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块肉，也不知是什么肉，就放在门口，不及人半根指头大。中年散修四下看了看，在不远处一摆设大花瓶的后面，看到了小半截露出来的尾巴。他将肉拿在手里，缓步走了过去。
一只小猫，看起来还不足月，身量都没长成，正蹲在花瓶和墙面的夹缝里，脑袋抵着角落，做出一副‘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的自欺欺人的模样。
中年散修被逗笑了，他蹲下/身，缓缓伸出手，想要摸摸小家伙的毛。谁料手刚刚接近，还没碰到呢，小家伙突然原地起跳，一爪子挥了过来，对着他奶凶奶凶的哈了一声。
“还挺精神。”中年散修不闪不避，强行撸猫猫头。小猫那点力道在他这里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沐鱼又使劲往后缩，都说猫是液体，她都快挤进墙缝里了，两只前爪不停的踩来踩去，表现的特别紧张。
戏可多。
中年散修见状也不摸猫了，伸出手，手里正是那块肉，“吃吗？”
小猫迟疑。
“你天天给某送这些，某却用不了，还是你自己吃吧。”中年散修将手往前递了递。
猫猫不接，不仅不接，还伸出爪爪把他的手往回推，这回没亮指甲了，它们被细心的藏进了肉垫里。
中年散修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长叹一声，“野猫尚知恩……”后面的半句没出口，却是满脸的怅然。
散修忽的抬手将那块生肉丢进自己嘴里，接着一把把僵住的猫猫捞进怀里，他点了点还在懵圈的猫湿漉漉的鼻尖，“既然与某有缘，不如就此结伴吧。”
沐鱼：……
这么顺利的吗？
她的三步走才走了第一步啊。
沐鱼扬起脑袋看向散修，咪呜一声。
“某就当你同意了，”散修将她抱进屋内，放在了地上，“某名陈二，你……”他看了看沐鱼灰褐相间的毛色，想了想，又一把将沐鱼提起来，“哦……是只小公猫啊……”
沐鱼：……
沐鱼迅速亮爪子，不仅亮爪子，还试图咬人。
“哈哈哈，是某的不对哈哈哈，”散修将她放在自己胸膛，任凭沐鱼在他的衣服上磨爪子，只是一下一下顺她炸起的毛，“公猫……就叫小灰吧。”
沐鱼有了个新名字，并洗了猫生第一个澡，洗出两大桶的脏水。
洗完才听陈二感叹，“怪道那王道友不愿碰你。”
沐鱼看了看自己——原本灰褐色的毛变成了灰白——她想起自己猫性上来时还舔过好几次毛……
嗯……
猫舔的毛，和她沐鱼有什么关系。
与陈二结伴二人，一人被称为王道友，就是那天被沐鱼扒过衣服的女性，另一人被称为黄道友，外貌上看起来年纪稍长。陈二的体格健壮，那女性也颇为硬朗，或许因为都是‘锻体’修士。只那年纪稍长的黄道友看着瘦弱些，当然这个瘦弱也是对比。
沐鱼又想起来客栈小故事当天的不明危机感。
会是他吗？
如果是，与他同座的二人为什么毫无察觉？或者说，三人均知情？
他们为什么要对一只猫出手呢？
如果不是他们……会是谁？
沐鱼带着疑问，躲在陈二特意买来的褡裢里，将自己团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
仙剑宗飞舟已至朔阳。
沐鱼在凌羽的神庭内苏醒。
陈二那边刚刚启程，听他们闲聊时提起过，大约要走五日才能到朔阳。
五天啊……
也不知道魂体自己和猫猫自己何时才有机会相见，到那时，裂开的自己又能不能自行重新补在一块儿。
……
仙剑宗十名参与仙门大比的弟子正站在一处，等那于长老与来接引的朔昭工作人员核实流程。
凌羽察觉沐鱼苏醒，知道她会好奇，不等对方提，已经在主动的四下观看。
沐鱼欣然跟着一起看。
有那边境小城作为对比，朔阳的确称的上繁华。
这里看起来离市区还有一定距离，但修的很好。道路平整，远处房屋林立。景观绿化也做的非常好，甚至有路灯……大概是路灯？不知道用的什么照明手段，也是阵法和灵气吗？
