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八月末的天是原味酸奶，淡蓝色的瓶子里挤出浓稠绵密的白云。
成行的冬青树在南方燥热的天气里带来凉快的错觉，似乎把不情愿的风也引了过来，擦去了树底下两个女孩额角的汗珠。
“纠结了一年，你还是选了理科。”邢文蕴把装满洗漱用品的桶子和捆好的被子放在地上，甩了甩勒出红痕的手臂，有些委屈地看向旁边的梁雾，“以后我们离得远了，就不能经常一起吃饭了。”
“我那尴尬成绩你知道的，文理对我来说都一样，我爸妈说理科能选的专业多我就选了。没事，以后我有空就去找你玩。”梁雾帮身为住校生的邢文蕴抱着一卷凉席，因吹过来的风眯起了眼。
“这眼睛大还是有坏处，吹的风稍微大点就想流泪。”
邢文蕴习惯她自恋，还是忍不住小声说:“神经。”
梁雾空出一只手，去揉她的脸。
邢文蕴笑着躲开，控诉:“你刚才玩了冬青树叶没洗手。”
“你怎么知道的？”梁雾来得很早，一个人交完学费就出来等邢文蕴，无聊的时候摘了一片冬青叶剥着玩儿。
“你手上有像梨子一样的香气，指甲缝还是绿色的。”
冬青树叶子的气味是有点像梨香，梁雾把手收回来，自己低头去闻。
“蕴蕴。”一个短发女人走过来，对梁雾笑着点了下头作为招呼，提起邢文蕴的桶子:“交完学费了，我们现在去寝室放东西。”
安林一中的宿舍连成排，在学校大门的那条围墙旁边，她们站在校门外的那片冬青树下，抬头就能看见。
事先知道邢文蕴有话想跟她妈妈说，梁雾特意走慢了一步，一个人抱着席子落在她们后面，目光慢悠悠地扫过一中对面的小商业街。
早餐店、蛋糕店、小超市、文具店、书铺，她一个一个看过去。高一的住宿生活不太美好，梁雾校门没出过几次，这些店她都没怎么去过，暑假的时候跟父母谈了谈，这个学期转了通学，在一中附近的租了房子，以后有时间去这些店看看了。
“我被分在了六楼的寝室。”邢文蕴环抱着被子停在宿舍楼下，望着楼梯叹气:“搬东西上去要累死，以后也要累死。”
“什么死不死的。”肖蔓在她头上拍了一下。
“就是啊，住校本来就苦，现在还住六楼，以后为了抢洗澡的位子爬楼梯就得累死。”
“又不是你一个人住校，人家都能住你就不能？”
肖蔓这句话一出，梁雾就知道邢文蕴接下来不会想讲话了，在陡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连她都感觉到一点窒息。
“我们先搬东西。”肖蔓察觉到女儿的情绪，抬手想接过邢文蕴手里的被子:“给妈妈吧。”
邢文蕴生气又心软，开学的焦虑在这一刻爆发，鼻子有些发酸，她躲过妈妈接被子的手，侧头对梁雾说:“你先回教室吧，不是还要整理书吗？”
“嗯，那我先走了。”梁雾看了眼她已经发红的鼻尖，把席子递给肖蔓，挥了挥手:“拜拜。”
“阿姨再见。”
“哎。”肖蔓对她礼貌笑笑，应:“再见。”
一中建校很久了，宿舍楼一直没有翻新，外墙已经布满裂隙长出青苔，爬山虎一般攀在上面。
梁雾细致地观察学校的每个角落，一路踩着掉落的墙皮和树叶走到了教学楼。
她偏科偏得乱七八糟，文科中只有政治好，理科中只有化学好，数学是强项，语文一般，英语成绩不能看。她对文科感兴趣却又放不下化学，为分科纠结了一年，交分科表的前一天才在父母的劝说下填了理科。
万幸高一期末的分班考她发挥得还不错，被分在了普尖班，位于食堂边上那栋楼的三楼。
教室里已经来了一些人，梁雾早上从高一班里搬过来的书凌乱地堆在桌上，她走过去，看到上面放着的第一本书皱起眉。
那是必修二的化学书，现在上面有一个清晰的脚印。
“那个…你要纸吗？”跟她隔了一个过道的女生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书，掏出一卷纸。
“谢谢啊。”梁雾身上确实没带纸，不太好意思地拔了一截，犹豫一秒觉得自我介绍一下比较礼貌:“我叫梁雾，雾霜雪的雾。”
“听起来很凉快。”那个女生抿唇轻笑，“我叫刘依婷，依靠的依，娉婷的婷。”
刘依婷长得白净可爱，笑起来眼睛下有两个浅浅的小窝，很时髦地留着当下最流行的齐刘海，嘴上好像涂了唇蜜，看起来亮晶晶的。
梁雾笑应一声，有些尴尬，她在熟人面前什么都能说，对陌生人就不知道该怎么聊了，喉咙一松就说:“你长得好漂亮啊，名字也好好听。”
