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传出鸡鸣声,床榻上的人悠悠转醒。
柳清歌闭着眼,似乎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嘴里喃喃着说着梦话:“师兄......”
他翻过身,床榻侧却并无他人。
“......”柳清歌皱了下眉,睁开了眼。
迷糊不过片刻,便意识到是梦到了往事。
自那场大火以后,他再也没能如此轻松地与人同榻而眠,火焚尽了他们的书舍,也烧去了他们青涩的年岁。
如今他是百战峰的翘楚,山门的得意弟子,有比从前大得多的院落,有师尊而不是什么夫子先生,也不用和谁挤在一处同衾而眠。
即便相熟的人里还剩个岳清源,也因为各在其位,莫名有了生分。
他望向室内天花板,脑海中一片混乱,几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或许是怀念,柳清歌偶尔会想起当年还算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或许是昨儿听了岳清源说的那番话,前尘旧事一朝被勾出,整个人有些发懵。
半晌,他缓缓坐起身来,无事发生一样收拾着自身,行动有条不紊。
直到提剑出门,才发现枯叶悄悄落了一地。
“已是秋天了啊。”柳清歌心想。
“若你要来,可告诉我答案么?”
关于那场火的答案,关于你,关于……我们之间。
远处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他敛去神色,抬腿走去。
演武场站满了晨练的弟子,汗水交织着喘息声,高强度的练习让柳清歌得以放空大脑。
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柳师兄,只不过比之前多出了些微笑的差错。
与他对练的师兄弟们倒是没怎么在意,百战峰峰主却是看出了端倪,手指敲着茶桌,作思考状。
趁着柳清歌休息的片刻,百战峰峰主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柳清歌擦了擦汗,收剑走来。
百战峰峰主拍了拍他的肩:“看你一早上神思不知道飘哪去了,在想什么?”
柳清歌愣了愣,回过神后道:“没在想什么,师尊看错了。”
百战峰峰主嘿了一声,说道:“你小子还撒谎,别人看不出来,我是你师尊还看不出来?说吧,想什么呢?”
“真没什么,师尊。”
“你说不说?”
柳清歌绷紧了脸:“弟子没什么好说的。”
眼看着从柳清歌这小子的嘴里挖不出什么有用的,百战峰峰主有些无奈,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也罢也罢,清歌你的脾气总是如此,同师尊我说一说又何妨呢?”
柳清歌也摇摇头,道:“不劳烦师尊,弟子并无大碍。”
百战峰峰主叹了口气,关怀道:“若是无事,可以多下山走走,山门对你来说已经是局限,再者——”
“总得给师兄弟们点机会。”
百战峰峰主一阵挤眉弄眼,柳清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整个演武场被汗水和呐喊声淹没,有些训练甚至不到柳清歌要求自己的十分之一,一些弟子做起来也还是略显吃力。
“他们有的天赋不如你,有的努力不如你,你虽年少却有不俗的实力,我想让你的师兄弟们与你争一争,激其上进。”
百战峰峰主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过你进步实在神速,师尊也没料到,论武力,师门内弟子已无人可与你对手,但你的性子,过刚易折,为师想着,放你去游历一番,也让他们放松放松。”
“你就去好好玩,不怕他们追上你。”峰主一笑,道:“但你若在这,他们永远担心追不上你,执念过深,为师担心他们走火入魔。”
柳清歌似懂非懂,哦着应下。
他想了想近日安排,然后做了决定:“听闻近日山门结队除妖,弟子下午便跟着师兄姐他们去。”
意料之外地,百战峰峰主摇了摇头:“也不必,你平日操练就已很是用功,这回权当是给你放了假,自己随便走走玩玩,不必跟着他们吃苦。”
柳清歌行礼谢道:“弟子知晓。”
百战峰峰主欣慰点头,大手一挥让柳清歌去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柳清歌刚要走,却又被喊住,百战峰峰主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此次下山不必想太多,当年的事情,为师和掌门以及你的师叔们都会帮你查,你只管好自己,别总绷着,忧虑深重便容易走火入魔。”
柳清歌一顿,道:“弟子知晓了,多谢师尊。”
他转身离去,唯余百战峰峰主那微不可察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说是让他下山游历放松,柳清歌却想不出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对他来说,还是剑影刀光更为快活。
于是他只拿了些衣物符纸,草草收拾一番,与各人打过招呼后,便背着行囊下山了。
但直到出了山门,也没想好到底要去哪。
拜师后的这几年,他所作所想的只有修炼,以及查明当年的事,未尝领略过人间许多风采,一路上走走停停,晌午便出了城,抬头见着旭日高升,腹中有些饥饿,便随便进了家酒楼,点了小菜,一边吃着一边听楼下评书,思考接下来的行程。
离城近处仍是门派够得着的地界,妖魔极少出没,独属于凡间的繁华,他打算转上几圈看看。
水疫在东,反向行之,就不会撞上师门内的人,路上清些小怪,不走太远就是了。
而且……那人也在城外,可以打听打听。
正吃着,桌上忽然搭了一双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这登徒子还敢跟来!真是厚颜无耻!”