飞舟停靠的地方人烟较为稀少，是一处开阔空地，周围也没有什么商铺与行人。除了他们以外，在他们做入境登记……应该是入境登记吧……在他们做登记时又来了一架十分华丽的飞舟。
询问凌羽，凌羽说不认识。
那就应该不是六大仙门的人。
倒是凌羽，见沐鱼在意，便多看了那边几眼。
从那华丽飞舟上下来的人无一不锦衣玉带，配金带银。为首三人一个个都微微昂着下巴，神态倨傲。
说起话来也倨傲。
还想插队。
在认出前面的人来自仙剑宗后虽不再试图插队，却不改脾性，阴阳怪气的嘀咕几句。
凌羽耳聪目明，沐鱼清晰的听到那些人嘴里——一群只知道剑的……
后面半句没说出口，大概率不是什么好话。
——你们有仇？
凌羽已经收回视线，淡然道：“不认识。”
仙剑宗诸人没人理他们。
负责接引的主办方也没搭理他们。
那些人自顾自闹了一会儿后见除了自己人外无人捧场，慢慢安静下来。
明山柒就站在凌羽旁边，他全程玩玉简，头都不抬一下。
沐鱼：嗯……
她问凌羽。
——他们也是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吗？
凌羽不再看那群人，对沐鱼传音道，“或许，除六大仙门外，各地自诩有些影响力的宗门都会参与。”
——没有名额限制吗？
凌羽回答，“擂台比斗，只取十五人。”
——没有门派也可以？
“可以。”
——你们也要擂台比斗吗？
“待那十五人人选定下后。”
原来如此，是在正式比赛之前的海选，只不过六大仙门是内部海选，其余宗门则是同台竞技。
又等了一会儿，于长老终于和那接引人员说完了话，他转身对着后面的弟子们招了招手，也没开口，直接腾身而起，率先朝着一个方向而去。速度可快，转眼不见踪影。
被留在原地的仙剑宗诸弟子相互看看，略懵逼。有人已招出自己的剑，正犹豫要不要跟上。
好在还有接引人员。
那接引人员是个……不知道什么修，他对着仙剑宗诸弟子抱拳，客客气气开口，“诸位道友，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腾跃而出。
几名已招了剑出来的弟子又赶忙将剑送回剑鞘，一行十人缀在那接引人身后疾行。在场修为最低都是筑基大圆满，赶路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一处十分庞大的建筑群前。
正门十分气派，气势十足，有一块巨石立在一旁，上面刻着‘朔昭’二字，笔走龙蛇，沐鱼这种不懂毛笔字的人看了都觉得写的十分漂亮。
“本次仙门大比期间，诸位道友便宿在此处。”
建筑群前后占满了三座连绵起伏的缓山，据说霁氏本族与旗下众弟子多居于其中。
与仙剑宗不同，朔阳周边地势平缓，偌大的宗门建筑群平铺开来，打眼望去无边无际，仿若一大型城镇。
朔昭为六大仙门专门准备了各自的庭院，房间管够任选，院子中景观也做的非常漂亮，还包三餐，可堂食可送餐，甚至还匀出来三个训练场地供给参与仙门大比的弟子们修行。
基础设施齐全，服务周到，环境清幽。
这一处突出来的别院据接引人说是霁氏出资建来专门接待贵客使用的，为了迎接仙门大比，庭院四周新布置了用灵石与各种天灵地宝设立的阵法，只为保障庭院内部灵气充裕。只是距离朔阳主城区稍微有点距离，但这点距离在修士眼中趋近于零。
沐鱼：哟——
之前听那些商人说朔昭豪富，现在亲眼看到，真的是半点都没有夸大。至少那个霁氏，肯定很富。
原来真正的古华夏顶奢审美，是这个样子的。
对比下来，星盟那些仿古建模一比一复原景区什么的，真的弱爆了。
看看，就连转角的连廊上都雕满了花纹，还镶了玉！
沐鱼一路都在惊叹，凌羽却很沉默。看是他在看，这些亭台楼阁玉阶奇花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他讨厌这样的地方，可沐鱼听起来似乎很喜欢。
——嗯？主要是没见过这种，再说它建的很漂亮啊。
是真的很漂亮，一想到这些很有可能都是手动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怎么说呢？更漂亮了。