刘依婷俏皮地歪头:“谢谢，你也是。”
梁雾又只能笑笑，赶紧低下头来擦书上的脚印，完了后坐到凳子上去整理自己乱放的课本，看起来很忙。
高二学生被规定今天下午两点半就要到校，妈妈在老家还没过来，梁雾中午就没回出租房，去校门口对面的早餐店吃了碗炒粉当做午饭后回了教室。
坐在位置上无聊，她从书包里拿出画本和一支自动铅笔，给今天校门口的冬青树和树下守着行李等待的学生绘下一张速写。
整个教室只有她一个人，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和手下铅笔摩擦纸张发出的沙沙声交织，让她觉得安宁舒心。
可这安静的午后在梁雾开始勾树影的时候打破，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说笑，由远及近。
“你放完东西后我们就去汇荣街，燕子他们已经买好币了。”
“不去。”
“去去去，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说话的两个人走进了她的班，梁雾的笔停下，抬头看去。
“嚯，你们班还有人，这么早来学习。”
说这话的人声音比起刚才的正常音量压低了许多，自以为她听不见，梁雾也就装没听见，像是听见声音正常抬头一样，看了他们几秒就收回了视线。
两个高个子的男生，刚才话说得多的那个非常显眼，他留着头较长的头发，刘海向一侧倾斜，遮住了一只眼睛。他只穿了件黑色背心，脖子上很有个性地戴了条银色蛇骨链，下身是紧身牛仔裤，貌似是现在很流行的造型。
他这惹眼的一身衬得旁边的男生过于简洁了，那个男生头发理得干净利落，两只深邃漂亮的眼睛完好地露出来，身上穿的是一中的夏季校服，看起来很清爽。
他们一人抱着一摞书进来就站在讲台边，梁雾先前扫了他们一眼，差点被他们这反差逗笑。
“你少管人家。”穿校服的男生低声回了穿背心的男生，目光在教室转了一圈。
“好吧好吧。”背心男笑嘻嘻地，“玉玉，你坐前面还是后面？”
“李卓阳。”校服男抱着书的手轻撞了他一下，笑道:“别那么恶心地叫我。”
李卓阳立马应声:“哦，不敢了。”
“我坐后面。”男生没理他了，抱着书往讲台下走。
梁雾有快1米7的个子，在南方女生中算高了，她早上来的时候就选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余光见那个男生向她这边走来，梁雾赶紧侧头看了看周围的座位。
班上的同学大部分上午就来搬书选好了位置，现在后排剩的座位只有她的后桌。一个孤零零的位置，旁边就是垃圾桶。
“边思郁，你真选这个惊喜宝座？”
李卓阳看他把书放在垃圾桶边上的桌子上，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走过去把手上帮他拿着的书搁在凳子上。
边思郁正把大小相同的书分出来，问他:“什么惊喜？”
李卓阳指着那个装垃圾的红桶:“以后这相当于你的礼物盒，你每天收到的东西都不重样。”
“既然这么好，那以后装满了我就给你送过去，饮料零食，想吃什么自己找。”边思郁整书的动作没停，嘴里淡淡地怼他:“你最喜欢的哆啦A梦的口袋。”
他们一人一句聊着，梁雾在前面勾勾画画，听他们讲话还挺有意思，有几秒钟被他们的话戳中笑点，不敢笑出声，就紧握手上的笔，身子发着抖。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
李卓阳的裤兜里突然响起音乐，是今年央视春晚上王菲唱的《传奇》，爸爸这段时间天天在家里k这首歌，梁雾现在听到差点下意识回头，幸好止住了。
“喂，燕子。”李卓阳掏出他新买的诺基亚5230，甩了甩额前的刘海，按下接听键，“对啊，思郁还在这收拾他的书，码得整整齐齐的，等他完了我们就过去。”
“嗯嗯，行，你们等着。”他应完对面，挂了电话，蹲下身，挨着坐在凳子上低头码书的边思郁，“一起去玩吧，在这等上课多无聊。”
“来回麻烦。”
“麻烦什么啊，我骑我爱车带你。”分班考李卓阳超常发挥，勾上了文尖班的尾巴，他爸给他提了辆摩托当奖励。
“不安全。”边思郁打了哈气，说话的声音含糊。
