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话让周繁一怔。
想起欧文把钥匙递给自己的自然，他微微眯起眼睛，冷笑一声。
很好，第二次了。
“第二个问题，约瑟死于谁之手？”
左边的警员面容犹带怒色，好像对虚假的存在非常介意，说话的语气都随之加重。
右边警员在投屏上开启了五分钟倒计时。
画面中，辉光钟伫立在黑暗里，红色灯管清晰地让人看见一分一秒流逝。
“在倒计时归零之前，说出你的答案和理由，错误和超时都将受到惩罚。”右边的警员冰冷道。
这个问题乍一看并不难回答，因为在艾琳杀害特里萨的回忆里，特里萨垂死挣扎时曾说过艾琳用同样的方法杀了约瑟，而艾琳没有否认。
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漏洞。约瑟也是成年男性，体格和特里萨相差不大，就算漆黑楼道里视线受阻，也可能安装过义眼，拥有夜视能力。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艾琳贸然对上约瑟并不能讨到好，更何况约瑟当时是下班回家，而非对她有意被她迷惑。
还有个更明显的特点便是约瑟被杀时，血溅了半面墙壁，证明凶手并不畏惧把现场弄得血腥而糟糕，也没有丝毫伪装拖延的意思。
高调的场面简直像是宣告所有人约瑟的死亡。
而特里萨之死则不尽然，艾琳勒死他后，不仅把尸体翻了面，让他没那么快被发现，还收拾了现场，遮掩一些打斗痕迹。她和约瑟之死的凶手风格并不相同，至于拽出舌头，用刀穿过，多半是模仿犯罪。
周繁知道杀人的是谁，因为那个人很早就把自己暴露了。
早在第一次做笔录时。
“休。”周繁淡淡答道：“约瑟等人长期对他进行精神暴力，使他心生怨恨，最终铤而走险，杀死约瑟。”
疑罪从无，加之证据不足，警署释放了休。原本一切都按照休的预期进行发展，但他忘了，人无完人，合成人也没有完美的程序。
——面对周繁和保罗的问讯时，他表现得过于像一名正常人类了。
他懂得利用柔弱的外表优势和思念父亲的感情进行掩护，还会用情绪伪装自己，但他忘了他是一名合成人，而非真正的人类。哪怕萌生感情，合成人思考的时候也优先依赖系统判定，不会刻意做出这么多人性化的表演。
每个合成人诞生时都会安装副脑用于记忆与储存，不论休白天做了多少事，等晚上只要花时间在副脑中寻找，就能找到当天的记忆，图文并茂，根本无需用手环辅助记录。而在特里萨死亡，警员找上门时，他却说自己在用手环记录当天的事。
休很聪明，但演过头了。
傲慢与偏见杀人不见血，这句话没错。面对沉默的休和柔弱的艾琳，他们没有受到过任何利益侵犯，却依然可以站在批判家的制高点上对二人指指点点，以言语为武器攻击他人，最终导致所有人的悲剧。
刻有“这血肉制成的引擎在等候”的钥匙也变成融化状态，消失在桌面。
倒计时还剩两分一十秒，右边的警员却没有撤掉，而是紧接着道：“开启第三个问题，休是否知道特里萨之死内情？”
周繁回答得也很快：“知道。”
一个善于伪装的合成人是绝对不会忽略细枝末节的，即使艾琳回去时把自己收拾得再干净，也免不了带一点搏斗过的痕迹。更何况艾琳头颅多次撞击在舱门上，撞得骨裂流血，回去肯定要紧急处理。
周繁还记得那张照片，警员上门时，休和艾琳还在钻研厨艺，艾琳手上沾着面粉。
这种情况下，如果说休毫不知情未免牵强。
三个问题回答完毕，辉光钟依然没有消失。
虚假钥匙孤零零摆在桌上，上面“以天真的朴素赞美死亡”的字眼慢慢变浅，变淡，直到完全看不出来。
这柄空白的钥匙也开始融化，露出里面的一张纸条。
倒计时剩余三十秒，左边的警员拾过纸条，直视周繁。
“附加问题，休是谁？”
这个问题简直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周繁愣了一下。
休是这场梦境的主人公，是合成人，是巴克和艾琳的被监管人……可在这样多的身份加持下，他是谁反而成了一个模糊的问题。
十五、十四、十三……
辉光钟的时间还在流逝，周繁却陷入了沉默。
他发现自己的确不知道休是谁，因为休在故事的结尾不知去向，无法被框定在某个身份中。
系统最初给出的通关条件是“得知合成人‘休’出走的原因”，也就是说休的去向仍需要他们自己探究。
三、二、一。
倒计时归零时，周繁没有答出问题。
“倒计时结束，已超时。”
右边的警员收起投屏，恢复到一开始正襟危坐的姿势。
“结果判定中。”
“嫌疑人周繁，初始难度：3（已完成）。”
“倒计时结束前完成，获得高难度奖励x1。”
“附加问题回答失败，获得debuff效果：马前失蹄。”
“效果：随机剥夺本局奖励x1，如无奖励，则判定出局。”
系统通报完毕，周繁本以为刚刚才获得的高难度奖励会被剥夺，左边的警员却把那张纸条递给他：“恭喜，你已经洗清嫌疑，这是我们特赠你的消息。”
周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没从这两张木偶般的脸上看出别的情绪，只好把纸条接过来。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你们之间出了一个叛徒。”
……
“四号审讯室造梦者触发死亡条件，判定出局。”
“当前进度：归途（进行中）。”
博纳大楼外，空气微微扭曲，接着突兀出现了四个身影。
过往的行人对此视而不见，依然做着自己的事情。
周繁站稳后，转头向另外三个人看去。
欧文还在，米白色西装显得他气定神闲；舒潜脸上添了一道血痕，畏缩地左右看看；加百列脸色淡淡，眸子里阴沉不减。
白松和苏珊都不在，二人多半已经遭遇不幸。
“系统怎么没提示了？”阳光晒得人头晕，舒潜躲到大树底下，嘟囔一句。
