着,最初那份迫不及待也烟消云散。索性在院门外的石桌旁坐下,不自觉的磋磨着手中的那块玉佩。
方才,刚得了消息,心怒步急。眼下,即将直面房中之人,倒是让他安定下来。
兵家常讲:谋定而后动。
所以,急不得。
若这孟藜真如信上所言,狡猾奸诈,使些下三滥的招数,定是不易收场。
“世子,时候不早了,世子妃还在等着。”近侍恐耽误了时辰,在一旁小心提醒。
“住口。”秦淮冷声打断。
‘世子妃’三个字落在秦淮耳中,便觉得极其刺耳。
一个品行如此卑劣之人,如何能做他的妻子?
见世子这般,近侍也不再多言,只是小心候着。
约莫一刻钟过去,秦淮才起身往婚房而去。
房间当中,喜烛燃的正旺,满目的赤色甚是扎眼。
“世子……”房中的嬷嬷和侍女似乎等了很久,见到新郎负手进门,赶忙迎了上去。
“世子妃已等候多时,是时候接盖头了。”周嬷嬷是府中老人,今日府中这等大喜事,她也跟着高兴。
岂料,秦淮并未接她托盘中的玉如意,而是轻轻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可这……”周嬷嬷有些惊讶,按照既定流程,用玉如意接盖头后,还要新人夫妻共饮合卺酒……
眼下,世子这番操作让她有些不明所以。
周嬷嬷是府中老人,很得祖母的信任,如此想着,秦淮淡淡开口:“放下,我自己来。”
看了看世子惯有的眉目舒冷,周嬷嬷也并未生疑,只以为世子娶得新妇,迫不及待,嫌她们在此耽误好事。
这么想着,周嬷嬷和婢女们将托盘放在圆桌上,前后脚出了门。
房门被轻轻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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