“是不是男人了？”李卓阳见他还不答应，把头凑近，用气音说话，放出大招，“我给你开台机子，你在那玩俄罗斯方块就行。”
他后来这句话说得实在小声，梁雾没听见，就听边思郁把最后几本书塞进抽屉里放出“咚”的一声，来了句:“行，去。”
被问了句是不是男人就答应了，梁雾心想他自尊心还挺强的。
两人走后，梁雾的画也收尾了，她用手把桌子上的橡皮灰刮到画纸上，走到后面倒进垃圾桶里。
去走廊尽头的厕所洗了个手回来，她坐到位置上拿出mp3，带上耳机趴在桌子上听歌。
外面的风不知道时候时候停了，梁雾的额头枕在手臂上已经出了一点汗，她没管，在歌声中昏昏欲睡。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
前一首歌放完，突然跳转到《传奇》，梁雾一下子清醒了。高一下学期这首歌爆火，她也挺喜欢的，下载到了自己的mp3里，可听爸爸用魔音唱了一个暑假，她像对这首歌出现了过敏反应，一听就难受。
梁雾直起身，按着mp3切换到下一首歌。出租房里没有电脑，她想，下次放假回老家一定要把这首歌删掉。
重新趴到桌上，听了两首歌后她彻底睡去。
“同学，同学……”睡梦中有人戳了戳她，“让我进去一下。”
梁雾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一个戴红框眼镜的女生站在她旁边，一丝意识让她想到这可能是她同桌。
梁雾揉了把眼睛站起来，把座位空出，等女生进去后，她坐回去，往前一趴又昏睡了。
耳机里的歌轮了几遍，睡眠中，她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胳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住，重量逐渐增加，梁雾在梦中皱眉，把胳膊从那堆东西里挣出，抬手放上去，触感有些滑凉，于是热得难受的她把脸也压在了上面。
班里有人喊了句什么，但她实在太困了，还是没醒。
“大家都对一下拿到的书，检查一下有没有少！”
班主任在黑板上写完发放的书名，站在讲台上高声喊。
“……”
边思郁看着前桌女生睡得很香的背影，犹豫一下，叫她旁边那个戴红眼镜的女生:“同学，可以把你同桌叫起来吗？我的书还在她那。”
“哦哦，好。”
耳机里的歌放到了张惠妹的《彩虹》，梁雾闷在梦中，右肩被轻拍了几下，“同学，同学？别睡了，快上课了。”
“嗯？”梁雾的手伸下来抹了把脸，从桌上起身，她的眼睛都睡红了，发丝被汗液黏在了额角上，视线里是五颜六色的书。
她侧头去看叫醒自己的同桌，眼睛还没怎么挣开，声音也睡哑了，“怎么了？”
同桌伸手指了指她桌上堆着的书:“发书了，你刚才睡着了，还没往下传。”
梁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后看，脑子还有些茫然。
“同学醒醒，我的书被你占据了。”
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个穿校服的男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带着点笑。
《彩虹》正唱到**部分，她把耳机摘下来，看着面前这个嘴角两边露出笑窝的男生，心里的疑惑脱口而出:“占据？”
老歌真的好听，这一章或许可以搭配《彩虹》听着看，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我是听着《彩虹》写的，感觉挺有意思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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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这就是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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