柳清歌抬头,看清来人的一瞬,瞳孔骤然一缩——
柳溟烟顶着一顶笠帽,并未认出他,略略欠身:“公子可是一人在此?不知可否与我们搭个桌?”
一旁的玉面郎君晃着把扇子,瞧着风雅十足,却是忙着身旁人拌嘴,转头看到柳清歌时忽然愣住。
随即反应过来,上前道:“店内没有别的桌椅,挤挤?”
齐清萋立刻呛声:“沈九你会不会说话啊,今天要吃不上饭全怪你!”
沈九回呛她:“饿死鬼都没你急。”
“你才饿死!”
眼见两人争吵声愈大,引得旁桌人些许侧目,柳溟烟赶忙劝起架来。
也正是这时,三人听见那桌上的客人轻咳一声,同意了他们的请求:“那便一起吧。”
柳清歌收回目光,神色淡淡,桌底下的手却是抓紧了衣袖。
三人笑着坐下,招呼着小二点菜,沈九本想坐在柳清歌对面,被齐清萋推搡着挪开,只好与柳清歌坐在一侧。
沈九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频频侧目,然后被抓了个正着。
柳清歌面色不变:“有事?”
沈九唔了一声,说道:“没事,只是觉得公子有点熟悉,可能我们有缘?”
对面的齐清萋顿时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看你看谁都有缘。”
沈九佯作不满,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姑娘不要因为和我无缘就有偏见。”
“呸呸呸,油嘴滑舌。”
转眼间点完了酒菜,几人倒了茶聊了起来,齐清萋本是不同意沈九同行的,柳溟烟却说自己也有些事想问,齐清萋只好撇了撇嘴。
三人都是一路奔波,腹中早就空了,便寻了一处酒楼,谁曾想已是座无虚席,只剩几处空位,却也是要与人拼桌。
齐清萋道:“我看其他几桌的人都长得凶神恶煞的,还好大哥这还空有位置。”
柳溟烟以茶代酒,谢过柳清歌。
沈九朝他举了举杯。
柳清歌忍下心中怪异,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点了点头。
齐清萋又转向沈九,连声质问:“方才溟烟姑娘都同你说了不认识你要找的那个人,你还缠上来做什么?”
沈九饮下一口茶:“柳姑娘明明说的是不确定,你怎的替人否定呢。”
柳溟烟轻笑,眼睛笑成了弯月:“齐姑娘性子急些,不过公子说的那人,小女确实不敢保证。”
沈九无所谓,放下茶杯:“不是也无妨,是的话更好,不过我很好奇,姑娘怎么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清楚?”
他靠着椅背看人,完全没注意到一旁柳清歌身形一僵。
被他看着的少女脸微红,有些歉意:“我还年幼的时候,兄长就上山修行了,我们…不曾见过面,几年来一直书信来访。”
沈九眯了眯眼,道:“名字也不记得?你父母不曾说过么?”
柳溟烟摇了摇头,道:“他们管兄长叫柳道长。”
“倒是生疏。”
柳溟烟沉思片刻,又道:“不过我曾远远瞧过一眼,兄长那日穿的蓝白色衣袍,梳了马尾……发带也是蓝白色的,就跟这位公子一样。”
说罢,她看向柳清歌。
“嗯?”沈九意外地看向他。
“……”顶着三人的目光,柳清歌更加不自在了。
他咳了一声,道:“什么?我没听清。”
他极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假装神游天外,柳溟烟和齐清萋便收回了视线,只有一人的目光,毫不收敛地落在他身上。
“……”柳清歌试图装作不知道。
沈九弯着嘴角,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他起先怀疑柳溟烟的兄长就是他要找的人,柳溟烟也怀疑自己曾经与沈九相识,问起沈九年幼时却得知沈九是被父母养在家中,请先生来教导,因此朋友甚少。
两人又是来自不同地,这会便认为一切不过巧合。
柳溟烟叹了口气,道:“或许真的是有缘吧,总觉得忘了一些事。”
沈九面不改色,他现在有了更感兴趣的事情,一手撑着下巴,斜睨着身旁的人。
若是目光能化作实体,柳清歌感觉自己都能被看穿了。
他不免得有些烦躁,想去遮沈九的眼。
恰好这时齐清萋开口,似乎也有些不习惯气氛安静,便开始询问他们的行程。
齐清萋先说了自己的:“我倒是没什么计划,一路吃喝玩乐,有空就去看看道长大师们,然后上山拜师!”