凌羽沉默片刻，站了起来。他已经选了房间，此时正在房内独处，明山柒就在隔壁，可他不打算去寻。
他本打算打坐修行，让许久未休息的沐鱼也歇息片刻。
可他忽然改了主意。
沐鱼是个凡人，没有灵根，感受不到灵气，机缘巧合下闯入修士的世界，又频频遇险。
她是个凡人。
只存受损魂体的凡人。
无辜的凡人，无辜的卷入，她怎么不抱怨呢？
凌羽除去最初的两天之外，很少见到沐鱼流露出沮丧和消极的情绪。
她总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会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那些她从未见过的事，会仔细聆听他们的每一句话。回答了她的问题会认真道谢，认为自己做错了事会立刻道歉。
她该害怕的。
她也确实在害怕，可她的恐惧那么轻，她的迷茫也那么轻。
偶尔，沐鱼给他的感觉，跟师尊很像。
那种从容的，没有什么事值得忧虑的感觉。
在沐鱼的眼中，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修士又是什么样子呢？
总是沐鱼在问，凌羽其实也有许多问题，关于沐鱼的，关于试炼塔的，还有……关于自己的。
他不曾对师尊开口，不曾对同门开口。那是他自己的疑惑，连他自己都搞不清疑惑究竟从哪里来，如何开口？
都是小事，在大道之前，一切都是小事。
关于自己，他从不开口。
但他忽然有股冲动，，他或许……或许可以对沐鱼开口。
凌羽走进了院中。
院中有一座十分漂亮的凉亭。
凌羽在那雕琢精致风格豪奢的庭子前站定了，他看着庭子，停了一会儿，沐鱼，“你可知这样一座凉亭，要多少人，花费多少年岁才能建成？”
沐鱼一愣，回复。
——不知道。
“十年，”凌羽面无表情的说，“三十名工匠，日日不怠，十年。”
沐鱼：……这是要干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试探问道。
——工匠是被逼迫的吗？
“……不是。”
——工作期间不给充足的休息时间吗？没有假期？
“假期，是指休憩？”
——应该是？就是上几天工，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就叫假期。
凌羽沉默一会儿，似是在思索，“……假期，每旬三日，工时……每日晨起上工，日暮下工。”
——那工资呢？是很低吗？包吃住吗？
“……比之它处，五倍之，衣食住皆有管事负责。”
——嗯……所以，你为什么不开心？
凌羽再次沉默，这次的他沉默了很久。沐鱼也不催促，默默的等。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该如此，”他看着那庭子，眼神复杂，“它建成后就被放在这里，千百年来一直如此。三十名技艺精湛的工匠付出了十年心血，仅仅只建了这样一座庭子。”
“而这里，处处都是如此般的十年。”
在修士眼中，十年不过弹指一挥，花费十年建个角落里的庭子，建了就建了。
可凡人呢？凡人又有多少个十年？
此间美轮美奂，引动无数人神往，仅仅只是在这偌大仙府外围住些时日，这样的经历，都能成为一些中小宗门弟子炫耀自满的资本。
几年前，凌羽甚至还遇到过以此事嘲笑他人的家伙……
何其可笑。
——但他们的十年创造了这样一个庭子，既赚了钱，又有了传世的作品，对匠人来说，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值得的事？
“没人知道它的建造者是谁，”凌羽说道，“霁氏不会去记，使用者不在意。制作者也不会记得，他们一无所知的来，建成后，一无所知的离开。”
沐鱼一愣。
人为失忆？
——修建的匠人也是修士吗？
“凡人居多。”
——修士也会‘一无所知的离开’？
“是，霁氏不会出如此纰漏。”
建个用于接待外宾的的庭院，虽然整个区域很豪华，但是……保密工作做的这么彻底？
不对劲。
沐鱼看向庭子的眼神变了。
——这里建成多久了?
