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你能不能轻点,痛死我了。”
沾了冰水的毛巾擦拭过背部,尽管已经上了几日药膏,有些较深的伤口依旧泛着红,显得格外狰狞。
柳清歌臭着脸,没好气地搓着药:“你也知道痛?谁让你拿书砸人?”
“那是他活该——啊!!”
柳清歌冷笑着收回力气:“现在痛也是你活该。”
“柳清歌!你公报私仇!!”
“闭嘴!”
后背失去掌控权,沈九闷闷不乐,虽然知道柳清歌不至于趁这个时候捅他一刀,但就是忍不住回呛:“那老畜生说我整日和你们武营混一块,行事鲁莽,我说,这也有你的份吧?”
柳清歌道:“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脖颈忽的一紧,柳清歌没想到沈九已经恢复到能够反制他的地步,没做防备,整个人被压倒在床上:“你做什么?!”
“你和我不是一类?”沈九冷笑凝视,“你装什么清高。”
“上个月,谁在演武场把某个师兄揍了个满地找牙,先生来了也不知悔改,罚了五日的禁足?”
柳清歌回忆起来,顿时火气上头,怒道:“那是他输给我不服还偷袭,我不过是打回去!他若是不服大可以打回来,只是他打不过我。”
沈九嘻嘻笑道:“哦?那我也一样,教书先生不服可以砸回来,喂我板子,那就是他心虚,是我打得对,他活该。”
“简直歪理!”
“我就没见过你这种半死不活还嘴硬的人。”柳清歌挣开他的手,理了理衣襟,瞥他一眼:“下次看谁管你,不把命当命,蛮横至极。”
“先生说你和武营学歪了是对的,一身功夫不学,净学着他们那帮鲁莽冲撞,对付我也只用下三滥的招数。”
“你要是偏要蛮横,又何必去那文营,如今也是装得虚伪,苟且偷安。”
柳清歌气极,一时口不择言,尚且没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伤人的话,就听见沈九将杯子一砸。
“哐当”一声响,顿时止住了柳清歌的话头。
沈九抬眼睨他,柳清歌一怔,反应过来后尴尬得不知做什么。
却听那人说道:“你也觉得我是野性难改?“
“什么?”
沈九冷道:“野性难改,小人之姿,虚伪至极。是否在你们眼里,端坐台前吟诗抚琴,论经谈道之人,方可成为君子?”
柳清歌道:“不……”
“把我的琴拿来。”
柳清歌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沈九皮笑肉不笑,“把我的琴拿来。”
“不是说琴不离身谱不离心?既然你们都认为这才是君子,我就弹给你们——拿琴来!”
柳清歌有些慌了:“你的伤……”
“我站着就好。”沈九轻声道。
柳清歌只能照做了。
琴是夫子一同购置的,朴素无华的琴面,还略有些脱漆,只侧边穿了孔,坠着一条玉穗——因为这事先生怪他破损公家的东西,罚了他好一顿打。那些都是前话了。
柳清歌愣愣地看着,他只知道这琴没落到琴师手里,再怎么装饰也是死物一件,若落在沈九手里,只一拨,琴魂顿时就活了起来。
“我最厌他人说我虚伪,何为君子?何为小人?颂雅乐谈和邦,大调无味,我从不乐意谈,但容不得我否,稍作修改便是心中阴暗,无兰秀之风,我却认为这才是曲之真意。”
起手拨弦,琴声铮铮。柳清歌立刻就听出来那是沈九最常弹的,也是丢失在柳清歌房间的那张,不禁愕然:“你——”
他很清楚这首曲沈九最为熟悉,但仅限于前半,至少柳清歌从未听到谈过整段后半,用沈九的话说就是“空调泛弹,失其本义”。
柳清歌凝神听着,低声转高,柳清歌不禁为沈九捏了一把汗。
他忽然觉得沈九能弹下来,却说不清为什么。事实上真的能吗,尽管从未成功过一次,他……真的能做到吗?