沈九乐道:“那也得人家要你,而且修仙有什么好的,一个个都想去,你就不怕进去打杂?”
“乌鸦嘴!”齐清萋嫌晦气,不再问他,转身期待地看着柳溟烟:“柳姑娘呢?打算去做什么?”
柳溟烟道:“我也有心叩上仙门,只是不知自己缘深缘浅了。”
齐清萋一下有了底气,哼了一声:“你看,大家都是要去的,就你不去。”
沈九呵呵道:“我可没说过,怎的冤枉我。”
论倒打一耙的本事,沈九还没输过谁,他又扯上了一旁的柳清歌,道:“这桌上还有一位公子你没问呢,大家都问了,就他不问?”
齐清萋怒目圆睁:“什么话!”
她立刻转头,激动得直接握住了柳清歌的手,把人吓了一跳:“这位大哥,还没问尊姓大名?”
柳清歌瞥了眼正笑看自己的沈九,含糊到:“…姓刘。”
齐清萋哦哦点头:“刘公子,看你穿着不凡,可有修仙的打算?”
一旁的沈九短促地笑了下:“小齐是在骗人么?”
齐清萋被这一声雷得起了鸡皮疙瘩,吓得一时松开了手。
柳清歌便抽回了手,想了想,道:“只是出来转转,买些东西就回城里了。”
沈九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哦?这么说,刘公子家在城里。”
“唔。”柳清歌点了点头,也算没骗人。
“有打算去哪玩么?”
“还没。”柳清歌喝了一口茶,“大约是去西边。”
“西边?”沈九思索片刻,“也对,东边有水疫,确实不太合适去玩。”
齐清萋咦了一声,道:“我记得溟烟姑娘说要去东边。”
闻言,几人都看向了蒙面美人,美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确实是要去东边。
柳清歌抿了抿唇,没忍住道:“东边……还是有些危险的。”
柳溟烟笑着接受了善意,道:“不是有许多道长去了么?我只遥遥看一眼,不碍事的。”
“可是……”
“多谢各位担心。”柳溟烟轻声打断,“小女也曾修炼过几载,不是莽撞之人,只是难得一见,心中总是想看看的。”
沈九摇着扇子思索了下:“也有道理,如此说来,我也想去了。”
“不行!”
沈九有些不耐烦,冷笑道:“齐大小姐您这是有何高见?”
齐清萋怒道:“你这个登徒子,谁知道你会不会对柳姑娘图谋不轨!”
“我都说了只是请喝杯酒!”
“我不信!”
“......”柳清歌按着头疼的脑袋,放下了筷子,出声道:“那水疫不是什么难处理的,等你赶去,估计能赶上师……道长们回城。”
闻言,三人都停下动作来看他。
柳清歌又道:“不过城外偶尔会有小妖,若是运气好,可以遇见除妖的师...道长们。”
“自身贸然前去,安危实在难测,各位还是不要再想了。”
言毕,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各有想法。
柳溟烟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也是,若要真摊上妖魔,还要麻烦道长。”
柳清歌见势趁机道:“各位都是普通人,求仙之路并不容易,还是多做思量。”
虽然说的都是实话,柳清歌却是故意挑坏的讲,想着这会应该能让他们打消些修仙的念头,却听一旁的人笑出了声。
柳清歌猛地回头,正对上沈九探究的目光:“刘公子这么了解,想来是修仙的道长?”
柳清歌立刻否认道:“并非,正好家中亲戚修习,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沈九点了点头,一副我信了的样子,但柳清歌看他满脸写着我不信:“哦?是吗?那你对此没有兴趣吗?”
柳清歌狠狠摇头:“没兴趣。”
沈九感慨道:“那还真是可惜。”
柳清歌狠狠点头:“嗯。”
“……噗。”沈九没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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