收到周繁的眼神，欧文丝毫没有坑了人的自觉，唇边笑意温和：“既然是归途，不妨回到那条走廊看看。”
“真的？”舒潜将信将疑，擦了擦先前急出来的冷汗，后怕道：“幸好我一开始把钥匙换了，不然坦白环节还真过不去。”
他一开始拿到的钥匙无人在意，周繁只记得第一次展示后，他拿走的钥匙是“傲慢与偏见杀人不见血”。按照门上编号来看，难度应该是2。
换出去的那把显然难度等级更高，极有可能到了白松或苏珊手上。
周繁瞥了他一眼，舒潜也知道刚才那句话不妥，立刻带上笑意，熟练地转移话题：“离通关不远了，不如大家一起行动？”
他心里也赞成“归途”指的是回到那条走廊，但其他人不动，他也不动，怕前面有诈。
看出他的心思，欧文笑了笑，主动走在前面，解释道：“归途在最后一个环节，应当有两个含义。一是造梦者回到最开始的场景，二大约是暗示休最后回到了这里，这是他一开始的家，所以也叫归途。”
他转身向后，面向众人道：“因此，我们回到走廊里，应该就能见到休。”
舒潜显然被他说得有些意动，走到大楼门口时，抢先一步进门，内心还没放弃抢到第一名的念头。
可他也深知不能把人得罪太狠，回头赔着笑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时，突然发现其他三人都在门外停住了脚步。
他笑容停滞一瞬，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被坑过两次，周繁早就知道欧文的话不能尽信，即便他说得再真切；加百列低着头，显然有其他想法。
“你们……”舒潜想走出去，随后惊恐地发现大门只能进不能出——他被困在里面了。
他愣了一下，随后拍打起透明大门，语气慌张：“等等！我们无仇无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是在开玩笑对吧？欧文！”
欧文理了理袖口，微微一笑：“抱歉，我前面所说只是自己的猜想，没想到……”
没想到舒潜会这么心急。
“不可能！你是在骗我！”躲过了坦白从宽，却没躲过队友，舒潜拼命拍打大门，还想拿什么东西把它砸开，可这东西坚不可摧：“求你了放我出去吧！我什么也没干啊！”
“出不去。”加百列蓦然低声说了一句。
她抬头，看着这栋陈旧的大楼，清晰重复了一遍：“出不去的。”
女孩撩开衣服，腰侧绑了一把匕首，军用的型号，血槽很深，像是猛兽锋利的爪牙。谁也没发现她带了这样一柄凶器，也不知道这个阴沉寡言的女孩为什么突然愤怒起来。
“加百列。”欧文低低笑了一声：“看来我先前说的话也不全对，这是独属于你的归途，对吗？”
加百列没有接话，她淡漠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等着他说破自己的身份。
然而说出答案的是另一个人。
“休。”周繁终于从思考状态回过神，开口道：“你离开是为了复仇，回来也是为了复仇。”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静静等着当事人的回答。
加百列……不，休露出了本场的第一个笑容，神情和审讯室里那张脸重合了：“没错，我回来，就是为了向所有人发起复仇。”
他恨这栋楼里的人，恨他们对自己的排挤厌恶，恨他们对艾琳的粗俗垂涎，更恨他们团结起来将自己和艾琳逼入绝境。
艾琳反抗了，然后死了。
他如丧家之犬般逃出这里，第一次离开大楼，情景却和预想的完全不同。他恨每一个人，如果没有他们，他和艾琳可以拥有一片自由的天空。
“条件判定中……”
“判定成功，‘枯萎的说谎者’通关达成。”
“存活人数判定中……”
“判定完成，造梦者存活3/6。”
“是否选择现在脱离梦境？”
系统的声音并没有让在场的人脸色有丝毫轻松，舒潜看着拿刀往门口而来的加百列，吓得几乎要跌在地上。这居然是休？！怎么可能？休不是个男合成人吗？！
等等，就算合成人可以更换身体，他……他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谁能想到队友之一是由剧情人物假扮？
不管舒潜怎么惊慌怕死，休的确离门越来越近了。
他的背挺得笔直，不复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身影。
“这血肉制成的引擎在等候。”欧文轻声吟诵出声：“船只漂泊，顺着来浪，红帆大张，顺风而下，在沉重的桅杆上摇摆。”
透明大门在休背后合上，紧紧闭锁着。他并没有看瘫在地上的舒潜一眼，握刀向楼梯方向走去。
“海勃里生了我，里其蒙和邱毁了我。”
他诞生在巴克的手中，诞生在这栋大楼，最后也将回到这里，毁掉那些恶的东西。
“烧啊烧啊，他当时是活着的，现在是死了。”
休上了楼，画面不易察觉地开始转淡。
“我们曾经是活着的，现在也要死了。”
随着欧文声音渐低，血从楼梯里蔓出来，沉沉的，蜿蜒的，不知道曾经属于谁。
“脱离梦境倒计时：5、4、3……”
欧文最后吟诵的话出自艾略特《荒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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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场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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