“自初建至今，近千年。”原本的规模没这么大，后续又陆陆续续的添，才有了今日这般体量。
——霁氏成为朔阳的实际统治集团，有多久了？
凌羽一愣，“……近千年。”
——这里也有阵法吗？
凌羽微微皱眉，“自然，地下……”他忽然停住了。
明山柒来了。
他来邀请凌羽和沐鱼一道去看开幕擂台。不是他们的开幕，是那些中小宗门与散修的擂台。
凌羽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被眼尖的明山柒捕捉到。
明山柒没多问，只说，“去吗？瞧瞧热闹也好，我听他们说，有几位道友身手颇为不凡，很可能晋级，”他一把勾上凌羽的肩膀拍了拍，“走吗小师叔？权当打探敌情。”
凌羽摇头拒绝，被扰了谈话，本就有些不快，初期的擂台比斗，他也没什么兴趣。
但沐鱼或许会想去看看。
他取出那小瓷人，“你带她……”
——我的导师曾经和我说过一段话。
凌羽顿住了。
——他说，当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件事的时候，先放下它，记住自己的疑惑，然后放下它。等你逐渐成长，时间慢慢累积，或许有一天，曾经的疑问会得到解答，又或许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无论如何，请记住一件事——不要让问题绊住你的脚步，要让它称为你探索的动力。
——嗯……我很喜欢这段话，因为它非常浪漫。
——希望你也喜欢。
沐鱼的声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她对海选赛的兴趣不大，而且，猫猫自己不好睡那么久的。
她打算换台了。
凌羽对周遭的诘问她不太会开解，她应付不来这些，两个世界之间存在着许多的差异，说多了会水土不服的。
聪明的小哥哥会慢慢自己得出答案，凌羽这么聪明，他一定可以。
——说起来，你今天的日课是不是还没做呢？
——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啦。
——————
猫猫沐鱼正在暗中观察。
陈二吃的很多，他似乎没有辟谷。
凌羽说筑基之后才会辟谷，许多修士吃饭只图口腹之乐，并无实际用处，反倒还要花时间将杂质清出体外。
修士修行，引灵气入体，然后促进代谢？
将获取能量的方式从吃喝转化为了修行……
总感觉很作弊啊，还是人类吗？
沐鱼就着陈二的手咬了两口不知名禽鸟的肉。
她们的队伍从三人增加到了五人，新增了一名少女，以及一名外表十分引人注目的男性。
沐鱼也才知道讲演人这个职业在这个世界被称为说书人。
五人正随意找了个地方歇脚，补充体力。
陈二显得有些拘谨，虽然看不怎么出来，但他一直在撸沐鱼。
沐鱼窝在他的腿上，听几人闲聊。
“……这位道友既已筑基，何不去试试？”
说的是那名长相很漂亮的男性。
“在下自知道行尚浅，擂台上高手何其多？能居一旁观看，已是幸事，怎敢再做他想。”
“师兄何必如此自谦，在婉儿心中，师兄就是世间最好的修士！”
“婉儿爱我，自然觉得我处处皆好。”
“师，师兄……”被称为婉儿的少女嗔怪一声，“……你又逗我！”
那师兄笑着赔礼道，“不敢不敢，婉儿息怒。”
陈二顺沐鱼猫的动作更快了，脸上的尴尬几乎藏不住。沐鱼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遇上的，她过来时这两人已经在了，像这样的师兄妹小剧场她也是第一次看到，不过看样子，估计已经上演很多遍了。
开启话头的黄姓修士看一眼陈二，呆子体修只顾着逗他那野猫；再看一眼王道友，她从头到尾就没搭理过师兄妹二人。
他眼珠一转，与那嘴上正在逗师妹的师兄对视一眼。
暗中观察的沐鱼注意到这个对视，默不作声的看了看那边满脸羞云的少女。
嗯……
那名为婉儿的少女与自家师兄打趣一会儿，像是终于想起在场还有三人，勉为其难将注意力转了过来。她先是看了看几人面前的食物，接着明媚一笑，“几位道友莫不是还未辟谷？”
黄姓修士其实并不用吃，带食物大概只是为了合群，只有王道友与陈二有进食的需求。
陈二倒是想装没听见，但……王道友她不搭理人啊。
只得硬着头皮抱拳，“某尚未完全引气入体，如今只堪堪锻体三重，是以无法辟谷。”
“那也不该吃这些呀，”婉儿可爱的皱着鼻子，“多脏啊，怎么不吃辟谷丹？”
陈二眉头微微抽动，似是想说别的，又强行忍住了，不得已继续回复，语气有些生硬：“某没有辟谷丹。”
“出门居然连辟谷丹都不带……”婉儿纠结着秀美的眉毛，“罢了，我这里还有许多，且分你些。”她说着，解下腰间精致锦囊，指尖探进去翻找一会儿，取出个瓷瓶来。接着，她将瓷瓶往陈二的方向一丢。
“给你。”
在她旁边，她那师兄全程含笑看着少女动作，满脸的宠溺。
沐鱼：……
这打发叫花子一样随意的动作与神态，令陈二顿感屈辱，他不愿伸手去接。瓶子正正好砸在沐鱼的尾巴上，沐鱼想了想，用尾巴圈住了。
“喵～”
小猫的叫声软软的响起，沐鱼伸出爪子在陈二僵硬的胳膊上踩了踩，接着，从陈二的膝头跳了下去，期间顺爪将瓶子推到了陈二腿窝里。
她走到婉儿面前，蹲坐，甩了甩尾巴，冲着少女又甜甜的喵了两声。
“啊！”
少女自己穿的就娇俏，锦囊上还有小动物绣纹。现下一只小猫可可爱爱的歪头还冲自己喵，颇通灵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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