琴声作答。
仿佛一万只白鹤于山涧高鸣,泉林被撕裂,枫叶红如血,铺满了整个水面。
若是柳清歌听过一遍原曲,便会发觉这并不是原来那首曲了,秋凉尽作萧索,万物和成了天地同悲。
柳清歌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反复撕扯开,又如伤口般一遍遍愈合。
“琴不离身谱不离心本就是错的,千人千意,何必固执一调?”
“曲出于心,心非恒,则曲无终论。”
“所以,”沈九抬起眼,那双黑眸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情绪,“不用谱,我照样能弹。”
夜色风劲,撩人心弦。
或许是那曲太惊艳,柳清歌久久不能回神,沈九叫了他好几次名字才唤回魂来,只是看他的眼神中难得地多了丝温柔,一眨眼就消逝,快到沈九以为是自己出了错觉。
“……”沈九眨了眨眼。
柳清歌不自然地咳了咳,考虑到沈九有伤在身,主动将他的琴拿起放至他处,还帮沈九找了件披帛披在身上。
方才他们一个弹得入神一个听得入迷,窗户只是虚掩,灌了些风进来,柳清歌怕沈九又伤上加病,虽然说要真有事,也轮不上他来照顾。
沈九却被弄得有些莫名,盯着柳清歌欲言又止。
柳清歌收好了琴,转身看他盯着自己,有些疑惑,问他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沈九敲着桌子,“哦,没什么,看你怎么不说话。”
柳清歌唔了一声,道:“就是……挺好听的,算了没什么——”
“嗯?!——”
沈九猛地被按倒,衣服被撩起,冷得一颤,反应过来后气极:“柳清歌你能不能正常点。”
柳清歌心虚地移开目光,老老实实地帮人上药。
两人难得和谐地靠在一块,享受着片刻的安宁,沈九微眯着眼,道:“不过我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沈九缓缓道:“好奇你们为何都觉得我该去武营。”
柳清歌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思考片刻,道:“谁让你之前总和我斗,我以为你这样的性子,都是喜欢提枪上阵的。”
沈九嗤笑一声,道:“我可不同于那些莽夫,我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柳清歌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不过现在不觉得了,你这样急躁的性子,拿不了刀枪,说的倒是利索,成天要堵我的话头,不过也能噎一噎那帮长舌的……”
柳清歌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听完沈九弹的那首曲,他便对沈九有了另外一番认知,这会一改往日的闷葫芦,半夸半吐槽地说了出来。
沈九饶有兴致地听着,直到柳清歌看了过来,立刻收了一脸骄傲,咳嗽道:“你这么盼着我去武营,就不怕我把你打的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随即他挑衅一笑,好胜的心思不加掩饰。
“许久不拿剑,原来磨的是嘴皮子。”柳清歌缓缓道。
“哼,我沈九向来以实力说话。”
柳清歌冷哼:“那就不要整天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啊。”
沈九不服气:“你说什么呢?柳清歌,正人君子做的事怎么能叫偷鸡摸狗呢??”
“……”
少年们打闹的声音被风声模糊,摇曳的烛灯晕出淡淡昏黄。
岳清源莞尔,在门外又等候了一阵,等到屋内声音渐小,抬手扣门,轻咳几声以示存在。
屋内瞬时鸦雀无声,岳清源笑着摇了摇头,又听见屋内商量着把沈九藏哪的对话,便不再逗他两,出声道:“是我,不必紧张。”
一阵寂静,随后又是丁零当啷好一会,门才被缓缓打开一条缝。
柳清歌从缝隙露出眼,眨了眨:“这么晚了,岳师兄有什么事。”
岳清源笑道:“没什么事,听说小九不肯上药,我有些担心。”
柳清歌支支吾吾:“呃其实......”
“不过我方才已经先去了小九那里,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岳清源状若担忧,轻声道:“小九他们那的先生不许夜不归宿,我便没去问同宿弟子,但又实在担心他,便来问问你。”
“我怕他挨打了觉着丢脸,不愿见我,便做了吃食想哄他上药……分量有些多,既然小九不在,点心放久了也不好吃,都给清歌你吃了也未尝不可......”
柳清歌正想说其实沈九在他这里,就听屋内一声爆喝:“柳清歌你休想吃我那份!!!!”
随声而至的是忽地大开的大门,一道身影风一样地旋来,差点把原本站在门口的柳清歌撞倒。
柳清歌痛呼:“沈九你要死啊!”
“呸呸呸。”沈九似乎是刚从被褥里出来,头发凌乱许多,外衫更是不见踪影,捂着屁股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我刚刚没听见。”
这会他懒得理柳清歌,直盯着岳清源手背在身后,道:“七哥!我的吃食呢!”
“在这。”
岳清源拿出那匣点心,沈九刚伸手要接过去,岳清源却后退一步,笑道:“七哥在门口可是站了好久,不让七哥进去坐坐吗?”
闻言,柳清歌立刻挪开了位置,岳清源提着食盒进了屋。
柳清歌看着凌乱的房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方才实在是有些事。”
“无事,都来坐着吧。“岳清源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糕点,酥饼的香味顿时溢满整个房间。
岳清源将酥饼分给两人,沈九绷着背站在桌旁,被岳清源拉过去:“小九的伤怎么样,让我看看?”
沈九绷着脸,似乎是为了证明真的无碍,松开岳清源的手就坐下了:“我没事——嘶。”
“死要面子活受罪。”柳清歌嘲笑道。
沈九瞪他一眼,岳清源无奈,但来前已听人说了大概,看到一旁的药罐也知道已经上过了药,便放下心来,叮嘱了几句。
三人就这么围坐在桌前吃着晚食,沈九和柳清歌在桌底互相拉扯,岳清源突然道:“方才我在屋外,听到一阵琴声,可是小九所作?”
沈九心不在焉:“是我。”
岳清源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确是妙弹,我竟不知小九有此深悟。”
“你当然不知道,你和他,你们。”沈九指了指其余两人,撇了撇嘴,道:“都觉得我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
岳清源忍俊不禁,道:”只是以为小九更擅长的是刀枪剑术,此次确是让我吃了一惊。”
他摸了摸沈九的头,沈九不满地嘀咕了句别摸。
“是我对小九知之甚少,我给小九道歉。”
“哼......”沈九傲娇地别开了头,又突然看向柳清歌,道:“那你呢?”
“啊?”柳清歌措不及防,愣住:“我……”
沈九哼道:“对,你,给我道歉!”
柳清歌不知怎得就扯到了自己,虽说先前他确是对沈九有偏见,也是他出言不逊……
他忽地觉得有些莫名地羞耻,特别是还有第三人在场。
柳清歌支支吾吾酝酿了好一阵,几乎快把人磨不耐烦了,咬咬牙刚想开口,猛地一抬头,却看到沈九睁着亮晶晶的眸子望着自己,都快把期待写在脸上了。
柳清歌又有些结巴了:”对、对不住.......”
“嗯哼!”沈九没注意到柳清歌的不正常,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便心满意足,满意地哼了一声。
他这些天明着要和文营那帮人舞文弄墨,背地里自个偷偷看剑术秘笈,晚上来柳清歌房里和他切磋,为的就是告诉所有人,自个做什么都是一流,只看他愿意做什么,便能做好什么。
本想过些日子再摆弄才华,谁知旁人看不出来,岳清源和柳清歌也看不出来,还都以为他在虚度光阴,气的他今日没忍住露了一手。
不过事实证明,这种被承认的感觉真是令人舒心。
三人就此打开了话匣子,从这些天沈九和柳清歌闹出的幺蛾子,聊到文武营每日的经历,再聊到岳清源出门在外遇上的奇人轶事。
顾忌着巡逻弟子,他们都放低了声音,心中的欢愉却是分毫不减,直至月隐星消,才渐渐地泛起困意。
岳清源说到底不放心沈九伤势,便提议今晚都不回房,柳清歌点头同意,沈九更是懒得折腾,于是三人便在柳清歌房内草草打了个地铺。
岳清源又趁机提出可以和先生提议让沈九和柳清歌搬到一间房,正好柳清歌没有同宿子弟,沈九又总爱大半夜跑来,倒不如直接同居更为方便,他若有事来寻也是省了一程。
沈九想了想,打了个冷战,柳清歌也有些嫌弃,岳清源便笑他们。
三人抢着一张被褥,打着闹着,最后是依偎而眠。
至于屋内原先的床铺?空着便让他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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